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望了谢伽罗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好像还没她来得惊讶,她心里想着,小阎王果然是原著中那个不近女色、一往情深的样子。
可惜他一生都在喜欢着不该喜欢的人。
道路两边支起了各种各样的货郎摊子,两人闲庭信步一般随意逛着,郑拂好奇的眼睛一直落在四周,却又带着几分刚到陌生环境的警惕。像是准备捉老鼠的猫儿,弓着背脊,蓄势待发。
谢伽罗觉得有些好笑,手情不自禁伸了出去,压住她的猫耳朵,狠狠揉了一把,“郑师姐,放松些,就当作随便逛逛。”
柔软的耳朵手感极好,谢伽罗觉得自己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整颗心莫名轻飘飘的,连带着头顶的发带都意气风发地扬落着。
郑拂连忙从他手上逃出来,表情有些生气,还记得轻声道:“谢师弟,你是幼稚鬼吗?别玩我耳朵了。”
对上她的眸子,谢伽罗手一顿,像是对自己突然的动作懊恼,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阴郁,自顾自撇下了她,走在了前面。
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他不由得冷笑,他刚才在做什么?
不是吧?真这么幼稚?
郑拂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快步跟上,却见到谢伽罗突然停在了一个卖胭脂的摊子前。
那摊主是个美艳的花妖,穿着轻薄的纱衣,鬓上压着一簇红艳艳的杜鹃花,唇却比杜鹃花还要红。花妖妩媚的眼斜睨着谢伽罗,见少年的绝色模样,嗓子不由得媚了几分,娇滴滴道:“小郎君,买盒胭脂么?”
谢伽罗端详了片刻,象牙色的指尖流连一般触上一盒胭脂,他垂着长睫,目光温柔又哀伤。
郑拂望着他,心口竟然无端发涩,小阎王这种表情,比那次在屋顶上看到的他还要落寞。
就像是……追逐月亮的人丢失了自己的月亮,长夜从此无光。
这盒胭脂,是买给谢欢欢的么?她又听到他用轻得像雾气的声音道:“就这盒吧。”
待他付完钱,郑拂纠结了一会,还是走了上去,轻声问:“谢师弟,你买胭脂是为了送给谁?”少年仰头望着妖市白昼般的夜空,那里挂着一轮圆月,他唇角似乎挂着笑,吐出的却是藏在骨肉里的隐秘心事,“没给谁。”
看他这个样子,郑拂明白,肯定是给谢欢欢的吧。
她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忍不住旁敲侧击道:“谢师弟,你觉得裴师兄是不是很喜欢你姐姐啊?”明眼人都知道,答案当然是很喜欢。所以,小阎王你是根本没机会的。可这句话她却没敢说出来。
又是裴行止?
谢伽罗眉眼陡然变得乖戾,他压着睫毛,黑黢黢的眼中像是关押着吃人的怪物,话中带刺,“是又如何?郑师姐是不是还抱有不该有的妄想。”
莫名其妙!抱有妄想的是你才对吧?
郑拂错愕地与他对视,眼中略带愤懑,身边忽然有一个浑身穿着黑袍的影子出现,他手中牵着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那头是一个蔫头耷脑的少年,脸上戴着一块斑斓的面具。
鸟妖!
郑拂连忙要回头,谢伽罗瞥了一眼鸟妖,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故意朝着郑拂撒娇一样道:“阿姐,你不是说家里奴仆都丑得紧,正好想要清秀的奴仆,我看这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不如就买下来吧。”
阿姐?
郑拂反应也不慢,瞬间接受了小阎王给自己定下的剧本,她回头,脸上表情十足十傲慢,俨然不可一世的贵族少女,脆声道:“喂!快给本小姐站住,你手中的奴仆,本小姐要了!”
鸟妖听到声音,顿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衣着光鲜亮丽、额点梅花的猫妖少女,那是一张娇养得极好的脸蛋,肤质琉璃一般通透,少女正仰着下巴纡尊降贵一般睨着自己,清亮的猫瞳中满是跋扈与不屑。
呵呵,买主来了。
可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郑拂。
见此情形,郑拂双手抱在胸前,眼角冒出恼怒的光芒,像是很不耐烦,“喂!本小姐叫你呢!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你聋了?”
鸟妖藏在黑袍下的面容勾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来,愚蠢又高贵的大小姐,正是他要找的买主。
他牵着面具少年,毕恭毕敬上前,“小姐,您是想买奴仆吗?我这个奴仆,长相清秀,肯定符合您的要求。”
郑拂心里一喜,脸上依旧摆着傲慢的姿态,“多少钱?”身后尾巴控制不住摆了摆,带着几分得意。看着她这副模样,谢伽罗唇角不自觉露出个笑来。
鸟妖忽然呵呵笑了一声,将手从黑袍下伸了过来,“小姐,老规矩。”这是妖市见不得人买卖交易约定俗成的习惯,买主需要把手递过去,卖主在买主手心写下数额,当场成交,不允许讨价还价。
黑袍下的手不知是不是人的手,郑拂头皮有些发麻,犹豫了一瞬间,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谢伽罗却忽然伸手制止了她,少年神色飞扬,睥睨着鸟妖,艳丽的眉眼带着几分挑衅,容色越发逼人,“拿开你的脏手,阿姐的手,岂是谁都可以触碰的?”
贵族向来多事,鸟妖心里不屑,发出一阵阴沉的怪笑,“小公子的意思,莫非是不想同小人做生意了?”
谢伽罗忽然在郑拂腰上一摸,郑拂反应不及,只觉得腰间一麻,系着的雪色锦囊顿时落入少年手中,他自顾自解开,从中抛出一粒沉甸甸的金锭,指尖沁出一滴血,悄无声息地隐入金锭中。
少年脸上笑容肆意又骄矜,逗狗一般,“喏,这个够买下那个奴仆了吧?”
鸟妖见他出手大方,连忙接过金锭,将锁链打开,将瑟瑟发抖的单薄少年推向了郑拂的方向,“够了够了!小姐,公子,这个奴仆就归你们了。”
说完,他捧着金锭又忍不住笑起来,“小姐,公子,我手上还有一些奴仆,你们还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阎王下意识喊阿拂阿姐,是因为他不自觉把那个追逐的对象代入到阿拂身上了_(:з」∠)_
悄咪咪说一句,他和阿拂的前世还挺虐的。
第28章 叼着蜜柑的猫
郑拂忙想点头, 谢伽罗却忽然止住了她的话头,他朝着郑拂笑吟吟道:“阿姐,一个就够了, 我们是时候回去了,不然阿爹阿娘等会发现我们偷溜出来, 又将我们一顿好罚。”
郑拂听懂了, 小阎王这是在提醒她,化妖丹的时效快到了。
郑拂“嗯”了一声, 将面具少年带到了自己身边,看着那少年瑟瑟发抖, 单薄的背脊嶙峋起伏的样子,她又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面前, “改日吧, 本小姐现在没空。”
掂了掂手里金锭的分量, 鸟妖轻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 两位贵人慢走, 小人就先告辞了。”有了这锭金子, 这一趟就算是没有白来。
谢伽罗回头,雪色锦囊在手里转了转, 放入她手心, 轻声道:“我们先把他先带回去吧,阿姐。”
迦南木的香气吹在郑拂耳垂上, 也许是月色太温柔的缘故,阿姐两个字竟然被她听出了几分缱绻的意味,郑拂只觉得耳朵一麻,连忙低着头退后了半步。
看那一颤一颤的猫耳朵, 谢伽罗瞬间觉得很愉快。
正要带着面具少年离开,他忽然开口,像是极力压抑着害怕,声音沙哑,却逐渐泣不成声,“你们能不能放了我,我如果死了……阿娘,她会很难过的。”
妖市妖多眼杂,还没脱身,郑拂不能直接说他们是来救他的,她没回答,刚想伸出手去牵面具少年,谢伽罗却一把将面具少年拎了起来,面具少年顿时抖得更厉害了,纤薄的身子几乎要蜷成一团。
谢伽罗先郑拂一步开口,眼神却是斜瞥着她,清冽的声音充满着恶意,甚至故意抑扬顿挫,“当然,不行。”
谁的手,她都愿意去牵么?
说罢,他突然捉住了郑拂的手,直往僻静处去,郑拂望着两个人交叠的手,不自觉垂下了睫毛,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阎王是在做什么?
可察觉到小阎王又不知道和谁在置气,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她识趣地没说出来。
行过一片僻静的阴影处,少年头顶的白色猫耳骤然消失,他不耐烦一般松开了面具少年,手在他细骨伶仃的手腕处捏了捏,口中低声念着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妖族的烙印瞬间消失,鼓乐声缥缈而去,三人在妖市偏僻角落销声匿迹。
像是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妖市,前途未卜的担忧与沦为妖怪食物的恐惧终于令面具少年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哭泣,“阿娘……”
寂静夜空下,那哭泣声逐渐凄厉。
谢伽罗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却看到郑拂忽然上前去。
面具少年感觉到,一双手忽然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具,他听到咔哒一声,面具忽然被人取了下来,而面具那边露出一张玲珑剔透的美人脸。
郑拂抬手轻轻替他擦去颊边的眼泪,“别哭了,我们是来救你的,我叫郑拂,那个哥哥叫谢伽罗,你叫什么名字?”
轻柔的声音像一剂安抚剂,周阿慕瞬间停止了哭泣,朦胧泪眼望着眼前的少女,她面容精致,额上缀着梅花花瓣,一双眸子尤其乌黑明亮,仿佛盛满了皎洁的月光。
是她,救了自己。
他的心脏砰地被打碎,再重新塑造,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生长,他轻轻点了点头,嚅嗫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夜,他终于沙哑着嗓子道:“周阿慕。”
郑拂直直望着他的眼瞳,他好像一瞬间看到月亮的倒影,他感觉心口都被皎洁的月色填满,忽然听见少女的声音,轻又清,“那我们现在先带你回于大人府上去吧。”
想起什么,郑拂又从雪色锦囊中递出了几块糕点,放在他手里,“你一定饿坏了吧,先吃这个填填肚子。”
见周阿慕慢慢吃起来,她顿时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骄傲,出门在外,带点干粮果然是很必要的。
一旁的谢伽罗垂眼看着,他不耐烦地摩挲着指腹,又突然一把扯住了郑拂淡青色的袖子,像是想把什么牢牢抓入手中,不让任何人觊觎。
很碍眼,谢伽罗心里想着,偏头却朝着郑拂露出个艳丽至极的笑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郑师姐,别再磨蹭了。”
……
大堂内,阴风尚未平息,裴行止和谢欢欢盘坐在地上,用符箓撑出一个结界,好随时戒备,见郑拂和谢伽罗牵了一个少年回来,他们连忙将结界撤了,符箓落在掌心,很快化成一枚盈润的玉石。
裴行止仔细打量着两人,起身问道:“师妹,谢师弟,你们都没事吧?”
看到那少年,于大人忽然一嗓子叫了起来,声音惊喜,“这不是周婶子家的阿慕吗?郑姑娘,谢公子,你们可真有本事,怎么把他带回来的?”周阿慕下意识躲在郑拂身后,朝他怯生生打招呼,“于……大人。”
郑拂带着他来到厅中,飞快朝着裴行止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师兄,谢师姐,我在妖市看到一个妖怪在卖被抓走的少年,就把他先买回来了。”【工仲呺:nmbooks】
身边的谢欢欢上前半弓着腰,问周阿慕,“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抓住的吗?抓你的是什么妖怪?还有其他的人呢?”
周阿慕沉默地望着谢欢欢,澄澈的眼里满是无措,像只受惊的羔羊。见状,郑拂轻声道:“谢师姐,先让他吃点东西休息会吧,刚逃出生天他肯定又饿又怕。”
谢欢欢起身,朝她微微笑道:“郑师妹说得对,是我鲁莽了。”
见状,一旁的于大人赶紧献殷勤:“诸位此次都辛苦了,我看诸位一路上也是舟车劳顿,不如一起吃个晚饭,让在下略表一番心意,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不等回答,他就忙吩咐让丫鬟去备菜,一边引着他们来到花厅就餐。
周阿慕眼睛时不时朝着郑拂身上瞥,带着几分羞怯,看着他,谢伽罗忍不住攥紧了手指,淡淡撇过头,心里却仿佛梗着一根刺,让他烦躁极了。
周阿慕忽然对谢欢欢道:“捉我的妖怪,是一只鸟,还有其他同我一起被捉的人,都被鸟妖怪关在洞穴里。”
谢欢欢又问他,“那你还记得那个洞穴在哪里吗?”
周阿慕望着她,眼中有些紧张,却还是点头,“记得。”他没别的本事,就是对荆州城外那片山很熟悉,因为他被所有人当成怪物遗弃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就是藏在山里最茂盛的一棵树上,将自己蜷缩起来,任何人都找不到。
有时候一躲就是一整天,直到阿娘哑着嗓子呼唤他的名字。
看见他们的模样,郑拂忽然想起了原著中的情节,在荆州城副本中,这个孱弱少年周阿慕是个命运多舛的角色。
周阿慕长得柔美孱弱,性子也温和,却一直深受同龄人的歧视,因为,他是双性人。
那些半大的孩子的恶意却是最为纯粹也最为伤人,鸟妖选奴仆出售时,他们最先把周阿慕推出去,谁知周阿慕反而是最先得救的,得救后,他还不计前嫌带着裴行止和谢欢欢去洞穴营救他们。
这本开始冰释前嫌的好时机,可出卖别人的怯懦与在洞穴内多遭受的一夜惊吓,导致那些少年对他没一点感激,甚至对他的厌恶还变本加厉。
从那以后,私下里,他们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周阿慕,甚至有一天,有一个坏透了的少年还扒下了他的裤子,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嘲笑他是,阴阳人。
被羞辱的周阿慕顿时起了轻生的念头,十四岁的少年在一个月色最圆满的夜晚投井自尽,死后,他化作了阴煞,却被魔骨舍利诱惑着做坏事。
他不顾一切报复曾经伤害自己的人,甚至走火入魔,做了许多伤害无辜的事,最后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唯有谢欢欢,他自始至终没有动她一根毫毛。
因为,谢欢欢是最开始救了他的人。那个夜晚,英姿飒爽的红裙女子像一团热烈的火焰,撞入少年人最炽热的心,成了烙痕一样的憧憬。
每次,在他迷茫着不知道自己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时候,他都会用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如果我可以成为像谢师姐那样的女孩子该多好。”
“阿拂姐姐。”一个羞怯的少年音忽然打断了郑拂的回忆,她抬头,看到周阿慕举着筷子,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你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