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这个平淡如死水的故事终于起了微澜,郑拂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像是悲剧宿命的开幕。
作者有话要说: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我曾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无能狂怒,本来想快点完结,越写越拖沓╰(‵□′)╯
第82章 逃
逃跑的念头一旦萌生, 便如同沙漠中的植物,根系深深扎在脑中,野蛮生长。
她想逃, 想见阿爹。
于是,她朝着聂惜惜轻声说了句, “我想离开。”
聂惜惜双手抱在胸前, 仰着下颌,像一株带刺的玫瑰, 语气却是温柔的,“我可以帮你, 你要不要?”
她坐在秋千架上,轻轻抚摸着罗罗的脑袋, 满眼都是即将要逃出生天的喜悦, 一叠声道:“要, 要……”
聂惜惜火红的裙摆被风吹得乱舞, 露出一双月白的鞋, 上面绣着三两枝桃花, 红得像咳出的血, 透着不详的气息。
她骄傲的面目竟然变得怜惜,伸出手来摸陈沁雪苍白的脸, 温声道:“今晚, 我会帮你拖住秦成瑾,你好好准备, 然后逃得远远的。”
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半点计划,陈沁雪却深信不疑。
郑拂立刻明白过来,被困在秦成瑾府上太久, 本就脆弱的陈沁雪精神已经出了问题,她好像生出了两个精神体,用另一个自己来救赎自己。
来送饭的小丫鬟们见她坐在院子里,呆呆的模样,眼中却亮得惊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她是不是疯了?怎么自言自语?”
“别乱说,被自己阿爹亲手送掉,这事任谁都会受不了。”
丫鬟放下饭菜,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朱红的大门深处,她们的背影在明媚的光中,像是消散的烟尘,一瞬间就没了踪影,笑声也忽远忽近。
到了晚上,月色藏在翻着浓墨的乌云中,只有稀疏星子如同遥不可见的长明灯挂在天际,陈沁雪的院子里,秋千架上,雪白的荼靡爬满一地,地上如同覆了一层冷霜。
院落中的石凳上摆满了美酒佳肴,秦成瑾坐在桌前,火红裙摆的聂惜惜坐在他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勾着他的脖颈,用鲜红的唇噙着美酒去喂他。
待秦成瑾逐渐变得醉眼朦胧,聂惜惜勾人的眼神落在陈沁雪身上,似是在提醒她快逃。
陈沁雪足下的桃花蹑出鲜红的纹路,她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出这个重重封闭的囚笼,身后的罗罗尾巴一般跟着她,两道影子在重重的朱红大门中像游荡的幽魂。
她以为她可以逃出去,不停旋转的灯影像是贴在皮影戏中的装点,大幕拉开,只有她形单影只地表演,不过刚迈出院门,裙摆却突然被一双尖锐的爪子勾住了。
“你想去哪里?”
陈沁雪回头,栗色的瞳孔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绿的猫瞳,喉咙瞬间像被什么掐住了,她的唇瓣不停哆嗦着,她漂亮的脸上溢满了泪水,“阿爹……”
我想回家见阿爹……
尖利的猫爪把她一点点拉了过来,秦成瑾语气温柔,“我对你不好么?为什么想逃?”
少女纤细的身子不停在他怀里颤抖,他轻轻掐着她的下颌,逐渐用力,眼中染上暴戾的底色,“你也怕我?”
刺啦一声,火红的衣裙从肩头撕纸一样撕裂到胸口,陈沁雪不停哭泣起来,身子像案板上挣扎的鱼,“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想回家,见我阿爹……”
“本宫不是说过了,你是本宫的人了,还想逃哪里去?”他把她按在桌面上,冰冷的石桌抵在腰间,无处可逃的寒意和紧紧的禁锢让她拼命挣扎起来,啜泣道:“放开我,你这个妖怪!”
也许是妖怪两个字激怒了秦成瑾,他尖利的獠牙要去撕扯她肩上的系带,手狠狠摁住了她的脑袋,他似笑非笑,“妖怪……”
陈沁雪怕得不得了,手不停乱抓,在秦成瑾脸上留下一道道印子,秦成瑾彻底被激怒了,猩红的眼里冒着瘆人的冷意,啪的一声,他狠狠给了她一巴掌,“闭嘴!”
罗罗狂乱地吠起来,龇牙咧嘴,死死咬住了秦成瑾的大腿,却被他狠狠一蹬,甩在了地上,罗罗发出一声悲鸣,头撞在石桌腿上,漆黑的血在地上蜿蜒出一条狰狞的痕迹。
陈沁雪一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像被掐住喉咙的鸟儿,“罗罗!”
秦成瑾冷笑一声,动作越发暴戾,掐着她的下颌,“你若是不逃,我怎么会这样对你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沁雪终于不动了,暗淡的星子照在陈沁雪的眼底,徒留冷寂的死光。
满院梨花吹在少女纸白的脸上,少女紧闭着眼睛,唇色发紫。
清醒过来的秦成瑾看到陈沁雪,少女腰折断了一般,趴在桌沿,青白交加的手臂软软垂下。
秦成瑾眼中光芒幽暗,半晌,他冷笑一声,将陈沁雪用破布随意裹着,她被连夜送了出去,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场不停变幻,少女涣散的意识中浮现以前的场景,她至死都想着自己阿爹。
“阿爹,这是你给我选的暹罗犬吗?好威武,有了它,我就不怕有坏人欺负我了。”
“沁雪,你要听三皇子的话,不要忤逆他,还有,罗罗会好好陪着你,保护你的。”
“阿爹,你别这么难过了,我愿意去三皇子府上,他说了会好好待我,我不会怎么样的。”
看着这一切的郑拂宛如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场噩梦,她跌坐在地板上,满脸泪痕,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泪珠,心口堵得发慌。
陈沁雪虚幻的影子半蹲了下来,鬓边的纸花要坠不坠,轻轻抚摸着郑拂的脸颊,声音如同叹息。
“郑拂姑娘,我死得很痛苦,如果不能解脱,会一直经历这种痛苦,我知道自己对付不了三皇子,我不奢望着可以报仇了。
我只希望,自己可以早日解脱,重新入轮回去,可是阿爹他还固执地一定要为我报仇,他装作对我的死毫不在意,连尸骨都没有给我收敛,其实是想麻痹三皇子。
可是,我一直待在桐筠山,好久好久,好痛苦,直到前几天,我才稍微能够离开,来这里找你,你能不能帮帮我,让阿爹放下执念。”
郑拂刚想说话,额间的梅花煞变得滚烫无比,魂魄却像是被风雪侵蚀割裂,寒意无孔不入,那种处于冰与火中的痛感再度来袭,整个人四分五裂。
她痛苦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陈沁雪的阴煞已经离开了,满地月光飘零,如同寒霜铺成,她蹑着鞋子,虚弱地朝着地板上蜷作一团的罗罗走去。
膝盖一软,几乎要跌倒。她连忙扶住了床柱,心里有点忐忑,怎么好好的,又变得这么虚弱?
珠帘微动,被风吹得发出幽幽的声响,少年颀长的影子猫一样踱步而来,雪白的衣衫如同缥缈的羽翼,随着麒麟纹长靴的走动,泛着一层层剔透的冷光。
还是那个一身皎白的少年。
罗罗抬起了头,细细呜咽起来,像是因为见到熟悉的人而激动,郑拂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几不可闻地喃喃,“小阎王……”
谢伽罗那张艳丽如妖的脸慢慢在帘下浮现,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皙挺拔的鼻侧投下浓浓阴影,连同那对细角,在额头上勾出一个桀骜的弧度。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来拨动她的睫毛,语气温柔,却像是压抑着怒气。
“阿拂,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同阴煞说话,你本来就是纯阴之体,极容易受到场的影响,可你总是这么不听话,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腰肢忽然被少女紧紧抱住了,她说,“那你应该把我牢牢绑在你身边啊,你怎么突然把我丢下了?”
他一顿,吻落在她额头上,少女额上的梅花煞滚烫得像烙铁,他心尖微颤,细细的吻辗转流连,又落在她鼻尖,“因为,我很生气,我想要你安慰我,想要看你追在我身后,为我难过的样子,我是不是很恶劣?”
稚嫩的角被紧紧攥住了,谢伽罗身子一颤,像是被拿捏住尾巴的猫儿,眼瞳一瞬间放大了,幽幽的亮,他嗓子变得沙哑,却像是自暴自弃一般道:“阿拂,我现在彻底变成了怪物,你还会要我吗?”
郑拂眼中逐渐浮现出恼怒来,还有一丝心疼,“不就是多了一对角嘛,你上辈子不也是这样,我也从来没嫌弃过你啊!”
少年眉目微微舒展开,愉悦的笑了笑,她的确没嫌弃过他,可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如果,他前世没有犯下那么多杀孽的话,他们也许早就在一起了。
郑拂见他不说话,倾身过来,报复一般,想来咬住他的唇。
可唇瓣刚碰到少年的唇,像是有寒气在体内流窜,郑拂身子突然一软,她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
少女长长的睫毛挂着一层霜,像是长眠之地刚带出来的冰雕娃娃。
谢伽罗苦笑了一下,指尖试探地想来触摸她的脸,又收回了。
他们之间所谓的不得善终,就是这样么?
阿修罗族和天人族本来就是孽缘,不应该在一起,可是,他偏偏要强求,阿拂残缺的魂魄本来滞留在长眠之地,那里的寒气侵蚀了她的魂魄,让她强行入了轮回,却变成了纯阴之体。
朱琛道长给她画的梅花煞,一是为了驱邪,更重要的是,为了定住她不稳的魂魄。
可却被容妃那个妖妇介入,让她被别人占了那么久的身子。
遗芳阁那次,她缺失的魂魄回来了,可体质还是毫无改变,再加上从小到大不断有阴煞缠身。
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了,活不过十八岁……
他望了她,很久很久,心里第一次觉得茫然,将她从长眠之地带出来,就为了求那一段短暂的姻缘,真的值得吗?
可很快,骨子里的偏执渐渐漫上漆黑如夜色的眼底,他俯下身,不愿服输一般,唇瓣固执地贴在她唇上,撬开她的牙关,将她口中的寒气一点点引入自己体内。
那就一起做一对怪物吧,一生一世,纠缠不休,不入轮回。
第83章 七皇子
第二天起来, 郑拂发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她对着镜子望着自己苍白如纸的脸,拿出小阎王留给她的胭脂,在唇上细细涂抹。
妖市的胭脂是上好的石榴花汁制成的, 鲜妍又芬芳,少女的唇色宛如野生的蔷薇花, 从爬满日光的声色中若隐若现。
她不会知道, 她曾是少年喧嚣斑斓的梦境。
镜子里的少女气色恹恹,郑拂好像有点明白, 自己和小阎王没有缘分、不得善终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这具身体在长眠之地被侵蚀了太久,早就破损不堪, 也许她这一辈子真的活不过十八岁了。
郑拂推开房门,问红珠, “阿娘回来了吗?”
红珠摇了摇头, 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郡主, 您是不是没睡好?”
少女笑得无所谓, “可能是太久没见到阿娘, 昨天一直都没睡好, 阿娘没回来,那我就进宫找她去吧。”
水榭的太湖石那边, 裴行止和谢欢欢过来道:“师妹, 宫里派了人来接我们,说是懿妃娘娘有请。”
郑拂问道:“懿妃娘娘请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裴行止蹙了蹙眉, “还没说。”
郑拂点头,“恰好,我也要进宫,我和你们一起吧。”
上了准备好的轿子, 谢欢欢忽然接口,声音很轻,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我想,懿妃娘娘宣我们应该是和伽罗有关。
宫里传来消息,三皇子被猫妖附身,妖性大发,杀害了不少人。
大理寺夜审三皇子,却发现三皇子死在了狱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三皇子的死是曾经夭折的七皇子冤魂作祟,
可是,伽罗根本没有夭折,他哪里来的冤魂作祟?”
谢欢欢之前已经把事情经过和裴行止交代过了,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修长的指尖在膝盖轻轻敲了敲,他像是叹了一口气。
“听说,三皇子的尸体放在明空殿了,到时候,我和欢欢去看一下,他的死太过蹊跷,猫有九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去,他或许是为了脱罪,故意诈死。”
猫有九条命,普通人当然杀不死他,可是,如果是小阎王呢?
他已经重新变成了阿修罗王。
郑拂垂着睫毛,半晌,她忽然朝着谢欢欢问道:“谢师姐,如果谢师弟变成了你不认识的模样,你还会认他吗?”
谢欢欢没听出她的深意,露出个安抚的笑来,“郑师妹,我和伽罗做了那么多年了姐弟,我知道他身上有很多秘密,譬如这个皇子身份就让我很意外,可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永远都是我的弟弟。”
郑拂心一颤,谢师姐真的很坦荡,她忍不住抱住了谢欢欢,偎在她怀里,睫毛蝴蝶一般颤了颤,轻声道:“谢师姐,你真好。”
谢欢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有些发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裴行止轻咳一声,“师妹,不要抱太久,还有师兄呢。”随即换来谢欢欢嗔怒的一瞪,裴行止笑了笑,没再说话。
郑拂唇角勾出个笑意来,她明白,师兄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谢师姐和裴师兄都是真正拥有完整人格的人,所以他们永远不会迷茫,永远能为自己坚持的东西并肩前行。
可小阎王不是,他缺失的东西太多了,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她。
……
明空殿凉如水,四面放置着沁凉的冰块,即便是炎炎夏日,这里也渗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斗拱飞翘,藻井绘着飞天的传说,大殿中间摆着一个灵柩,而秦成瑾的尸体就躺在这里。
他已经褪去了妖相,恢复常人模样,双目紧闭,墨色的发丝如同结着霜。
灵柩下,穿着黑绡裙的容妃半跪在蒲团上,独自垂泪,她指尖勾着手帕拭泪,掐丝珐琅的指套泛着森冷的光。
她身边,戴着十二旒冕的天子脸色沉重,沉郁的眉眼一直落在秦成瑾身上。
秦成瑾虽然是猫妖,可却是所有儿子中长得最像他的,而且,别的皇子觊觎着皇位,畏惧着他是天子,对他没有多少孺慕之情。
在他们眼中,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只有秦成瑾把他真正当作父亲,会朝他卖乖、讨他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