安倍晴明:“玄德大师醉心佛学和雕刻技艺, 在其他方面略微迟钝。”
简单来说, 这就是一个脑子有点呆比较一根筋的老和尚, 人情世故方面七窍通了六窍。
贺茂保宪的目光在大殿里一转, 恍然点头,“这倒的确是你交朋友的风格。”
被贺茂保宪着重看了一眼的源博雅, “???”
玄德大师让人自便, 贺茂公子就当真非常自在地在佛殿中转来转去, 跟逛旅游景点一般, 一点没跟人家客气。东寺的和尚们过得清廉, 有什么东西全都摆出来也不怕别人拿走。要是真有什么拿走了, 大和尚们大概也只会双手合十低头念声佛号,道一句,“一切皆有缘法。”
泽田弥跟着安倍晴明在高野山住过将近半个月, 教王护国寺和高野山同属真言宗,大大小小的佛寺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新奇了。她按照高野山的大师们教过她的礼节认真地开始在佛前参拜,虽然她不信佛,但是到了别人的地方总还是要讲点礼貌的吧。
很讲礼貌的泽田萝莉参拜完,再抬起头时,忽然愣了一下,然后被佛前供奉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是三条宗近大师的作品呢。”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泽田弥跪坐在蒲团上稍稍回过头,银色的长卷发拂过肩背,“晴明?”
安倍晴明走到她身后,垂下的白色狩衣衣摆在灰扑扑的蒲团边沿擦过。阴阳师垂目看着祭台前摆放的长刀,纤长的眼睫在眼角处扫过一小片阴影。
“是去年年末才锻造出来,据说出炉之后就被送到了东寺,是宗近大师为向神佛祈愿而锻造的。”
“祈愿?”泽田弥眨了眨眼睛看向祭台上的长刀。那是一把可以用华美来形容的长刀,刀柄是淡金色的,精致的纹路一路游走至刀颚,刀鞘是如夜色般厚重的黑,只在末尾包裹点缀起几道华贵的金纹。
“是啊。”安倍晴明微微垂着眸,烛火的阴影下看不清楚表情,只有淡绯色的唇角边噙着一抹意味不太分明的笑,“即便是出身高贵,天下无双的刀匠宗师,也有只能向神佛祈求的愿望呢。”
泽田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继续看向供奉在佛前的那把长刀。
“它有名字吗?”
“据说还没有。”安倍晴明轻轻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点漫不经心,“这把刀今年下半年就要被送到鞍马寺去了,到时候应该会由那里的和尚取名吧。”
“哦……”泽田弥小声嘀咕着,目光依然一眨不眨地落在长刀上。
“姬君想拿下来看看吗?”
“咦?”银发萝莉稍微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看他。
阴阳师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狭长的眼角弯出一抹狐狸般的狡黠。他招了招手,一只纸片折叠成的蝴蝶翩跹着翅膀从后院飞过来,绕着泽田弥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伸出来的掌心上。
蝴蝶打开后是玄德大师写的两个字,“随意。”
安倍晴明:“看到姬君很喜欢,我方才已经帮你问过玄德大师了。”
然后果然的到了一个非常符合和尚们风格的佛系回答。
既然主人家不介意了,泽田萝莉于是也大方地站起身,小心地伸出手将刀架上的那把长刀双手托了下来。
其实她就是有点好奇。
方才抬起头看向祭台的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了几个斑驳的画面,像老旧的胶片质感的电影,穿着各个年代服饰的人物剪影在画面中一掠而过,她还来不及看清楚,画面就微微一晃如水波般消散。视线重新聚焦时,面前就只剩下了青烟盘旋的檀香,和笼罩在昏黄烛火光影里的长刀。
六尺多的大太刀有些重,小萝莉把它从刀架上拿下来之后,长长的刀身就拖到了地上。泽田弥一手扶着刀鞘,另一只手握住刀柄,手腕一用力就抽出了长刀。
锋利的刀锋和厚重的刀鞘摩擦出一声“噌”的脆响,声音冲天而起穿过空旷的大殿抵上房梁,又折返回落,悠长的刀吟仿佛沉睡了许久的神明于混沌中被唤醒,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摇曳的烛光下,滑出刀鞘的大太刀刀锋雪亮像一泓澄澈的清泉。
“醒了呢。”
“诶?”泽田弥有些懵逼地回过头看向开口说话的晴明。
阴阳师手中的蝙蝠扇合上轻抵在唇边,神色若有所思,“好歹是姬君唤醒的,就这样任由它消散有点可惜了。”
泽田弥大眼睛眨了眨,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听不懂晴明说的话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不只是她,博雅不也经常性地听不懂吗?所以泽田萝莉十分习惯。
一袭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在灯火下侧脸俊美如画,她淡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子里走了一会儿神,忽的想到,晴明长得这么好看还老是神秘兮兮的,会不会很难养啊?
唉,发愁。
说起来她除了晴明还有哥哥呢。
大哥,二哥,三哥。
小萝莉默默在心里用手指扒拉了一下,然后极具忧患意识地意识到,她的三哥哥哥,好像无论哪一个都不太像能够养家的样子。
大哥不食人间烟火就不说了,二哥毛茸茸的好像只能等待被养,三哥倒是很靠谱,但是太热衷于搞事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玩脱的样子。
咦,为什么她老是觉得三哥会搞事呢?
泽田萝莉的思绪沿着莫名其妙的角度一路跑偏,然后陷入了沉思,直到她听到晴明喊了她一声。
“姬君。”
“……嗯?”泽田弥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才把自己从绕成了毛线球的思绪中□□,表现在外面的样子就是小萝莉好像是愣了一下。
“姬君在想什么?”
在想我以后要是养不起你们可怎么办哟。
泽田萝莉略微发愁地叹了口气,决定这个问题等自己长大以后再想,“没什么,晴明刚刚喊我有什么事吗?”
安倍晴明非常给小朋友隐私地没有多问,敲了敲手中的蝙蝠扇笑着说,“我方才询问姬君能不能借一缕长发。”
“哦。”泽田弥点点头,将长刀收回了鞘中,然后小脑袋一偏,任由银色的长发顺着肩侧垂落,如一扇银色的流瀑。小萝莉非常大方地说,“拿去吧。”
“多谢姬君。”
安倍晴明抽过银发萝莉手里的大太刀,手腕一斜,锋利的刀锋出窍。雪亮的刀光划过空气,一缕银色的长发轻飘飘地飘落。
泽田弥接过安倍晴明递回来的大太刀顺手抱进怀里,看着他手指轻轻一勾,飘飘摇摇的银色发丝还没落地就被灵力牵引到了阴阳师修长干净的手指间。
泽田萝莉歪了歪头,小脑袋靠上了刀柄,“晴明,原来你真的会用刀啊。”
“略微了解过而已,这方面我可比不上博雅。”
源博雅被贺茂保宪拉着出去转了一圈,刚跨过佛殿的门槛就听到了安倍晴明这句话。他微微一愣,目光习惯性地先看向小萝莉,然后就看到了她抱着的那把刀。
“诶,这不是……”源博雅顿了一下,想起这把刀还没名字,只好用了个略长的定语,“这不是三条宗近大师去年锻造出来的准备送给佛寺祈愿的那把大太刀?”
三条宗近作为刀匠大宗师,只要开炉必定是有人盯着的。这把刀当初锻造好之后许多人都想要,但是三条大师都以要送到佛前供奉为由拒绝了。
同为武士,这件事源博雅自然有所耳闻。他看着安倍晴明修长的指尖夹着一缕长长的银色发丝双眸微阖,薄唇轻轻念动了些什么。半分钟之后,阴阳师睁开眼睛,让泽田萝莉把长刀递过来,用特殊的手法捏着那缕被念过咒的长发在刀柄上绕了几道。
银色的发丝很细,缠在华丽的刀柄上并不显眼。源博雅懵逼地看着他的动作,“晴明,你在干什么?”
“送姬君一柄刀。”
“哈?”他抓了抓头发,看看他,又看看重新被泽田萝莉抱回怀里的大太刀,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是想把这把刀带回去吗?”这操作起来好像有点困难吧?
“并不是。”
安倍晴明示意泽田弥把长刀放回去,然后若无其事道,“好了,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
源博雅和同样懵懵懂懂的泽田萝莉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你知道晴明在做什么吗?”的茫然。
大概唯一知道安倍晴明做了什么的贺茂保宪一言不发双手抱臂站在佛殿门口,他斜倚在门槛上和站在殿中白衣洒然的安倍晴明对视了一眼。
大阴阳师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一派若无其事。贺茂保宪舌尖抵上后槽牙,“啧”了一声,黑眸幽深,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教王护国寺就是东寺,平安京年间鞍马寺是东寺下属,所以这里私设今剑一开始是被送到了东寺,后来才挪到鞍马寺被鞍马寺的和尚们取了名字送给源义经。
第86章 时之政府
“晴明, 骗小姑娘就过分了吧。”
夜晚过了大半,源博雅和两位女鬼小姐陪着安倍晴明把泽田弥送到安倍宅就走了。贺茂保宪倒是没走,他留下来看着师弟哄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小萝莉去睡了觉。他在灯火昏黄的大厅里双手抱臂盘坐着等着他回来,然后劈头就是一句意味不明的问话。
“师兄在说什么?”安倍晴明笑得若无其事。
贺茂保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意有所指, “凡出口所言皆是咒。特别是当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身份特殊的时候。”
要不是有天皇曾经的许诺, 今晚那个女鬼也进不了有天照大神庇佑着的皇宫。本身并无灵力的天皇都是如此, 更何况常年与此打交道的阴阳师。
“原来师兄也开始研究‘咒’了吗?下次去高野山的时候,师兄倒是可以与我一起,高野山的和尚们在这一点上可是自大得让人看不下去呢。”
“晴明你不要避重就轻!”贺茂保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小丫头压根不知道她说的那句话就是一个契约, 她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你哄她说这句话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今天那把刀, 晴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袭白色狩衣的大阴阳师垂下眸, 安静了几秒, 突然轻轻笑了, “师兄怎么知道她不是?”
贺茂保宪骤然愣住了, “什么意思?”
安倍晴明却笑了笑,不再多言。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门外, 月光从廊檐下铺进来, 安倍宅的院墙和低压的廊檐分隔出一小片澄澈的夜空, 星子隐没了踪影。
“天快亮了, 师兄还不去休息?”
贺茂保宪狐疑地看着他没动。
一袭白色狩衣的阴阳师无奈地勾了勾唇, “师兄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贺茂保宪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安倍晴明笑意不变,目光不偏不倚地望进他眼睛里。
桌案旁的烛火跳动,灯芯炸出一声轻微的“哔剥”声。良久, 贺茂保宪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他仿佛是往后退了一步般收回了目光。房间里的气氛蓦地放松下来,黑发男人有气无力地摸了摸后脑勺,略微低下头懒洋洋道,“行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安倍晴明坐在原地从容地微笑,“师兄你想多了。”
“呵呵……”贺茂保宪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个眼神,跟你打交道不想多一点什么时候被你卖了都不知道好吗?
贺茂保宪被式神带去睡觉了,但书房里的大阴阳师却并没有回房休息。
他把平安京的布局图找了出来,然后在故纸堆中翻出了许多看似没有牵连的资料,在烛火下边看边思考了许久。
屋檐外夜空中泼洒的墨色随着时间的移动一层层剥离,像是一汪澄澈的湖水,深沉的颜色慢慢沉淀下去,水面被滤出深深浅浅的黛蓝。太阳从东方冒出头,一缕金色的光芒破开云翳,将东边的天空照得透亮。
浅色的晨光走过长长的木质走廊,将斑驳的廊柱点亮了一路,最后从打开的水墨拉门间淌进去铺到桌案前的人脚边。阴阳师垂到地板上的白色狩衣衣角被晨光照亮,笼上一层淡淡的清辉。
一宿没睡的阴阳师单手支着额头倚在桌边,墨色的长发沿着手臂滑落,他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紫毫笔,悬在半空的白皙手腕微动,在卷轴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
式神文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晴明大人,狐狸带过来了。”
安倍晴明把紫毫笔扔进了笔洗中,懒洋洋地开口,“进来吧。”
黄白相间的狐之助畏畏缩缩地从式神垂到地面的鹅黄色唐衣后探出头,哭丧着脸一步一挪地走进了房间,身影萧索得如同一只被逼无奈主动跳进烤炉的凄惨狐狸。
“晴,晴明大人……”
正面对上那双如玉的墨色眼睛的时候,狐之助身体一僵,险些忘了四只爪子该先迈哪一个,前后脚一个打结,整只狐狸一头栽了下去,像个球一般“咕噜噜”滚到了安倍晴明脚下。
狐之助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它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大阴阳师正微垂着眸朝它看来,淡绯色的唇角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乎是示意小狐狸跳上来。
狐之助立刻照做,然后按照他的意思乖乖把自己脑袋伸过去,一步一个指令,训练有素,毫无骨气。
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
狐之助在心里嚎啕大哭,我只是一只垃圾时政量产的普通狐狸式神啊,连战斗功能都没有的!对上传说中站在阴阳道顶点的大魔王,不乖乖听话难道还等着被拆了吗?!
然后它果然就被拆了。
安倍晴明干净的指尖在黄白相间的小狐狸脑门上一点,狐之助身体整个一僵,条件反射地趴了下去。神秘莫测的符文从它身上腾起,以它心脏的位置为中心,像一个大型的转轮一样旋转着浮现在空气里。
趴在桌上的狐狸式神瞬间失去了意识,瞳孔中代表着灵气的折光被看不见的手指抹去,黑溜溜的眼睛像普通布娃娃的眼珠一样黯淡下来。
半空中巨大的轮盘一样的符文阵还在缓缓转动,遵循着某个规律一一亮起的符文像跳动的流光,倒映进阴阳师幽深的瞳孔里。安倍晴明安静地观察了轮盘许久,眉梢微挑,唇边浮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