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汀的所作所为被那几个年轻人发现,他们把她抓到无仙派,用像刀子一般锋利的话语,划开她的心脏。如汀卸下连日来的紧张,在那间阴暗杂乱的房间里,终于想到茜素留下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我怪你,但不恨你。
是留给她的啊。
茜素应该怪她,更应该恨她,可是她只怪她、不恨她。
“如汀,你若还存有一丝一毫的良知,便应该日日忏悔不休,你失去的不单是一份友情,还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以真心待你的人。”
这是凌云城的少城主对她说的话。
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如汀在房间里抱头痛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么可笑。
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她哭得正无法自抑,几欲昏厥,崇月阁的人突然翻窗而入,以一柄长剑抵在她的胸口,“主子让我来杀你。”
是那个头戴斗笠的矮个子男人,向来是她与她联系,交代她做事情,也是他教会她如何杀掉孟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自从与茜素结交之后,如汀便再不曾与崇月阁联系过,她问那矮个子男人,“杀我?为何,我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崇月阁的事情。”
那人的话音中沁着寒气,“你伤了花涴,这便是死罪。”
她困惑住了,“什么意思?”
花涴是六扇门的人,与崇月阁该是累世宿敌,她伤了花涴,崇月阁的主人应当高兴才是,怎会将此视为死罪呢?
那人却不愿再透露更多,“问这么多做甚,受死便是了。”长剑不由分说没入她的胸口,传出皮开肉绽的声响。
她晓得杀死她那人叫什么名字,“时初。”她倒在地上,睁着眼睛对他道:“你帮崇月阁做事,不会有好下场的,杀了这么多人,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那人收起长剑,对着她轻蔑一笑,“良心?如汀,你杀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已然丧尽天良,你来同我说良心?”他踏上窗台,起身跳进苍茫夜色中,“我并非在为崇月阁做事,只要主子开心,我愿为他屠尽天下所有人。”
人呐,复杂而矛盾,总要做出选择之后才后悔。
若是重来一次,如汀会选择远离重山。
爱情这东西,太虚无缥缈,还是友情来得实在。
更何况,从始至终,她都不曾从重山那里得到爱情,一直是她单方面在付出,是她一厢情愿。
而茜素,她给予她许多许多,若说重山是照亮她生命的一点微光,那茜素当是暗夜里的长明灯,只要有她在,她无须惧怕任何东西。
只可惜啊,她明白得太晚了。
哪怕用性命偿还,仍觉心有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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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六扇门最勤恳能干的捕快,花涴曾经卖力工作,每日忙得像打转的陀螺,小腿肚子跑抽筋过好几次。
她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发生在生命中的痛苦事。
搬到无仙派养伤之后,花涴一不用巡街,二不用探案,顿时变得很是空闲。不过,闲归闲,她不用担心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因为无仙派的这些人,根本不给她时间胡思乱想……
他们都是年轻人,又不用养家糊口,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在,今天支口大锅炖肉,明天搭个架子烤猪,后天跑河边放纸鸢。花涴跟着他们,过了一段既无忧无虑,又十分长肉的时光,净混吃等死了。
捏着肚子上长出来的肉,花涴遥送她的上进心离家出走。
沉寂多年,无仙派终于打响了几分名声,人们惊讶于越千城这个著名纨绔居然有本事连破三桩悬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开始试着找无仙派做事,探探这个声名狼藉的门派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上门委托的人一下子多了好些。
☆、第七十三章
还是小白有远见, 提前请了写字好看的顾一念加入无仙派。顾一念写的契约书有理有据,条款清晰,字迹也好看, 一下子就把无仙派的门面撑起来了,显得无仙派忒正规。
左不过,人们上门委托的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譬如找找跑丢的鸡崽儿, 或是爬到树上把猫儿抱下来,还有人请无仙派修桌椅板凳……
越千城从前不上进, 想着能挣一分是一分,上门来的委托再小, 他也要把钱给收足, 从不攒人缘儿。
但现在他不打算继续这样做。
除却真正劳心累神的委托仍收费之外,类似上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一概不收银钱, 只收感谢的话语。
世人庸俗, 哪有不喜欢占便宜的, 越千城此举看似吃亏,实则在闷声发财。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 凌云城里人人都知道, 他们不学无术少城主现在变得可好了, 他创建的无仙派一改往日狮子大开口的作风, 免费帮大家做事情, 不收一分钱。
昔日为祸乡间的混混头子摇身一变,成了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正面人物;昔日声名狼藉的无仙派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正派组织。除了叹一句越千城会忽悠外, 真不知还能说什么。
无仙派一时风头无两。
几天之后的一个正午,花涴照旧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成了她每日的固定活动。
顾一念读过的书多,他说多晒太阳对身体好,于各方面都有佑益。越千城听信了顾一念的话,专门让霍嘉按照花涴的身形做了个躺椅,留给她每天晒太阳时用。
花涴晒了好几天太阳,身体好没好不知道,不过脸蛋倒是越来越黑了,再这样多晒几日,往她脑门中间贴个月亮,花涴便能直接上台唱包公铡美案了……
太阳当头照,花儿迎风笑,花涴坐在院子里,怔怔望着满院子春意盎然之景,托着腮帮子发呆。
越千城在主厅接待客人,没陪她一起晒太阳,花涴略觉无趣。
今儿个来造访无仙派的客人很特殊,那是个中年男子,穿着打扮还不错,似乎不是凌云城里的人。他刚走进无仙派,花涴便发现他不对劲——神色异常凝重,像是有大事堵在心里似的。且他的眼神不时向外看,模样霎时警惕,好像怕有人跟踪他一般。
同那些来委托鸡毛攒皮小事的凌云城居民很不一样。
越千城肯定也瞧出来了,是以他留花涴独自在院子里晒太阳,亲自出面去接待那人。
好在有满院的春花可以观赏,翠竹幽幽繁花盛放,满眼是盛春,不至于闷到发慌。
无仙派的大本营本是处破败的民宅,里面还曾死过人,算是实打实的不吉利之处。不晓得谁有如此本事,竟将这里拾掇成一处清雅居所,那从翠竹也罢,清风徐来的凉亭也罢,每个地方都体现出颇佳的品味。
花涴不禁好奇,拾掇这地方的人是谁啊,顾一念吗?
不对,顾一念是在她之后加入的无仙派,拾掇这里的人不可能是他。
正好小白从外面办完事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猫儿,该是有人委托他找猫儿。见花涴怔怔打量着院子,眸中还似有所思,他抱着猫儿凑到花涴身边,笑着对她道:“这院子布置得好看吧,都是城哥自己弄的。”
花涴惊讶到嘴巴都合不拢——竟、竟是越千城布置的这院子吗!
单手抱猫儿,小白一一指着院子里的东西道:“那些名贵的花草是城哥从越家宅邸中移出来的,还有那从翠竹也是。牡丹花好像是苑姐送的,她喜欢牡丹花。还有那汪浅塘——”小白指向院子边角的水塘子,“是城哥亲自拿铁锹挖的,挖了足足有半个月呢,手指头上全是水泡,还是我拿针帮他挑破那些水泡的来着。”
望着院子边角的那汪小水塘,除了“佩服”俩字,花涴不晓得说什么好。
“千城不像是恶人,虽说……”想到刚认识那会儿,越千城拿契约书骗她的事情,花涴抿唇轻笑,“虽说有的时候不够正经。”她问小白,“为何凌云城里的百姓们对千城误解这么深?我瞧着之前人人都不喜欢他,见着他都巴不得躲得远远儿的。他有做过甚十恶不赦的事情么?”
撩起衣袍,小白在花涴旁边的躺椅上坐下,将小猫放在大腿上,他便撸猫边道:“花涴姐姐,你还第一次见到城哥那日,他受伤倒在街头的事儿吗?”
花涴点头,“记得,他碰瓷我。”
小白:“……”顿一顿,才继续道:“那是几个月之前了吧。我记得头一天晚上,有人上门来委托我们帮忙,说是路过思悦城附近,被几个土匪抢劫了,他想让我们帮忙把钱讨回来。思悦城是瞿凤郡最乱的一座城池,常有悍匪出没,他们警惕性很强,官府的人搞了许多次剿匪行动,始终没抓住他们。我和霍嘉的意思是不接下这个委托,毕竟那是一群悍匪,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去了便等同于送死。”小猫在小白的膝头“喵喵”叫,他摸着猫咪软软的脑袋,叹气道:“谁知城哥偷偷接下了这个委托,还瞒着我们去了思悦城,带回来一身伤,以及,那个委托人的钱袋子。”
他淡笑,“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小白懒洋洋道:“那段时日我们混得比较惨,没什么人上门委托做事,生存成了大困难。可能城哥怕我和霍嘉吃不上饭,所以才瞒着我们,偷偷接下这个委托。那人给了五两银子当酬劳,省着点儿用的话,够我们生存一段时日。”
阳光洒进指缝中,他翻弄着袖口,含义颇深道:“城哥总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靠卖惨来博得他人的好感,所以虽然因此受了伤,他却没对那人说。他就是懒得使手段,懒得讨好世人,若是真有那份心思,他能把自己洗白成活佛转世。”
听完小白的话,花涴一时无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的心境。
她晓得越千城人好,只是不曾想,他竟好到如此田地,为了让朋友能够安稳度日,他独自闯入险境,带回来一身伤。
若不是恰好遇到她,他会不会死在那条街上也说不准。
唔。花涴不由得抬手抚摸胸口——她喜欢的少年,也太出色了吧。
小白继续道:“其实城哥根本没做过甚十恶不赦的事情,咱们无仙派里的人都是平头百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哪来那个本事去行十恶不赦之事。但……”他撇嘴,“八成因城哥他爹是凌云城城主的缘故,城里的人对他寄予厚望,但凡他表现出一丝一毫不上进的迹象,在人们眼中,便成了十足纨绔。还有,”他不好意思挠头,“城哥的名声亦有可能是被我和霍嘉败坏的,毕竟,我们既是无仙派成员,也是他的朋友……”
花涴想了想,霍嘉喜欢捉弄人,小白常扒寡妇门,没准越千城的名声真是被他俩败坏的……
咳嗽一声,她收起这个想法,暗暗用眼角余光打量小白,心中有所思量。
软软瘫倒在椅子中,小白将猫儿举过肩头,感慨万端道:“城哥算是咱们无仙派的核心所在,有他在,所有人的心都是安稳的。”说着,他自嘲一笑,“不像我,水平和能耐都低,只能做做找猫这种小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花涴挑了挑眉——她可不信他的胡话,若他平凡,那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得是尘埃。
心中有个早就成型的思量,是有关小白名字的,早在几天之前花涴便想说出来了,左不过一直没找着时机。
今儿个时机恰当。
侧目望着小白,花涴忽然唤他的名字,“小白。”
小白不解花涴为何这般郑重地唤他,吊儿郎当地抚摸小猫脖子后面的毛,他晃着腿道:“咋啦花姐姐?”
眼神紧紧锁定在小白身上,花涴凑近他,声音不高不低,“你的名字——是不是叫白羽生?”
“喵喵!”小白的手劲一时大了,那猫儿吃痛,呲牙叫唤两声,飞快从他大腿上逃开。
来不及去抓猫,小白转过头,当即否认,“不是!”
花涴继续凑近小白,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你太爷爷,是鼎鼎有名的盗圣煜唐吧?”
“扑通。”小白从躺椅上滑下来,表情可怜兮兮的,就差伸手去抱花涴的大腿了,“花姐姐,好姐姐。”他向花涴撒娇,“也许年纪小的时候,我继承过祖宗大业,做了那么一两件不光彩的事情,不过你看,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求求你了,饶了我吧,别抓我回六扇门……”
小白当下的模样十分好笑,花涴得用力才能憋住笑。
她之前在六扇门看过一本不外传的簿子,簿子上写了许多人名,那都是曾经被六扇门重点关注过,而后却在江湖上失踪的大角色。
头一个是她师父。
最后一个是白羽生。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又给新文想了三个名字——《嫁给反派之后》《我抢了妹妹的男人》《拿到反派剧本之后》,球球你们给个意见8!该选哪个呢?给意见哒宝贝都有红包送!么么哒!
☆、第七十四章
那簿子上说, 白羽生是盗圣白煜唐的第四代后人,年纪轻轻便已完美继承了他太爷爷的能力。十三岁那年,他潜入王爷府, 把二王爷的贴身玉佩偷走把玩了几天,又悄无声息地归还回去,可把二王爷气得不轻。
皇上同二王爷的关系素来好, 他命六扇门捉拿白羽生, 给二王爷出出气。十来个六扇门的精锐捕快追了他整整十天,阵仗极大, 始终没有追上。末了还是白羽生渴了,在路边的瓜地偷西瓜吃, 耽搁了时间, 才被捕快们抓住。
说到底,白羽生没把玉佩偷走,二王爷又心地善良, 简单给白羽生上了堂课, 便放了他。
从那之后, 白羽生便从江湖上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成想, 他来了凌云城, 还让花涴碰着了。
一缕头发从耳后滑出, 重新将它掖回去, 花涴微笑道:“当年是二王爷要求六扇门释放你的, 说明偷玉佩的事儿已经翻页了, 二王爷都不计较,我们六扇门自然也不计较,我抓你回去做什么。”
白羽生松了口气。他重新爬到椅子上坐下, 这才有闲心问花涴,“你怎么知道我的全名叫什么,是不是城哥告诉你的?”
花涴摇头,“不是他。师父曾对我说过,这天底下,除了他的轻功厉害外,便属盗圣一族的轻功最精进。前段时日,看到你施展轻功追赶如汀,我便发觉你的轻功远在我之上。加上千城他们都喊你小白,所以我猜,你便是在江湖上失踪的白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