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让那些下人退下,然后继续扶着顾攸宁往影壁走,嘴里继续说道:“姑娘,主子待您是真心的。我从小跟着主子,从未见他对谁这样认真过,他不是只想跟你玩玩,也不是贪图一时新鲜,他是真的想跟您好好过的。”
顾攸宁听着这番话就像是愣住了一般,迟迟都不曾张口说一句话。
须臾,
她才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声,吐出很轻的几个字,“我知道。”
可即使他是真心,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东西注定他们不能好好在一起……顾攸宁突然觉得刚才的那种沉闷和窒息感又回来了。
其实姬朝宗今日有一番话说错了。
即使有朝一日,他真的不要她了,她也不可能轻轻松松离开,更不可能嫁人……享受过这样一个男人全部的爱意,即使这份爱意并不长久,她也不可能再看上其他人了。
她会用一辈子铭记他。
……
路过官街的时候。
因为前头人太多,太拥挤,马车一时不好前行。
顾攸宁自从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这会即使察觉到马车并未前行也未曾睁开眼睛,直到听到外头传来几句,“这便是江苏徐家的二公子,不是才上任翰林院吗?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你还不知道?这姓徐的当初糟蹋了一个女子,偏偏那女子是有人家的,他把人家糟蹋了还不算,后来居然怕她告发,直接把人投到井里去了,可怜那女子肚子里早就有了孩子,最后落得一个一尸两命的结果。”
“那他夫家就没说?”
“他们怎么敢?徐家在江苏就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再说她夫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家送了银子又送了女人,自然就不把这事当回事了,这次还是那女人的妹妹偷偷跑到京城,告发了此事,要不然只怕那女人的冤屈这辈子也洗不清了。”
“这人看着衣冠楚楚,没想到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徐家这次也算是完了,这小儿子杀人,大儿子经商也不干净,听说那徐大人还被人告发贪污……我看,这次徐家啊算是彻底完咯。”
……
外头议论纷纷。
顾攸宁听了几嘴便睁开眼。
扶风见她睁眼便低声说道:“今日是徐元达流放的日子。”
顾攸宁掀起车帘,恰好看见徐元达被人推搡着往前走,从前锦衣华服、温润如玉,此时却蓬头散发,一身囚服,手上、脚上全是镣铐,走得慢些就会被身后的官差甩鞭子。
那些官差一看就是被人提点过的,手上的力道重得很,徐元达好几次被打得摔在地上求饶,哪里还有当初的君子模样?
当初知道他跟顾婉设计她的时候。
顾攸宁是真的动了怒,也是真的想他死,甚至想过不少法子,如果不是后来姬朝宗的那番话,她可能真的会动手。
如今——
如今这人于她而言,就如尘埃一般,已经不会让她动怒生气。
知道这一切都是姬朝宗的功劳,那个男人既不愿她沾半点鲜血脏污,也不愿让她委屈求全,所以筹谋算计却连一句求夸的话都没说……顾攸宁心下一动,可想到两人早上不欢而散,心口又仿佛被针刺过一般,握着车帘的手指也跟着收了起来。
她没再看徐元达,放下车帘,任由外头纷纷闹闹,而她重新垂着眼睛,等马车前行。
等回到九里巷。
顾攸宁刚下马车便发觉家门前居然停着一匹马,就连门也开着,和扶风对视一眼,她拧了拧眉,一边进去,一边喊半夏的名字,见人出来便问,“谁来了?”
“姑娘……”
半夏脸色苍白,刚要张口,身后却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有段时日未见的顾嘉平。
顾嘉平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她便喊道:“二妹。”
声音听着还有些哑。
没想到居然会是他,顾攸宁怔了一会才喊人,“……三哥。”
半夏过来,轻声同她解释,“奴婢今天出门买菜,一时未察竟让三少爷跟了过来……”知道姑娘并不想让顾家人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如今却是她自己把人引了过来,她心里自然是焦急万分。
顾攸宁倒没怪她。
只是看着顾嘉平说道:“三哥进去坐吧。”
顾嘉平点头,进去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扶风,瞧见这么个生面孔,他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子。
兄妹俩前后脚进去,顾攸宁进去的时候,扫见一处客座上的茶盏已用了半盏,可见男人已经等她有一会功夫了……她跟顾嘉平的关系,不算十分亲近,但也不算糟糕,尤其那日瑞王府一事,更是让她心中对他多了一抹感激,这会等人坐下后便问,“三哥是刚从杭州回来吗?”
她知道顾嘉平这阵子在和朋友经营生意。
前阵子便去了杭州,如今见他神色疲态,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就连衣裳也皱巴巴的,估计是刚回来不久。
就是不知道三哥为什么刚回来就来找她。
顾嘉平倒也没瞒她,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才说道:“我今天回家才知道你的事。”说着又拧了眉,“阿筠已经把家里发生的事同我说了,你……”
他一顿,声音突然又低了一些,“受委屈了。”
不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你受委屈了”,但受不受什么委屈的,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在乎的也都是自己的利益,会帮的也永远是自己更为亲近的人,不会是她。
顾攸宁笑笑,既不愤恨也不生气,只是很寻常的语气,“都过去了。”
“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顾嘉平一向快人快语,这会放下茶盏继续道:“我今天过来是为两件事。”他从怀里拿出之前准备的银票还有一封信,“这些钱是我自己赚的,你一个小姑娘和小满独自住在外头,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还有这封信,是望月寄给你的,她还不知道你搬走了,我知道你们关系好,瞧见便给你拿过来了。”
他来这就是为了这事。
如今既然见到人,又见她一切都好,便也没有再留的意思,直接起身往外走,他动作迅速,说走就走,等顾攸宁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嘉平已经走出屋子。
“三哥!”
顾攸宁拿起那些银票追出去,可院子里早就没有顾嘉平的身影。
扶风看着她说道:“顾三少已经走了。”
半夏也站在外头,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那沓银票,低声道:“这……姑娘,您打算怎么做?”
顾攸宁知道顾嘉平性子急,做事也一向风风火火,但也没想到他能走得这么快,这会看着手里的这些银票,沉默半响才说道:“先放起来,等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还给三哥吧。”
三哥经商本就不被二叔看好,自然不可能资助他。
如今他的事业又是刚起来,用钱的地方多着,这钱对他而言已经算不少了……她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感动又感触,可最终,她也只是交给半夏,让她放好。
又问了几句小满的事。
知道他并未因为她昨夜在外头留宿而不高兴,这才松了口气,回屋去拿傅望月给她寄来的信。
信中表姐所言和姬朝宗昨日同她说得一致,就是说万寿节将至,他们也在受邀名单上。
只是内容更为细化,还和她说了什么时候到京城。
想到不久以后就能瞧见表姐,顾攸宁沉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扬起一抹笑意,又想到昨日因为表姐的事,姬朝宗还同她闹了一场,顾攸宁捏着那封信,沉默良久,突然往厨房走去。
半夏和扶风都在外头,看到她出来,一愣,“姑娘,您去哪?”
顾攸宁声音很轻,“我去给姬朝宗准备午膳。”
虽然不清楚以后和姬朝宗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能走多久,但现在既然在一起,她也不能只一味享受他的给予而不去付出……那个男人其实很好哄的。
他今天这么生气,连饭都没吃,也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
她还是好好哄哄他吧。
想清楚了,顾攸宁脸上的乌云也一扫而尽,看着两人呆怔的目光,扬眉笑道:“你们过来帮忙吧。”
作者有话要说:让女孩子吃药是不对哒
但毕竟是古代,就假设谭大夫给的药不伤身体啦
第60章 甘之如饴
都察院今日是真的一点都不太平。
从前看似十分好说话的姬朝宗姬大人,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连着训斥了好几人,一会是这个公文写得太详细废话一大筐还没重点, 一会是那个公文写得太简单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要么就是之前的案子没整理……诸如此类, 一干下属战战兢兢, 从前欢声笑语的一个地方,今天却连个人声都没有。
就连走路也是特意放轻了脚步, 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来一顿骂。
这个情况——
直到京景明过来也没结束。
京景明今日过来,明着是来和姬朝宗商讨案子, 实则两人是打算把顾廷轩之前的卷宗再重新翻看一遍, 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事到底还没公之于众,两人未免打草惊蛇,一直是避着人在私下讨论。
眼见都察院今日静悄悄的, 一个个都绷着脸, 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京景明挑了挑眉。
来迎他的小吏瞧见他来忙上前几步, 拱手行礼,客气道:“京大人, 姬大人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嗯。”
京景明点点头,边走边拿手里握着的那道公文轻轻拍着自己宽大的袖子, 嘴里笑问道:“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个都不说话,事情没做好挨训了?”从前都察院可是几个官衙中最热闹的地方, 如今严大人不管事,管事的姬朝宗一向秉持着“我交待的事,只要你处理好了, 其余时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都察院。
没想到从前热热闹闹的一个地,今天竟鸦雀无声。
那小吏闻言,似是犹豫了许久,掂量着京景明和姬朝宗的关系才敢小声透露一句,“今天姬大人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清早脸色就不对劲,还发作了好几个人。”
“哦?”
京景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里大约也猜到一些,能让姬朝宗变成这幅样子的估计也只有那位了,可昨儿个不还高高兴兴,一副急着散值要回去见人的样子,怎么才一晚上的功夫又折腾起来了?
心里想着这事,嘴上倒是一个字也没说。
不等小吏通传,他就径直推开门,瞧见里头端坐的男人沉着一张脸看过来,瞧见是他又抿着唇低下头,继续翻看起手里的公文。
“你先下去吧。”
京景明温声同小吏说了一句。
等人走后便自顾自进去,也不顾主位上的男人脸色有多难看,扬起一抹看戏的表情笑道:“怎么,又跟你那小心肝吵架了?”
姬朝宗闻言,握着公文的手顿时又收紧几分,抬头的时候,眼神如两把刀子似的朝人砸去,声音沉沉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京景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笑喝一口才看着人,语气闲适道:“你说说你这是何必呢?之前太子跟傅望月纠缠,你还笑话他许久,还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女人变成那副样子。”
“如今呢?”
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些,手里那盏茶也喝不下去了。
他其实还是不赞同姬朝宗查这个案子,这事牵扯的人太多,尤其如今宁王在朝中呼声最高,安国公府一向不参与储君之争,这次牵涉进去,也不知圣上会怎么想。
姬朝宗又岂会不知道他考虑得那些事?
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要换做半年前,甚至不需要这么久,往前推几个月就可以……他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的情绪左右。
他知道这样不好,人只要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有了弊端,日后旁人再想针对他的时候,他也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似的,无懈可击了。
可能怎么办呢?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即使同人置了那么多次气,可只要想到她的模样,想到她在自己怀里一点防备、戒心都没有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心软。
甘之如饴。
这四个字,他如今是真的明白了。
即使知道这事会带来许多弊端和痛苦,却还是心甘情愿、一往无前。
懒得和人说这些,他淡淡发话,“行了,让你过来是查案,怎么这么多废话?”
京景明也知道自己说不动他,索性也就不再多言,拿起手里的公文朝人走去,两人就着之前那些卷宗讨论起来,“顾廷轩这案子,除了谋逆的龙袍和信件,最奇怪的还是长胜军居然会大败乌恒。”
这也是姬朝宗的疑惑之处。
乌恒不过是个小国,纵使这些年兵马强健,可比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顾廷轩和长胜军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偏偏就是这样的小国居然打败了长胜军,让这支大周最厉害的军队无一生还。
长指轻敲案几,姬朝宗沉默许久,看向京景明,“你是打算从宁阳关一役着手?”
京景明点头,“如今我们既然没有办法从这些信件着手,倒不如想法子找到三年前参与此战役的人。”
长胜军无一生还,他们自然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可乌恒国不是还有人吗?找到从前参与过这次战役的人,还原当初的景象,有些事也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说来也奇怪。
自从宁王驻守宁阳关后,乌恒便没再捣乱,众人都以为是宁王威名在外,让乌恒有所忌惮,不敢再犯,这个情况也奠定了宁王如今成为大周储君的最佳人选。
姬朝宗闻言,沉默许久后开口,“我记得三年前,乌恒故去那位国君中意的是那位二皇子。”可自从宁阳关一役后,那位乌恒国君突然去世,并未留下任何遗诏,最后是乌恒子民推举了那位打败长胜军的大皇子成为新一任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