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小就自己生活, 衣食住行全靠自己, 早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花涴觉得顾一念不一定非要走仕途, 参加困难重重的科举考试, 单靠这一手好厨艺也能某条生路。
饭菜都端上桌子, 越千城却将板凳从火房中拉了出去,“走,”他露齿坏笑道:“咱们把饭桌抬到霍嘉的操作间去, 今天这顿饭在操作间里吃。”
霍嘉和小白抬桌子,花涴帮着越千城拎板凳,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转移吃饭的阵地,饭菜的香气跟着飘了一路。
那个试图非礼花涴的小厮饿了一天一夜,肚子里正在唱空城计,越千城他们把桌子抬到他的身边,当着他的面吃起饭来。
“吧唧吧唧,”白羽生故意吧唧嘴,一边发出难听的声响,一边夸奖顾一念,“我的天,一念,你这道糖醋排骨做的太好吃了,表皮脆脆的,咬一口,香气能一直喷到脑子里,我要多吃几块。”
顾一念笑着道:“我做了很多,你放开肚皮吃便是了。”说罢,他学着小白的样子,故意吧唧了两下嘴。
霍嘉:吧唧吧唧。
越千城:吧唧吧唧。
花涴:吧唧吧唧……
花涴以前吃饭从来不吧唧嘴的,可她觉得跟着他们故意吧唧嘴很有意思,故意馋人更有意思。
那小厮没被打死,却快要被馋死了,他本来就饿,这几个人还在他面前吃得这么香——酷刑,简直是酷刑,忍不了。
花涴强忍着笑,唇角不住地向上挑高,头都快要埋进米饭碗了去了。
她想,这群人怎么这么有趣呢?
这个试图非礼花涴的小厮并不可怜,他原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近些年在客栈谋生,靠着不光彩的手段,玷污了不少人的清白。栽在他手里的不但有女子,还有不少壮硕男儿。
左不过他手段厉害,善后措施做的很好,一直没有人发现自个儿被玷污过,倘使有个把人觉得不对劲,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怕说出去会被人嘲笑,所幸作罢了。
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看上花涴是他运气差,也是苍天有眼。
这年头,朝廷不许动用私刑,花涴决定把小厮带去官府,让官家处置他。
吃完饭,花涴在越千城的帮助下取出库房中的马车,重新换上结实的绳索后,套在马匹身上。
越千城怕花涴招架不住这个小厮,路上再遭暗算,给他的小白马也套上绳索,他准备和花涴一起去瞿凤郡衙。
小白吃得肚子鼓鼓的,他靠着无仙派木色的大门,起哄一般道:“你们俩做什么,送来送去的,怕是到明天晚上也送不完。”
花涴觉得小白说的在理,她试图拒绝越千城的好意,“我自己能招架得住他,反正天还没黑,我可以带他回瞿凤郡衙的。”
越千城不由分说地跳上马车,他缓缓偏转头颅,给了小白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嘴巴不想要的话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霍嘉忙捂着小白的嘴将他拖离门口。
“你运气好。”坐稳身子,越千城留出一半位置给花涴,探头对车厢里捆得跟粽子似的小厮道:“这辆马车前段时日刚拉过死人,你是在那之后第一个乘坐此车的活人,你低头看看,车厢里的血迹干了吗?”
这个小厮虽作恶多端,然他从未杀过人,且他最害怕死人,“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他吓得快要哭了,“若不然,若不然你们让我坐在外面好不好?”
越千城权当没听见。
花涴知道劝不住越千城,干脆不劝了,她坐在越千城身边空出的位置上,故意吓唬车厢里的小厮,“死在车厢里的人生前是个杀手,杀人无数,有无数孤魂野鬼等着向他索命呢,你一个人在里面注意些。”
小厮的叫喊声响彻云霄,“啊!救命啊!”
越千城与花涴笑着对视——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肆无忌惮流淌的笑意。
马车晃晃悠悠驶向瞿凤郡衙,有春风暖阳相伴,一路十分有趣。
将作恶多端的小厮移送给官府之后,越千城忍着心中千般的不舍,向花涴道别道:“再会。”
花涴牵着黑爷,在扑面而来的春风中仰头微笑,“再会。”
一东一西,背道而驰。
还是那句话,往后岁月绵长,有缘的人总会再见面。
何况,他们的缘分那么深,羁绊那样久远。
独自一人回到客栈,花涴解去外袍,整个人呈“大”字形扑倒在柔软的架子床上,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身心都放松下来。
身心一放松,就容易胡思乱想,花涴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奇怪。
早在上午,她便应该回客栈了,可是想到要和越千城分开,要独自呆在这座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城市里,她突然有些不舍和孤单。所以她停下脚步,和越千城说想吃一念做的菜。
不舍,孤单——她以前压根不认识这俩词,最近却频频与它们结交,花涴认为这不是好兆头。
她闭上眼睛,耳中似乎总有一句话萦绕——“你就是这当下的四月天,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轻轻掠过我的生活,便让我觉得身心温暖。”
“啊啊啊!”她捂着脸从床上跳起来,心脏跳动的频率霎时间增快,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上红云。
不对劲!花涴摸过挂在床边的外袍,胡乱套上身之后,快速朝客栈隔壁的医馆走去。
“大夫,看病!”她推开医馆半掩的门,中气十足道。
正在昏昏沉沉打瞌睡的老郎中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从来没见过真正生病的人讲话能这样子中气十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了,爬上来说一声,v后就日更辣,时间固定在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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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噫,日子算错了,忘了挂入v公告,所以时间往后挪了一天。大嘎快看啊,不看的话明天就要钱辣!
我选了夫妻恩爱的好名声, 最终,仍是落得孤独终老的下场。
世间百态,素来难以述尽。
人这种生物, 可以按照不同类型划分出不同种类,就以贫富为例,有穿金戴玉的富人, 也有衣不蔽体的穷人。
雯娘姓周, 原名周雯,出嫁后, 她按照规矩冠上夫姓。自那以后,人们要么喊她雯娘, 要么喊她孙周氏, 很少有人问起她本名叫什么。
雯娘这辈子命苦,按照她舅舅的说法,可能她上辈子做了太多缺德事, 这辈子还债来了。
她在六岁那年成为孤儿, 不知是看她一个孤女可怜, 还是在那时就打好了如意算盘,那个与他们家没什么来往的舅舅将她领回家, 接下了抚养她的担子。
所谓“抚养”, 不过就是每日给她三餐饭吃, 她还要用没日没夜的劳动来换取。
她的手心有几层厚厚的老茧, 都是长久的劳作留下的, 日积月累, 那茧子似一层坚硬的壳儿,只可惜没有蝴蝶破茧而出。
舅舅和舅母常对她说,“你爹你娘死的早, 是我们大发慈悲将你养到这么大的,你若是有良心,就要想办法报答我们的收养之恩。光帮我们家做事可不算报恩啊,这是你应当做的。”
所以,她满十五岁那年,舅舅收了孙家一笔银子,将她嫁给了年纪足足大她一旬的老孙头。
换来的银子用在了堂哥身上,他要娶媳妇儿,彩礼钱不够。
雯娘出嫁那日,新媳妇儿正好进门,她掀起花轿的帘子偷偷看了一眼,新媳妇儿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她们嫁的人年纪却不相同。
婚前雯娘没见过老孙头,她听外面的人说,老孙头为人十分老实,也正是因为太老实了,才迟迟没有娶到媳妇儿。
苦日子过多了,难免会爱幻想些,雯娘想,都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老实的人更会疼人,没准、没准嫁给老孙头是个好归宿,她要向好的那一面去想。
轿子落在孙家门口,她在稀稀拉拉的迎亲队伍尽头看到了将与她共度余生的男子——寻常样貌,寻常气度,笑起来也不好看。
她都能接受。
男人丑一些,木讷一些也没什么,待她好就行了。
从小缺失亲情的人总是这样容易满足,旁人给予的一丁点好,便足够牢记多年。
成亲的头一年,老孙头待她真正很好,他把她当成宝贝来疼爱,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有时候就连饭菜都端到床上给她吃。
十里八村的女人都羡慕她,她们都说,甭管所嫁之人长得什么样,只要他待你足够好就成了,女儿家这一辈子,不就图找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婿么。
他们说,雯娘的运气真好啊。
他们说,雯娘真幸福。
就连雯娘自己也觉得庆幸,她想,也许上天垂怜她前半生的遭遇,所以给了她一个好夫君,她要格外珍惜,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苦了十几年,被乡里乡亲同情十几年,雯娘这还是头一次享受到被人们羡慕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飘飘然,她喜欢被十里八村的女人以羡慕的眼神注视,不喜欢她们用悲天悯人的同情眼光看着她。
人这种生物,总是避免不了同他人比较,纵然嘴上不说,暗地里也会偷偷观察一下,看看谁家的日子过得好,谁家过得差。
活得好的洋洋自得,过得不好的唉声叹气。
雯娘逐渐成了洋洋自得的那类人。
可,好景不长,她来到这世上兴许真是为了还债。
挨第一巴掌是婚后的第二年,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雯娘记得很清楚。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着实大,路上的积雪一直埋到小腿肚子,出行十分不便,路上频频有人摔倒。
她出门归来,眼看着要走到家门口了,脚底一下子没踩实,摔倒在雪地中。
恰好有位年轻的公子哥路过,那是位心地善良的儒雅公子,他涉过深深积雪,将她搀扶起身。
她依照做人该有的礼数向他道了谢,公子哥连连摆手,道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需道谢。
他们只说了这两句话。
回到家,雯娘刚掸去身上的雪花,老孙头神色阴霾的走到她身边,没来由地问了她一句话,“高兴吧?”
雯娘不解,“啊?”
没等她再多说一个字,老孙头的巴掌直冲她面门而来,清脆的巴掌声响在室内,盖过了灶内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瞧你那个贱样!”老孙头怒骂她,“见了俊俏的公子就找不着北了,巴巴凑上去犯贱,嫁给我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你是不是时刻想着如何勾引年轻俊俏的男子?”
雯娘当时被打蒙了,良久,她捂住肿起来的脸,痛哭出声。
她试图向老孙头解释,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像一头受了刺激的斗兽,在房间里焦灼转圈,眼神里扑腾着愤怒的火花。
雯娘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还没起来,老孙头突然跪倒在床前,双手左右开弓,不停扇自己巴掌,“我错了,雯娘,”他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低头认错,“你原谅我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若是我动你一下,随你怎样打骂我。我昨天……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我太爱你了,巴不得你这辈子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巴不得你永远不和其他男人说话。我混账,我糊涂,你原谅我吧!”
老孙头认错的态度着实诚恳,雯娘最终说服自己——罢了,日子还要过下去的,何况他只是打了她一巴掌,还是在极端嫉妒之下打的,头脑不清醒。
原谅他这次吧。
然,后来证明,错的是雯娘,她大错特错。
家暴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再往后挨打成了家常便饭,只要稍不顺心,老孙头便靠打她出气,要是她同其他男人说过话,他打得更加厉害。
没有原谅这一说。
甭管在家里再怎么打她,老孙头在外仍是好丈夫、老实鬼,他们家住得偏,周围没什么人家,加上房子的隔音效果好,从来没有人听到过她挨打时的哭声。
人们都说,嫁给老孙头是雯娘的福气,她苦了半辈子,如今总算苦尽甘来,老夫才能疼少妻,这嫁人啊,还是嫁年纪大的好。
他们看不到雯娘衣袖下的斑驳伤口,也看不出她笑容下掩藏的酸楚。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她的遭遇——她害怕那些女人得知她挨打的事情后,又会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她。
她讨厌那种眼神,她想要她们用羡慕的眼神看她。
成亲后第三年,雯娘生下梁儿,那是她的骨肉,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寄托。
头几年,老孙头的确有所收敛,他应该也喜欢这个初到人世的小生命,每天都要抱梁儿出去溜达一圈,连带着,他对雯娘的态度也开始回到最初,很少再打她。
雯娘忘了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几天好日子一过,她又开始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
后来,梁儿年纪渐渐大了,七岁八岁狗都嫌,一身都是顽皮劲儿,常常做出能把人气哭的事情。
老孙头有些烦他。
有一次,老孙头在外面吃酒,有醉酒的懒汉拿他玩笑,“我说老孙头,你长得这么丑,生的儿子却挺俊俏的,以你的本事应当喂不饱你家那娇俏的小娘子,你说会不会……”
没等醉汉把话说完,老孙头提起身下的长凳,将那醉汉打得头破血流。
于是人们又说,老孙头当真疼极了雯娘,不许旁人说她一句坏话,雯娘真是嫁了个好夫君。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夜老孙头回到家里,拿着从路上折的柳树条,抽打了雯娘整整半夜。
雯娘的身上皆是斑斑血痕,眼角也被老孙头的拳头打伤了,有一大块淤青。
打完了雯娘,老孙头又到梁儿睡觉的屋里,将他从睡梦中拽起来,什么话都还没说,先照着梁儿的脸颊扇了一巴掌。
梁儿痛得啼哭不止。
雯娘什么都可以忍受,再痛她也能够不哭出声音,可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无端挨打。她跪坐在地上,紧紧拽着老孙头的裤脚,哭着哀求他道:“求求你,你打我吧,把我打死也行,你别碰梁儿!”
老孙头一身酒气,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这么在乎他做什么,我打他又没打你,是不是你怕哪个野男人心疼啊?”他抬脚将雯娘踹到一边,直接把梁儿从床上提起来,重重扔在地上,“贱人生的贱种,一天到晚净会调皮惹事,我是不是你亲爹?啊?你说啊!你有没有喊过别人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