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低下头,看向少女伸出的手,和她的人一样小小一只,手指柔软如葱段,带着养尊处优才有的白嫩。
和郁眠兼职太多而布满了茧子的、粗糙的手一点都不同。
少年面容清隽,眼角眉梢蕴含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柔软,他低眉敛目凝视着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扇形的阴影。
他没有与郁眠握手,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似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他轻轻蹙起眉心,眉宇间浮现一股淡淡的、自我厌弃般的阴郁。
他开口,声线冷淡又疏离,毫无以往的温润,“你是谁?你认识郁眠?”
郁眠微微瞠目看着他,神情里掩不住的惊讶。
在她的记忆里,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性情一向温和有礼,可他现在看起来一身郁气不说,对着陌生人竟然冷淡至此,实在是有点奇怪。
两年不见,他变得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郁眠暗暗想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道:“我是郁眠的一位网友,我们网上认识已经有好几年了,之前没在现实中见面,不过一直有联系,这次听说她出事了,我就想来看看她……”
话还没说完,少年就已无趣的偏开脸,一手将门推开,语气懒散:“哦,那就进来吧。”
都不怀疑一下的吗?
郁眠忍不住感慨,这……变得也太多了,要不是这张脸没变,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换了个人。
这次见到的闻曲意,真的和以前太不一样。
闻家可以说得上音乐世家,闻妈妈是一位小提琴手,自出生起闻曲意就受到音乐的熏陶,在音乐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
不过与妈妈不同的是,闻曲意虽然对音乐敏感,却并不怎么喜爱小提琴,闻妈妈最初还有些失望,后来才发现闻曲意对钢琴的天赋更高。
众所周知,钢琴是世上公认的最优雅的乐器,素来有乐器皇后之称,也许是练多了钢琴,闻曲意的性格也染上了钢琴的温和优雅、恭谦端方。
从小,他就是家长们口中夸赞的对象,性情温文尔雅、沉稳礼貌,不仅在艺术上天赋出众,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还有一副干净俊秀的好相貌。
郁眠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眼神恹恹,神色间满是颓丧疏懒,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一般。
难道……是因为她吗?
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郁眠便立刻摇摇头将它摇散了。
虽然她也曾偷偷注视过这个俊秀的少年,在少女年少青涩的梦里,总会出现那么一个身穿蓝白校服挺拔如松的男孩,修长指节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弹奏出美妙梦幻的音乐。
可梦终究只是梦,她再清楚不过,即使他们同在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她接过闻妈妈送来的礼物时,当她听见每天夜晚响起的钢琴声时,当她站在闻家客厅里,看到橱窗里那架优雅的、美丽的小提琴时,当她站在学校的宣传栏前,仰望着排行榜上高高在上的名字时,当她高考拿到通知书,和他走在小区楼下树林里时。
盛夏的风夹杂着蝉鸣、燥热,一如少女滚烫不安的心。
她藏了许久的心事,迟疑着将要吐露。
先她一步,少年眸光清润似清晨朝露,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郁眠,我要走了,我收到了曼尼斯特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
后来还说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
两年时间,将这段记忆模糊的只剩斑驳的光影、和煦的风和少年衣衫间清新的皂香。
所以当在医院里听说,闻曲意来为她办理了手续,她满心的惊讶与不可置信。
但后来想想,闻家人一向热心知礼,当年她父母过世后给予了她诸多帮助,这次会过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郁眠反而很是惭愧,生时麻烦人家就算了,死后还不得消停,摊上她这样的邻居,闻家还能好脾气的给她收尸,真不是一般的有素质。
一通胡思乱想,再次回过神,已经站在了闻家客厅里。
当年闻家搬家,基本没带走什么东西,他们之所以会住在这个老小区,是因为这是闻妈妈爸爸的老房子,闻妈妈念旧不想换地方,之后为了闻曲意的学业,他们一家才搬走。
四下打量一圈,基本陈设都没怎么变,只是家具上积了一层灰尘,看着有些陈旧。
郁眠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沙发坐下,不经意瞥到墙边的置物架,眼睛倏地停住了。
置物架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夏季校服,清秀的脸上绽开一抹轻浅笑意,深蓝色衣领敞开,一截纤细锁骨若隐若现,隐没在雪白的衣料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节奏是不是太慢了……写的好像太细了一点……qaq
第一章 照片
这不是她高中时的照片吗?
郁眠还记得,这是她高一那年办校园卡的时候拍的照片。
不过后来,校园卡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后来郁眠又补办了一张校园卡。
但这张照片给她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办校园卡时,那位老师给她拍完照,说这张照片拍的很好,是他这么多年拍的最好看的一张了。
郁眠拿到手一看,果然照片里的她特别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郁眠也不例外,每天对着自己漂亮的照片,心情也会变好。
校园卡丢了之后,她还找了很久,可惜一直没找到,最后只得重新补办一张。
早已不见的照片重新出现在眼前,却由彩色变为了黑白,看着既熟悉又陌生。
郁眠站起身走近,指尖轻抚上女孩犹带稚气的脸,一时心潮起伏,心头浮现莫名的感伤。
闻曲意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站立在怔忪的少女身后。
“她和你是不是很像?”
耳边响起少年清冽的声音,干净的如同潺潺的溪水,从幽寂的山谷中流淌而过。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郁眠扭过头看向少年,轻轻抿了下唇角。
也许是心情太过复杂,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沉默下来。
事实上,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闻曲意便兀自淡淡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自嘲:“如果不是确定她已经去世,我都要以为她没有死,正站在我面前。”
郁眠心下一跳,差点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本来想要问他为什么有这张照片,现在也不敢问了。
她干巴巴的憋出一句:“那个,郁眠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这么怀念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少年定定看她一眼,似乎在再次确认她的身份。
良久,直到郁眠被他看的忐忑不已时,他才放弃般的收回视线,将手中的茶杯递过来,“才回家,家里比较乱,只有茶了。”
“没关系,谢谢你。”郁眠接过一次性茶杯,摇头表示不介意。
从闻曲意这一举动中,她终于感到了一丝熟悉,这个少年,骨子里还是那么温和有礼。
她看着他温润的眉眼,想问一问他这两年过的怎样,但张了张口,又全数咽了回去。
换了个身份,从前的好友变成陌生人,即使心里还有许多话,此时此刻也都不适合再讲了。
郁眠转过头,注意到黑白照片后有一只白色瓷坛,瓷坛不大,圆圆鼓鼓的肚子,描着青蓝色的云纹,看着没什么特别的,郁眠却感觉到这里面装的应该是她的骨灰。
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自己的死亡,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见她在看骨灰坛,闻曲意出声道:“这是郁眠的。”
“嗯,我知道。”看久了就有点奇怪,感觉很别扭,郁眠转身又坐回沙发,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那个……郁眠和我说起过你,你好像是在国外读书,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回来帮她处理后事。”
闻曲意意外的看她一眼,“她跟你说过我?”
郁眠一愣,没想到他关注点在这里,顿了顿才道:“是啊,她说她有位很热心的邻居,叫闻曲意,没错的话……是你吧?”
“是我。”听到她这么说,闻曲意眼神一黯,垂下眼帘道,“既然她跟你说了,那我就不多介绍了。”
郁眠模糊的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突然变得低落了些,难道她说了什么不对的吗?可想想她也没说什么呀。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情绪是在她说完话后,才产生了变化,还是说她的到来打扰到他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郁眠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沙发很柔软,她却仿佛如坐针毡。
没等她纠结太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闻曲意轻道一声“失陪”。
郁眠跟他相对坐了有十分钟,期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为了缓解尴尬,郁眠手上捧的一杯水都给她喝完了。
这声门铃响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郁眠松了一口气,乘他去开门的间隙赶忙放下杯子,起身去了卫生间。
上了个厕所,郁眠从卫生间出来时,闻家客厅里已经站满了人,都在轻声细语的交谈着。
她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有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下意识望了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那人顿时“啊”的大叫一声。
“鬼啊!”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屋子,差点掀翻屋顶。
郁眠刚洗完手,湿淋淋的双手放在身前,看着对方吓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她忍不住一头黑线。
她自认原身长得挺好看的,以前她还是郁眠时,走出门都会被人夸声长得好。
原身长相虽然和以前相似,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不同的,现在这张脸比以前精致多了,如果郁眠称得上小美女的话,那郁眠眠就是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一个大美女,竟然能把人给吓到叫“鬼”……
郁眠愣在原地,客厅里的人被这一声惊动,全部转头看了过来。
郁眠下意识扫过一圈,发现来的人都是她以前的同学。
高中同班三年,虽然有些人变了样子,但大多数她还是认得出的。
在她观察那些人时,他们也在打量她,一个女生将惨叫的男生拉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吴鑫洋你鬼叫什么,看清楚点,人家不是郁眠好吧!”
男生躲着不敢出来,使劲把硕大的身子往女生后面塞,瓮声瓮气地说:“我看清楚了,就是郁眠,她是不是死不瞑目来找我们了?”
女生无奈的叹一口气,本来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被这一打岔竟然打消一些沉闷,周围气氛稍稍轻松了几分。
郁眠清楚自己其实没死,先前的伤感也早已过去了,当下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你们好,我是郁眠的网友,知道她出事了,就想来看看她的,”她将之前给闻曲意的说辞再说了一遍,最后不好意思的补充了一句,“那个,我只是和郁眠长得有点像,但我是个活人。”
听到郁眠的声音,吴鑫洋从女生身后探出头来,试探着看了过来。
“呼,真的不是郁眠啊,我还以为我看见鬼了呢。”
大概是惊讶于她们相似的脸,吴鑫洋凑过来绕着郁眠转了一圈,一边好奇的道:“美女,你跟郁眠是网友啊?你叫什么?”
这人还是和记忆里一样跳脱,郁眠看了眼大家,察觉到他们好像都在等她回答。
如果相貌相似还只是巧合,那要是再加上姓名相同,就真的有点诡异了。
心念一转,郁眠想了想,回答道:“我叫……木棉。”
作者有话要说: qaq作者一个人像在单机一样,求评论呀
第一章 怀疑
自我介绍完了,同学们和郁眠交谈了几句,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也有同学对郁眠的来历好奇,但到底是来吊唁的,大家情绪都比较沉重,也没人不知分寸的来找她闲聊。
郁眠在闻家待了一上午,期间大多数时候是在一旁安静坐着,旁观着同学们一起缅怀她以及回忆往昔。
同学们高中毕业后都天南地北的散了,也没怎么聚过,这次过来的人有十几个,差不多半个班级,每人对着郁眠的遗像说了些旁人听来肉麻兮兮的话,快到中午时干脆约了出去聚餐。
最后一一跟闻曲意告辞,就那么出门走了。
郁眠不过是去厨房倒杯水的功夫,出来就看到大家排队出门的场景。
看到她,吴鑫洋还朝她摆了摆手,“木美女,我们先走了啊,下次有缘再会。”
郁眠一脸愣愣地表情,见他们一个个地离开,她转头看向闻曲意,问道:“他们怎么走了?”
她只是觉得在客厅里,听着他们缅怀她的话语,浑身别扭的不行,所以就找地方避了避。谁知道转眼就结束了,他们都要结伴回去了,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闻曲意意外瞥她一眼:“中午了,他们去吃饭。”
“哦……”郁眠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原来已经中午了。想到和陈姨说的,中午回家吃午饭的话,她忙起身向闻曲意辞行,“那个,既然中午了,我也该回家了……多谢你的款待。”
点了点头,闻曲意站在门边,颀长的身子斜倚门框,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你们来看她。”
少年黑发柔软,面庞干净俊秀,静静凝望过来的视线温和又飘渺,似一道流沙般的月光,包含着一股难以分辨的情绪。
他无声注视着她,目光幽深,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郁眠被他看的有点心慌,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在门口置物架上拿过自己的伞,转身走出门。
刚踏出闻家门口,身后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叫住了她:“木棉。”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郁眠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疑惑的停下脚步回头。
“有什么事吗?”
一般人,只要被叫到名字,都会有下意识的回应。可郁眠报的不是自己的本名,而是微博上的昵称,以至于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将她那稍显迟钝的反应尽收眼底,闻曲意眸色深深,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郁眠面前,低头俯视她。
“你不是叫木棉吧?”他说。
郁眠猝然睁大眼,心中一慌,眼神跟着闪烁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