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嘉没听明白。
那青衣男子腿脚虽不方便,但他出招迅速,反应灵敏,在不用兵器的情况下,他竟能与花涴打得不分高低,甚至出招的速度比花涴更快。
不使用带重量的兵器,他便不会用到受伤的那侧手腕,赤手空拳可以让他把自身优势发挥到最大。
身姿矫健地穿梭在密林之间,花涴小心躲避他的招式,并抽空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青衣男子倏然一怔,招式上竟出现半分纰漏。花涴正打算利用他这个纰漏,趁机将差距拉回,青衣男子又及时反应过来,一个踢腿避过花涴的攻击。
他没有回答花涴问的问题,不晓得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花涴又问他,“你的手腕是怎么受伤的?”
青衣男子又没有回答,只是加快攻势,充分利用花涴出招上的瑕疵,每一下都认准她的死穴。
花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她正觉得应付吃力,阵脚开始变乱,林子外面突然传来冲天炮的轰鸣声,它划破寂静夜空,震得人耳朵发麻。
是崇月阁的人放的!
听到冲天炮的声音,青衣男子神色一凛,看向花涴的眼神登时带了几分怀疑,“你竟叫了官兵过来?”
看到他的眼神,花涴竟觉得一阵心慌,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有心虚之感,“我没有,你知道我的脾……”想到什么,她咬了咬嘴唇,捏紧拳头道:”我不会撒谎!”
青衣男子停下进攻的动作,他收回手,隔着枝头重重叠叠的叶片看向花涴,倏地,绽放一个怪异至极的微笑。
似是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迎着初临的夜色看向越千城所在的方向,眸中泛着古怪之光,令人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枚样子古怪的圆球型物品,重重扔向地面,随着轻微的破裂声响起,地上竟凭空蔓延起一阵浓烟,周围的一切都漫进浓烟之中,看不真切。
花涴听到他低声道:“再会。”
这股凭空蔓延起的浓烟并不呛人,但它却如大雾一般,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花涴听到衣衫摩擦的声音,她晓得,这是青衣男子在借机逃走,可她眼前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他逃走的方向。
青衣男子极为聪慧,他八成知道花涴会听音辨位,逃走之前,他用力摇动树木,周围全是树叶哗啦啦的声音,根本听不到他逃走的脚步声。
花涴记得眼前漫起浓烟之前,青衣男子曾朝越千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很古怪。怕他会趁机掳走越千城,花涴在浓烟中摸索着,呼唤越千城的名字,“千城!千城!你在吗!”
她喊了好几声,又着急又慌乱,生怕越千城出什么事儿。
好在越千城很快给予她回应,“我在,花涴,你不用怕。”嗓音轻轻柔柔,似哄孩子一般,温柔又干净。
慌乱的心霎时被抚平,花涴吐出一口气,这才将心放进肚子里。
随着周围的浓烟散去,密林中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十来个身着六扇门官服的捕快往西南角跑来,为首的是气喘吁吁的老门主程晟。
怕花涴担心,浓烟一散,越千城赶紧走到花涴身旁,让她看看安然无恙的他。
花涴隔着层层叠叠的叶片看向越千城,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抱住他的冲动。六扇门的人即将来到,花涴忍住这股冲动,转头去看朝她走来的六扇门同僚。
见花涴和越千城都好端端的,老门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都没缺胳膊少腿。”他朝越千城笑笑,“抱歉啊,不小心听到你和崇月阁的人说的话,没同你商量,我便带人过来了,你应当不会生气吧?”
越千城“啧”一声,他倒是无所谓,反正马甲胄已经到手,他的目的达成了,左不过——他低下头,望向正在酝酿怒意的花涴——他们花涴会不会生气、会生多大的气,他就不知道了。
怒意已累积到最大,不发火会憋坏自己,花涴沉着脸,重重唤程晟,“老门主!”
☆、第九十四章
程晟自知理亏, 摸摸鼻子,心虚道:“你这么凶作甚,崇月阁的人多么诡计多端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我不是担心你们年轻人招架不住,这才私下带人前来支援嘛!你爹将你交给我,千城……”打住话茬, 颇有几分无赖道:“反正我必须得保证你们俩安然无恙, 不要说缺胳膊少腿了,身上多道疤都不行!”
花涴气得转过身, 抱着手臂生闷气,不去看老门主。越千城跟过去哄花涴, 让她别同老人家计较, 反正老门主年纪不小了,离棺材板近得很,同他置气不至于。
霍嘉在车厢里目睹了一切。
见那个功夫厉害的青衣男子离去, 周围全是六扇门的官差, 无需再担心马甲胄会被崇月阁的人再偷回去, 霍嘉这才从车厢里出来。
走到方才青衣男子掷出烟球的地方,霍嘉蹲下身, 捡起那个已经裂开的古怪圆球, 嘴中碎碎念叨道:“奇了怪了!我一共只做出来两枚烟雾球, 一枚在试验时用掉了, 一枚卖给了走街串巷的江湖郎, 我亲眼看着江湖郎把最后一枚烟雾球拆开的, 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枚……”
冷不丁想到江湖郎拿着他做的烟雾球摆弄半天,临走前,还装着好学的样子, 问了他几个关于球内配方的问题,霍嘉登时明白过来。
他气得将圆球摔向地面,愤愤掐腰道:“他娘的,盗版横行,日子没法过了!”
程晟听到了他的碎碎念,抬手捋着花白的胡须,他迟疑不定问道:“莫非阁下就是……鲁班大师的第十五代传人,鲁嘉鲁大师?”
他听人说过,鲁班大师的第十五代传人鲁嘉是个爱清净的主儿,他曾居于京城,可隔三差五总有人上门找他做东西,提的要求千奇百怪,总觉得他是鲁班的后人,自然也承袭了祖师爷的好手艺,肯定什么东西都能做出来。
鲁嘉不堪其扰,末了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收拾行囊,连夜离开京城,据说去了天高皇帝远的瞿凤郡,再也没回来过。
这个掐着腰愤愤不平的男子似乎与越千城是一伙的,越千城打凌云城而来,他自然也打凌云城来。凌云城在瞿凤郡下面,他刚刚又说那神奇的烟雾球是他做的……最重要的是,所有见过鲁嘉的人都说,那位大师不修边幅,常年顶着鸡窝一般的乱发,而他眼前这个掐着腰愤愤不平的男子,正顶着一头鸡窝般凌乱的头发……
综上所述,他是鲁嘉的可能性极大。
松开掐腰的手,霍嘉抠着鼻子道:“什么鲁班粤班的,我没听过,我姓霍,不姓鲁,跟我一姓的有个功夫大师,您一定听说过,他打咏春特厉害。”
程晟将信将疑,他总觉得这人应该就是鲁嘉,左不过他不愿暴露身份罢了。
崇月阁的人着实精明,六扇门兴师动众走一趟,最终空手而来空手而归,一个人都没抓住。
程晟觉得这次行动很吃亏,他非但没抓着崇月阁的人,反倒还把小花涴弄生气了,虽然他搞不明白,花涴到底在气什么,又有什么可气。
难道他不带人前来,花涴就能凭一己之力得胜吗?只怕不能。
他与崇月阁打了几十年交道,眼见它颓然人散,又眼见它卷土重来,深知崇月阁有多难对付。
他只好将其归结为女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
夜晚降临,六扇门的人在程晟的带领下撤退,只留花涴、越千城和霍嘉在林子里,沐浴着无边的黑暗,大眼瞪小眼。
花涴只生老门主的气,他都走了,她不用再在霍嘉和越千城面前撂脸子。揉揉脸蛋儿,花涴用带笑的眼神看着霍嘉,语气玩味道:“我记得,我第一次到无仙派时,你曾对我说,无仙派名如其实,里头的成员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撬不动日月天地。可是霍嘉,”她掰着指头数道:“无仙派当前共有成员六人,其中有盗圣白煜唐的后人、有凤来阁的花魁、有大将军的女儿,再加个鲁班大师的后人,啧,”她抬眸,“可真普通啊。”
霍嘉呲着牙,干巴巴笑一声,“嘿嘿”。完全不知道怎么向花涴解释。
越千城靠近他,小声为他指明路径,“不用瞒花涴,说实话吧。”
霍嘉立刻摆出惆怅万分的表情,唉声叹气道:“唉,花姐姐,我刚刚瞒了你们六扇门的门主,可是我不能瞒你。没错,我的确姓鲁,我就是鲁嘉,霍嘉是我到凌云城居住后用的化名。”
花涴了然挑眉。
霍嘉哭丧着脸道:“花姐姐,我虽然是鲁班大师的后人,可我真没多大能耐!京城中的人简直把我当神仙看,今天问我能不能做出会飞会叫的木头鸟,她要拿回家哄孩子;明天问能不能做出可以自己跑的车子,不用马拉;后天问我能不能用木头刻个栩栩如生的九天玄女,他想娶个仙女。花姐姐你说,”他重重道:“我哪能做出来!”
花涴设身处地想了想,若她是霍嘉,每日面对那些异想天开的人,估摸也会收拾行李跑路,没准跑得比他还远,得出了凉州城,到塞外去躲着。
也不怪霍嘉和越千城不把无仙派的实际情况告诉他,一个曾被六扇门通缉过的神偷,一个连夜跑路的鲁班后人,一个妓子,一个被宠坏的将军小姐,无仙派的成员们实在千奇百怪,各有隐私,难以提到台前说道。
在夜色中伸一个大大懒腰,花涴扭动手腕,柔声对霍嘉道:“霍嘉,那会儿我们还不熟悉,你瞒我尚有情可原,我能理解。但今后你可要对我坦诚些,我们已是朋友,没什么好隐瞒的。”
霍嘉沉默稍许,眼中有感动的光芒流转,末了,重重点头,“好!”
他们无仙派未来的女主人也太温柔、太善良、太善解人意了吧!
慢慢靠近越千城,霍嘉拿手挡在嘴巴旁边,小声对越千城道:“城哥,花涴姐姐是个好姑娘,你必须娶她,且娶了她以后,必须保证对她好!”
黑暗使眼前的一切都陷入混沌,但借着天上的月亮,越千城仍能看见花涴姣好的容颜。他眨眨浓密的眼睫毛,如长剑末梢般锋利的眉毛微微上挑,“你放心,我一定会的。”他微笑,“我会拿命待她好。”
尹将军忐忑不安多日,夜夜睡不好觉,如今马甲胄终于回到将军府,尹将军别在裤腰带上的脑袋总算可以安到脖子上去了。
说实在话,尹将军虽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无仙派身上,但他抱的希望并不大,他甚至已做好了全家跑路的打算。
见无仙派的人带着马甲胄余下的两部分回来,尹将军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眶都泛红了,好似下一刻便能落下眼泪。他忙让厨房准备最丰盛的饭菜,又命掌权的大夫人从库房里支五百两银子,作为酬劳支付给无仙派。
到底是京城的大官,出手就是阔绰,五百两银子可不少,够普通人家用一辈子了,要是会节省,没准能用两辈子。
越千城欣然收下,准备明天先拿二十两出来,给花涴买件好首饰。
他看花涴的手腕上光秃秃的,未曾佩戴首饰,虽说她们家有钱,不戴首饰可能是花涴不想戴,而非买不起,但是他就是想给她买。
反正他孤身一人,要钱无用,他很乐意花在花涴身上。
丢失的马甲胄是找回来了,尹将军明日可以向皇上交差,只是,越千城搞不明白一个问题。
一个并无人在意的问题。
之前拿到将军府的花名册时,他曾仔细核对过,将军府这一个月来不曾新招过下人,只有一个月以前招过,阿初正是一个月前来的将军府。
从皇上决定赏赐马甲胄给尹将军,到马甲胄到尹将军手中,全部在最近在这半个月内,若说偷走马甲胄的是普通人倒也罢了,有被收买做事的可能,可偷马甲胄的阿初是崇月阁的人,且是崇月阁的核心成员,崇月阁可不会被人收买,他们定然是自己想要马甲胄,才派人潜伏在将军府,伺机偷走它。
越千城不明白,崇月阁是怎么得知皇上要赏赐马甲胄给尹将军的消息,并提前半个月让阿初混进府里来的?
难道他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暂时想不透。
吃完夜宵,越千城与花涴在将军府中散步,去去吃撑的饱腹感。今晚月色甚好,透过婆娑的树影,能看到弯弯月牙悬挂在天上。
越千城抬头望着月亮,眸中逐渐显露思索之色,“花涴,你说,若崇月阁还马甲胄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赎回阿初,而是怕我们继续调查下去呢?”
花涴逆着夜风,转身回望越千城,“什么意思?”
越千城瞬目看她,“我仅是猜测。马甲胄是舒贵妃昔年爱物,也是她留存于世的唯一一样东西,崇月阁偷走马甲胄,并且执着于偷走全套,兴许不是为了陷害尹将军,而是想拿回舒贵妃的东西。”他思索道:“放那个黑衣人回去之前,我特意在他耳边说说了舒贵妃三个字,并让他记得把这三个字他的主子。没准,崇月阁归还马甲胄,是怕我们继续调查马甲胄背后的事情。”
所以崇月阁草草归还马甲胄,如此一来,尹将军的心愿达成,他们便无须继续留在将军府中,自然也不用继续往下深挖了。
花涴顺着越千城的话往下想,“阿初不是也说了吗,崇月阁有规定,只要被官府抓住便等同于死亡,无须营救。为何他们却偏偏来救阿初,还用好不容易到手的马甲胄来赎她?”
这事儿不能细想,一细想便觉得有猫腻。
任夜风穿身而过,越千城问花涴, “查吗?”
花涴抬起头,不假思索道:“查!”顿一顿,又中气十足道:“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现在就开始查!”
越千城来了精神,“好!”他撩开额前遮眼的碎发,“咱们就从舒贵妃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假快乐!存稿箱准备就绪,作者君准备浪的飞起啦~
☆、第九十五章
小白还没回来, 八成还在家里被训话,越千城和花涴决定再到他家走一趟,找白师桐问些话, 顺便看能否把小白解救出来。
许是白家从事的行当特殊,夜已深,白府内仍旧灯火通明。
越千城和花涴找到白师桐, 向他询问和舒贵妃有关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