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桑狸
时间:2020-11-02 10:07:39

  这就好比终于在迷雾中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角,满怀希望地扑过去,可突然一脚踩空,把自己摔进了万丈深渊里,最要命的是这深渊还没有底,一个劲儿地往下坠,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可沈昭说了不想说,也不能逼他啊,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瑟瑟只有瘪瘪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昭见她这副模样,漾起一抹温柔宠溺的笑意,如春风霁月,一扫沉霾,笑得人心里都暖透了。
  他搂着瑟瑟,借着现在融洽的氛围,缓声道:“瑟瑟,有件事我要与你商量。”
  “宗玄向我求了一件事,要我饶沈晞一命。”
  这才是正事。瑟瑟忙打起精神,仔细听沈昭往下说因果。
  “这个宗玄是崖州人士,当年崖州闹匪患,他和师兄弟险些死于匪徒之手,是在崖州戍边的岐王沈晞率军及时赶到,救了他们一命。后来机缘巧合,宗玄入长安得了父皇宠信,心里一直记挂着这恩德,想要报答沈晞。”
  瑟瑟越听,想得越多。
  隔世重生,一定是有不甘,有遗憾,有巨大的执念。若说阿昭的执念是想要他们这段姻缘能善终。那宗玄的执念,莫非就是想要救沈晞一命。
  可是前世,沈晞是死在沈昭的手中,那他和宗玄之间是有仇的,宗玄为什么甘心帮他筑这玄机阵,这个老道士到底哄着阿昭付出了什么代价……
  瑟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深渊里,被蚁虫啃啮着皮肉,痒痒的。
  她忙收回遐思,正色道:“阿昭,其实有件事我也想跟你说,我也认为,你应该饶沈晞一命,不应该杀他。”
  其实沈晞这个人,并没有坏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重生归来,站在一个足够高的角度上去品评判断,这个人至多是跋扈了些,霸道了些,外加愚蠢了些,但所有都在面上,比起那些满肚子坏水,专爱使阴招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们之间的过节,无外乎幼时他对沈昭的欺负,和前世成年后,他害得瑟瑟早产,害得钰康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但仔细想想,他欺负沈昭,是因为他的外公黎渊战死在了淮关,明面上,宋玉还是罪魁祸首。
  沈晞失去了外公,失去了母族的凭靠,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储位,他心里有气,有怨,有恨,这都是正常。
  而前世害瑟瑟早产,那更是因为他被人利用了。凭他的城府算不到那么深远,出事时他已被幽禁,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个时候瑟瑟就在宣室殿。
  说到底,他只是被人当成了出头的筏子,利用他来打击沈昭。
  但这一切又都是有根源的。
  前世,沈昭登基后,对沈晞大加打压,他心有怨气。
  再往前,沈晞指挥着他的建章营,光明正大地跟沈昭作对,不听天子诏令,这才逼得沈昭设鸿门宴,释他的兵权。
  现在一切都还未开始,若是能改变恶性的开端,应当就能把局面往好的方向引。
  沈昭没料到瑟瑟会主动说饶过沈晞,他心中有些计量,亦有些对于善恶的判断,可是怕说出来,瑟瑟不能理解,没想到,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瞧着沈昭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瑟瑟恍然大悟:“哦,你就是为这事才发愁的,你怕我跟你闹啊……”她白了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傻呢。”
  今日从公主府里出来,瑟瑟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放在从前,见母亲大肆屠杀朝臣,她只会害怕,惊惶。现在,她会先考虑这些人的生死会对朝局有什么影响,母亲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们是不是该死,最后才是该如何才能救他们。
  虽然现在的她比起从前的她有些不够单纯,不够善良,可是那个善良单纯的温瑟瑟并没有本事救下这许多人啊。
  她失去了些东西,同时也在成长。
  正这样想着,忽觉掌心一热,沈昭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道:“是,我的瑟瑟本来就是冰雪聪明的。”
  其实对于沈昭而言,他想得比瑟瑟还要多一些。
  前世那十年的帝王生涯,到最后,他斗倒了外戚,斗倒了宗亲,把所有与他作对的人都斩尽杀绝,看上去是胜者,是赢家,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赢得无比惨烈。
  因为自一开始他在父皇驾崩不过两年时杀沈晞,便给朝野内外留下了一个寡情嗜杀、戕害手足的残暴名声。
  他没有想过,他是君主,是皇帝,应当仁德——至少应当给天下臣民以仁君之怀。他不能‘自甘堕落’,去与兰陵长公主好勇斗狠,他不能把自己同兰陵归为一类人。
  至于沈晞到底该不该死,在他看来并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沈晞不值得他去毁坏自己的名声。
  他用了整整十年才明白,名声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确实是顶重要的。
  这一世,从头来过,他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名声……还有,保护好他的瑟瑟。
  这是登基前夕的一段插曲,兰陵果然信守承诺,不再追杀朝中老臣。风平浪静了几天,到了礼部择选的吉日。
  沈昭于宣室殿登基,定年号为绥和,尊嫡母裴氏为太后。五日后,册太子妃为皇后,赐居昭阳殿。为避天子讳,改昭阳殿为尚阳殿。
  瑟瑟从裴太后的手里接管过了六宫事务,同时按照内值司的籍录清点了宫中的侍从,梅姑做为尚阳殿管事姑姑,帮着她从旁料理,倒也没有费多少心神,只是瑟瑟从宫中老人嘴里知道了一些传言。
  大秦在开国之初,历代几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很清静的,帝后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到了成祖皇帝那一代,皇后嫉妒成性,罗织罪名陷害了一个得宠的嫔妃,那嫔妃被冤死,死前不甘心,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对着尚阳殿的正门诅咒:从此以后历代帝后皆是怨偶,寡恩爱,难善终。
  自成祖到先帝,正好五代人,灵验至极。
  瑟瑟听得后背凉丝丝的,到了晚上,将这传言说给沈昭听,谁知沈昭直接搂过她的胳膊,将她扣进怀里,很不以为意:“瑟瑟啊,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神叨叨的东西了?”
  他抚着瑟瑟柔腻光滑的脸颊,笑道:“我反正是对你一心一意,除非你想对我始乱终弃,否则咱们两绝不会有寡恩爱、难善终的一天。”
  话又拐到这上面来了。
  瑟瑟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
  香雾自绿鲵铜炉的镂隙里飘出,是内值司新呈上来的龙涎香,香气醇郁,馨然怡人。
  “我打算等年后就让禁军接替建章营的值防,只是按沈晞的德行,铁定是会闹的。”沈昭搂着瑟瑟让她坐自己腿上,忖道:“那建章营里有兰陵姑姑安插的细作,都是煽风点火的好手,沈晞又是个没脑子的暴脾气,一点就着。我想着,让宗玄和八叔去,把这些细作揪出来扔到沈晞跟前,让他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当了人家手里的刀,心里才能有数。”
  对于兰陵来说,从沈昭登基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关系就从盟友走到了对立面。她是掌权公主,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一个稳坐龙椅、羽翼丰满的帝王,所以她会不停的生事,朝野越动荡,沈昭的日子越难过,对她的好处就越多。
  瑟瑟想到这一层,有些担忧:“可母亲耳目众多,他们在那边拿细作,不出一刻就会传到母亲那里,她不会让你们这么顺利的。”
  沈昭凝着瑟瑟:“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瑟瑟垂眸想了许久,抬手环住沈昭的胳膊,道:“阿昭,我可以帮。只是上一回救那些老臣的时候母亲已经对我的立场起了疑心,再加上这一回,无可避免的母亲会和我翻脸了,从这以后可真真正正的就是在对立面了,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我,宽纵我了。”
  沈昭拥着她缄然良久,蓦得,道:“瑟瑟,你若是不愿,可以不去。我再想旁的办法,你知道,我总是有办法的。”
  瑟瑟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渡人也是渡己,不想在将来被逼着和假太监生孩子,不想被困深宫四面皆敌,总得自救。
  可是她得把话和沈昭说清楚,她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夫妻之间虽然恩爱,可也得小心维系着对彼此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抵得过将来可能遇见的风风雨雨。
  两人说定了,后面的事便就有条不紊的推进。
  只是过了年之后,沈昭寻了个借口,让魏如海开始清查内宫登记在册的內侍,对着名录一一检查,看有无没净身浑水摸鱼者。
  瑟瑟如今心思清透,根本不用细想就能猜出沈昭的那点小心眼,也懒得搭理他。谁知他查了一圈,发现內侍中并无不妥,又开始查宫女,要查查宫女里有无男扮女装者……
  是可忍孰不可忍!瑟瑟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宣室殿,要问问沈昭到底几个意思。
  皇后凤驾停在宣室殿前时,傅司棋和苏合正从殿中出来,听得声响,傅司棋转身看过去,看见那宫女拥簇下,一身素衣,云鬓高挽的窈窕身影,一时有些移开不眼。
  苏合饶是再迟钝,这些日子总跟傅司棋在一块儿,也看出些端倪了,不禁叹道:“你说你从前总对皇后疑神疑鬼,我还寻思你是不是有病,把皇后挤了你能上位是怎么的。如今我可明白了,原来你惦记的不是陛下,是……唔!”
  傅司棋飞速捂住他的嘴,凶巴巴地警告:“你给我小心点说话!”
  苏合险些被他闷死,好容易才挣开,没好气道:“你还不如惦记陛下呢,真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哪天陛下醋意上来,非把你整死。”
 
 
第63章 63章
  傅司棋垂眸缄默了少顷, 再回头看去,杳杳云阶,丹墀上浮雕着飞龙祥云, 再上,已是空空如许, 不见方才倩影。
  他只觉心里空荡荡的,自太子殿下登基, 瑟瑟入主尚阳殿,内帏前朝界限分明, 他再也没有跟瑟瑟说上一句话了。
  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苏合看在眼里, 透出些许怜悯:“司棋, 我看你还是听你爷爷的话, 乖乖地回去成亲吧,有些东西命里没有, 总惦记着只会让自己吃苦。”
  傅司棋低着头,道:“我没惦记,我也没有不轨之心,什么都没有,你别胡说。”说完, 他转过身, 头也不回地走了。
  枯凉的柳枝迎风轻摇, 苏合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随着他走了。
  外面一出相思戏码, 宣室殿里, 瑟瑟径直走上御阶, 把沈昭堵在了龙椅上,冷凌凌看着他,余光扫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内侍,道:“你们都下去。”
  魏如海歪头看向皇帝陛下,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才领着内侍皆退下。
  “你什么意思啊?内侍查完了查宫女,用不用我把寝殿门敞开,你派人进去搜一搜,看看我有没有在犄角旮旯里藏人什么的啊?”瑟瑟气得胸膛微颤,随手将狐毛大氅脱下,扔到了一边。
  沈昭乖巧端正地坐在龙椅上,眨巴了眨巴眼,可怜兮兮地说:“自打我登基之后我就做噩梦,总做,晚上总也睡不好,梦见你要……”他瞧着那美眸流转的目光很是不善,忙将话咽回去。
  瑟瑟质问:“前世的事情咱们不都弄清楚了吗?你现在又这样说,你想怎么样?让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那倒不用……”沈昭试探性地去摸瑟瑟的手,边摸边道:“你让我查一查,查完了我就踏实了。”
  瑟瑟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后退一步,凉凉地扫了一眼这珠光壁影的宣室殿,低睨着沈昭道:“我还做噩梦呢,我还睡不好呢,我也得查查你这宣室殿有没有鬼花活儿,我得看看那些御前伺候的宫女们长得漂亮不漂亮。”
  沈昭立马道:“你查,你随便查,我绝不阻拦。”
  瑟瑟瞪了他几眼,蓦地,松下了劲儿,道:“我才不查,回头传到宫外,又给自己落下一个善妒的恶名。你都知道爱惜自己名声了,我也不能对着自己名声可劲儿糟蹋。”
  静默片刻,沈昭又摸上瑟瑟的手,略含幽怨道:“我觉得……你不如从前爱我了。”
  敢情在皇帝陛下的心里,爱意得用她吃了几回醋,吃得猛不猛来衡量。
  瑟瑟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清澈地盯着他,道:“我要是不爱你,我会把什么都豁出去,把我自己的后路都斩断了,陪着你荣辱与共?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一个能与你并肩作战的妻子,你只想要一个天天围着你转,只会拈酸吃醋的小女人?”
  沈昭执拗地对上瑟瑟的视线:“我都想要。并肩作战的妻子,天天围着我转的小女人,我都要。”说罢,他添了几分抱怨:“你每天晚上都捧着书看,看到后半夜,我真是奇怪了,你要考进士不成?”
  “我那不是因为之前太过贪玩任性,读书读得少了吗?我现在得抓紧时间补起来,不然将来如何去应对更多的难题啊?”
  “你可以问我啊,我自幼饱读诗书,我可以教你。”
  瑟瑟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没问你吗?你领着我念了两页书,就说自己腰疼,非要到床上去念,到了床上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啊?沈昭,你教我念的是什么啊?春宫图吗?”
  沈昭被她噎得再也没话说,本来就是他理亏,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搂着瑟瑟胳膊,哀怨戚戚地说:“那你别不理我啊,你要多关心我一下,不能对书比对我亲,我要是不闹点动静出来,你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瑟瑟这才全都明白了。
  原来他跟小孩子似的在博人注意,亦或者还有一丝丝的忐忑不安。也是,自小到大,但凡瑟瑟放在沈昭身上的心思稍少了一些,他就要疑神疑鬼,作天作地。
  ……瑟瑟不由得想起了前世。
  自己死了之后,天地间再无瑟瑟,不管沈昭怎么闹,怎么作,都不会引来她的注意了,那余下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前世的自己怎么就那样天真,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之后,沈昭会好好活着。
  想到这些,她的心便软了,目光柔柔落下,落到沈昭的脸上。
  “嗯……你别胡思乱想,阿昭,我向你保证,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永远最爱你。”
  此言一出,沈昭满腹的委屈和焦躁顷刻间消失无影。他将瑟瑟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思索了一会儿,甚是诚恳道:“都是我无理取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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