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桑狸
时间:2020-11-02 10:07:39

  沈昭怕她再寻死觅活,紧扼住她的手腕,看向兰陵公主。
  “姑姑,诚如你所说,孤是你当年亲自选出来的太子,大秦朝局诡谲,我们携手走了八年,今日之事是沈昭无理在前,但看在这八年的情分上,您能给阿昭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吗?”
  兰陵公主眉宇微挑,显得有些惊讶,讥诮道:“呦,这个时候倒知道求饶了,太子殿下还真是一条能屈能伸的好汉。”
  沈昭面容不改,丝毫不觉屈辱。
  瑟瑟却在暗暗腹诽:想要在母亲手底下讨生路,不能屈能伸行吗?我也能屈、能伸,只不过屈得时间长了点,还没来得及伸……
  一阵静默,三人各不做声,良久,兰陵公主朝身后的婳女招了招手:“把贵女带下去,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婳女低头快步过来,像是被吓坏了,也顾不得主仆规矩,拽着瑟瑟的胳膊就要走。
  瑟瑟踯躅着不肯走,面含忧虑地看向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冷哼了一声:“你是我的女儿,娘再跟你生气,也不会真把你扔了。可他凭什么?今儿要是没个说法,咱们就从长计议,皇子多得是。“
  瑟瑟道:“沈晞从小就说,要是他把我娶了,一天打我三顿。还有沈旸,瞧他一副文雅公子的模样,实际蔫坏蔫坏的,才跟八舅舅算计过我。您要是让我嫁给他们,我就剃了头当姑子。”
  兰陵公主嗤道:“你愿意剃就剃,威胁谁呢?”说罢,甚是嫌弃地指挥婳女:“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弄走!”
  婳女再不敢耽搁,拽着瑟瑟逃命一般地走了。
  翠华山下有新搭的棚屋,棚屋外用木板潦草写了‘客栈’二字,专收纳慕名前来烧香礼佛的外地人。
  婳女搀扶着瑟瑟进门,跟随兰陵公主而来的贺昀早赁下了一间上等厢房,备了干净的衣衫和瓶瓶罐罐的伤药,将主仆二人引入房中。
  瑟瑟在房中更衣,贺昀站在房外,轻轻缓缓地说着话。
  “这衣衫和伤药都是公主吩咐备的,她那样待贵女,全是因为在气头上失去了理智,您不要生公主的气。这些年公主权倾朝野,没有人赶忤逆她的意思,她已习惯了高高在上、掌控一切,今日之事的根源就是因为有些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全是事出有因,贵女自小聪颖,会想明白的。”
  说话的声音就如他这个人,平和温静,娓娓而叙,这么听着,如细雨浸润心肺,好受极了。
  婳女似是很喜欢贺昀,悄悄对瑟瑟道:“贺郎君说得有理,贵女该好好想想。”
  瑟瑟的眼珠转了转,却从这番含蓄至极的话里听出了另一番意思。
  事出有因,因为脱离了母亲的掌控。
  她细细琢磨,少顷,便想通了。
  她借口更换陪嫁侍女在前,于府中秘会徐长林在后,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了一起,让母亲起了疑心,疑心自己有事情瞒着她。
  这样说来,还是自己行事太过心急,打草惊蛇了。
  她恍然觉悟,不禁感激:“谢贺郎君提点,我都知道了。”
  贺昀在门外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揽袖退了下去。
  换过衣衫,瑟瑟站在窗前遥遥看着远方,母亲和沈昭还在说话,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两人的神情。
  瑟瑟深思过,觉得母亲不会轻易舍弃沈昭。
  沈晞背后有黎氏,沈旸背后有文相,这两股势力与母亲暗争多年,积怨颇深,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和其中一方能有握手言和、共佐新君的余地。
  沈昭的身上流着宋家的血脉,从来就算不上是一个好的人选,却自始至终都是唯一的人选。
  而且,她们母女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情绪相通,瑟瑟能感觉出来,在沈昭把她从山谷中抱出来,在看到沈昭为了她受伤之后,母亲那强硬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但是兰陵长公主惯常骄傲,绝不能容许有人如此冒犯她,还能全身而退。或者,她需要一个台阶。就像之前沈昭铲除她安插在建章营中的细作,又立即着手给她除掉了一部分异己,这就是台阶。
  只是这次的事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所以需要的台阶更高。
  瑟瑟凝神看向远方的沈昭,虽然离得远,看不清眉眼模样,可见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月描霜画,乌墨泼染,负袖而立,自成一道风景。
  她心想,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这个人还需要再教育,一定要跟他说清楚道理,让他知道,这种借刀杀人的行径,特别是利用到她的头上,是一件缺德至极的行为。
  再有一次,她绝不原谅。
  除此之外,她又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母亲和沈昭快点重归于好,不要再起波澜了。
  想到一层,瑟瑟心里又觉得辛酸。
  这样的事,若放在普通人家,她这做女儿的不会瞒着自己的母亲,那做母亲的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这样对待了,女儿也必不能轻易原谅,非得闹一阵别扭不可。
  可换做她们这对母女……母亲那样厉害,动辄出刀出剑,就要取人性命。她不敢说,不敢忤逆,受了委屈也只能咽下去,不敢闹。
  唉,人弱小了,连替自己委屈的底气都没有。
  可见,想要尊严,就得强大,除此之外,没有捷径可走。
  瑟瑟正无比深刻地剖析自我,却见远处母亲已和沈昭说完话了,她仔细观察着,见守军和禁军各自退下,并没有再起冲突。
  稍稍舒了口气,她领着婳女出去。沈昭本在和傅司棋说话,余光瞟见瑟瑟走近,心思一转,捂住胸口,似是疼极地呻|吟了一声,踉跄后退了半步。
  瑟瑟忙去扶住他。
  那厢兰陵公主已交代月离把慈凉寺中的温玲珑接下来,送进了马车,冷淡至极瞥了一眼沈昭,道:“回公主府换身干净衣裳再回宫吧,同室操戈,没得让旁人看笑话。”
  话里带刺,可刺已经软了,只有讽意,不具杀伤力。
  起码母亲还承认她和沈昭仍旧是‘同室’。
  瑟瑟更加放心,扶着沈昭把他交给傅司棋,独自上了马车。
  傅司棋一手搀着沈昭,一手指挥禁军给他们牵马,默了许久,终究没忍住,道:“殿下,您能不能别这样!刚才您带着伤,脸不红气不急,一扫腿能踹倒两个大汉。可一见温贵女就跟个柔弱书生似的,捧心喊疼,几欲倾倒,您也太能演了。”
  沈昭斜睨了他一眼:“闭嘴!滚!”
  他也不想演得这么矫情,可看瑟瑟那样子,明显就是生他气了。沈昭过后仔细想,觉得今天这一招所谓借刀杀人当真是太冲动了。
  徐长林算什么?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迟早是要回南楚的。他只要耐心等着,瑟瑟迟早会嫁给他。
  唉,出这么一招,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容不下人了。
  沈昭在马背上颠簸来颠簸去,心中连连哀叹,原来男人也会被嫉妒冲昏头脑,继而昏招频现,错漏百出。
  太子殿下一番深刻自省,几乎快要把自己比作那成日里在后宫费尽心思争宠的嫔妃,陡听马声嘶啸,公主府到了。
  福伯安排人把沈昭送到了西厢的一间雅室里,怕惊动皇帝,没敢叫太医,请了蓄养在公主府里的郎中来看,又取了一套崭新的衣衫给太子换过。
  青纱帐垂下,外面人影憧憧,忙碌不堪,傅司棋不让旁人近身,亲自给沈昭料理伤口,敷过药包扎完毕,抬眼一看,见沈昭正幽幽凝着翩垂下来的青纱,怅惘若失。
  向来嘴硬冷漠的傅司棋难得生出几分怜悯之意,给沈昭把衣襟合上,道:“天色未晚,殿下不如小憩片刻,兴许府中多事,贵女一会儿就来看您了。”
  沈昭颔首,侧身躺下。
  他本要再仔细想一想与兰陵公主拟定的那个计划还有没有疏漏之处,可将一合上眼,便觉困意袭来,顷刻间坠入沉沉梦魇之中。
  梦中一片绯色,鎏金烛台上堆积了厚重的烛泪,红烛长燃,柔暖的光晕散开,掩映着帐中人。
  绡金罗帐,鸳鸯交颈。
  瑟瑟面颊绯红,似羞似恼地将扑上来的沈昭一把推开,细娟的眉宇紧蹙,像是忍耐着难言的痛楚,恼怒道:“你就是头小狼,力气又大又野蛮。”
  沈昭没脸没皮地又缠了上来,将瑟瑟拥入怀中,平复了粗重的喘息,笑道:“胡说,你就跟朵娇花一样,好像稍稍用力就要折了,我都不敢使劲儿……”
  他低头附在瑟瑟耳边又说了些什么,瑟瑟的脸登时更红了,低斥了一声“下流”,却格外乖顺地依着他的要求来……
  “咣当”一声响,沈昭猛地自梦里惊醒。
  傅司棋弯腰从地上捡起佩剑,惊惶道:“殿下,我打了个盹儿没拿住剑,把您吵醒了。”
  沈昭神色复杂、咬牙切齿地盯着傅司棋看了许久,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孤迟早有一天要把你阉了。”
  傅司棋更加惊惶无措,正想讨饶,却听外面传进侍女的声音:“贵女来看殿下了。”
  先有侍女进来看了眼,见沈昭衣衫齐整,才挽开纱帐把瑟瑟让进来。
  瑟瑟眼见沈昭在与她对视的瞬间,迅速地把视线移开,而后,那白皙的脸颊遽然飞上两朵烟霞,红得似欲滴血。
  傅司棋惊道:“殿下,您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第32章 32章
  沈昭红着脸, 恼怒地把傅司棋缠上来搀扶的胳膊挥开, 阴悱悱道:“你闭嘴吧。”
  被嫌弃的傅司棋一头雾水, 慢步后退,又见瑟瑟已经进来了, 不好再多言,只有讷讷地退出雅室。
  沈昭低垂着头, 心如擂鼓,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瑟瑟, 陡觉额上一凉,瑟瑟将手背搭在了上面, 反复拭了拭, 疑惑地呢喃:“郎中都说了没有大碍啊……”
  她的手纤长白皙,柔腻绵软,搁在沈昭的额上反复蹭啊蹭,冰肌玉骨,蕴藉生凉, 本该十分受用, 如今却好似火种,把他烧灼得如燎遍了全身,火中又生了蚁虫在啃噬着他的心, 难受极了。
  瑟瑟瞧他那浑身颤抖、隐忍难言的模样,担心他身上的伤有差池, 想叫郎中再来看一看, 谁知刚收回手, 却又被沈昭拉扯了回去。
  他紧攥着她的手,带有粗砾薄茧的指腹抵着她的手背反复摩挲,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瑟瑟,如同久饿觅到食物的山中猛兽,眸光亮熠得刺目。
  多么像那翠华山中狼的眼睛。
  瑟瑟在心里打趣,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问:“你这是怎么了?睡了一觉倒好像魔怔了似的。若是不舒服就叫郎中过来,我们府里的郎中是母亲掷重金请回来的,医术不逊于宫里的太医,你……”
  “瑟瑟!”沈昭打断她,立马又觉自己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低低清了清喉咙,一脸凛正地坐在榻上仰头看她,以无比严肃的语气问:
  “……你可不可以让我亲一下?”
  啊?
  瑟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站在榻前愣愣地看他。
  沈昭抿了抿唇,眼中发出来的光愈加热切,充满了渴念地凝睇着瑟瑟,又道:“我们反正快要成亲了,你让我亲……也没什么……”说到这里,他不知又牵动了什么下流无耻的绮念遐思,喉咙滚动,轻咽了一下,温声哄劝道:“我保证只亲,不摸……”
  瑟瑟彻底明白了。
  什么魔怔,什么发热,这小色鬼分明是吃了豹子胆,想在她家里轻薄她!
  瑟瑟牵了牵唇角,冲他微微一笑,使力把自己的手往外抽,平心静气地与他商量:“这些都好说,你先把我的手松开。”
  沈昭一听她话里似有松动,立即心花怒放,甚至都没想过这里边会不会有诈,忙将瑟瑟的手松开,那急切劲儿,好像生怕松得晚了她会改主意。
  他往卧榻边缘挪了挪身子,目光火热地划过瑟瑟那弧线精致优美的颊边,自高挺鼻梁落到了一双清眸上,那眸子艳极媚极,如盛满了微澜春水,顾盼之间,撩人心魄。
  沈昭心里犯了难,每一处都那么美,到底该从哪里开始亲……若是能像梦里,让她衣衫褪尽,在他面前展尽风情,再上手磋磨揉捏,把她弄哭,然后搂着温言哄一哄,再……
  唉,还没成亲,他要是敢这样,瑟瑟肯定会打他的。
  太子殿下正陷入甜蜜的纠结中,忽见眼前撩过一道阴翳,瑟瑟飞快后退,随手抄起轩窗前凭案上放着的胡铜倭景香鼎,直朝沈昭的脑门砸过来。
  那香鼎堪堪停在沈昭脑门上一寸,瑟瑟右手举鼎,左手紧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行啊,胆子见长,敢来轻薄我?今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先找死来了。”
  沈昭却毫无惧意,只是睫宇低垂,满满的颓然失落,叹道:“原来阿姐是骗我的,你根本就不想让我亲。”
  很好,太子殿下又小白花附体了。
  瑟瑟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这货身上有伤,若是用些心还有一丝希望能瞒着宫里,可万一她忍不住给他脑门开了瓢,那是肯定瞒不住了,皇帝陛下一定饶不了她。
  冷静,冷静。
  瑟瑟平复了下心情,将香鼎搁回去,道:“收起你的花花肠子,我们说说今天慈凉寺的事,你明知道徐长林的行为瞒不过母亲,故意放我前去,自己躲在暗处,是想借刀杀人,对不对?”
  沈昭垂眸默了片刻,抬头看向瑟瑟的脸,目光中隐有不甘的意味,可最终还是克制地收了回来,双手交叠乖巧敛于膝上,点头:“对。”
  瑟瑟神情严肃,接着道:“你这是在谋害他,在算计我。你在做之前就没有考虑一下,徐长林行事再欠妥,可他是为宋家事而来,他为人正直善良,未曾行恶。而我……在知道你算计我之后,会生气,会恼你。还是说,我和他在你的眼里都是一样无足轻重的。”
  “不是!”一直温默寡语的沈昭猛地抬起头来,直望向瑟瑟的眼睛:“我就是太在乎你了,怕失去你,而徐长林又总是纠缠不休,你的心又总是在我和他之前徘徊,我一时害怕,又气恼,在冲动之下才做了这样的事。”
  瑟瑟双手掐腰,气滞道:“我几时在你和他之间徘徊了?”
  沈昭目含精光,颇为警惕地扫了下轩窗和雅室,将瑟瑟拉到跟前,压低声音道:“他一把宋澜搬出来,你的态度就变了,你敢说你心里从来没想过要抛下一切与兄长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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