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不大能理解。
注意到她称呼老李头为阿公，不免想到那些村民们的说法，两人是要老娶少成亲的。
她委婉问道，“我听乡亲们说有好几家都相中你，带着礼上门提亲，都被你阿公骂的狗血淋头，赶了出去，他不希望你嫁人吗？”
阿辛抚着槐树的手一顿，肩膀微垂，“阿公孤零零了大半辈子，自然希望我能嫁个好人家，有个依靠。”
“但上门来提亲的，要么家里的儿子是个傻子，要么就是瘫痪在床，就算四肢健全看起来没什么毛病的，那也是个烂赌鬼。”
“阿公怎可能不生气，虽然我是在路边捡回来的，但他将我看成亲女儿对待，根本不是那些人拿点钱财就能买回去的。”
乡亲们和阿辛的说法，全然不一样。
郁安还想问，有脚步声过来。
来的是林木清，和一个抓着煮熟的鸭脖子啃到满嘴是油的孩子。
“村长在稻场上办了酒席，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就等两位仙长了。”
郁安看一眼又缩到老槐树后面的阿辛，决定还是再跟村民们交谈一次看看，“好，这就回去。”
一路上那孩子都格外高兴，得意的如数家珍，“村长家里杀了头猪，大家也都从自家里提了菜过去，有鸡鸭、兔子、泥鳅、田螺……”
对孩子来说，快乐就是好吃的，他也知道是因为眼前几人才有的宴席，一路上都尤为热情，表现欲极强，就跟耍宝一样，引得几人忍不住发笑。
远远看见灯火通明、摆满桌子、人头攒动的稻场时，林木清停住脚步欲言又止，“仙长，您已经见过阿辛了吗？”
郁安看向他，“嗯。”
“阿辛她，”林木清似乎有点纠结应不应该说，“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不等郁安细问，他就快步往前走了，那边村民也有看到他们的，热情招呼起来。
阮音音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青年男子，殷勤的忙前忙后，她拘谨坐在那，直看到郁安回来，神色才放松，高兴的招了招手。
几人被村民们簇拥着，好肉好菜都推着夹过来，还有埋了好几年的酒也特意拿出来开封，你一碗我一碗的敬酒。
这份热情，盛情难却。
郁安酒量其实并不大好，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喝多了是个什么鬼样子。
但推来阻去，哪怕有阮音音和晏寒萧两个人挡酒，也架不住村民们一窝蜂的热情，喝下的酒是越来越多。
感觉人影都在面前晃起来了，郁安忙去抓阮音音的胳膊，“一会我要是醉倒了，你，你一定赶紧把我送到房间里去，把门关好。”
阮音音已经醉到脸颊酡红，说话都大舌头了，“好，好的，师姐你放心。”
然而刚点头应完，阮音音就哐一声彻底趴到桌子上了。
有妇人担心寒凉，忙将她扶进屋子里去歇下。
郁安舌头发麻，起身想跟过去，却头晕目眩到站都站不稳，依稀感觉腰后有股力将她撑住。
村民们已经各自喝开了，谈笑声嘈杂，她不大能听清楚，只觉得好吵，好多声音在耳边乱哄哄的。
她眯起眼睛，勉强看见扶住她，在她眼前乱晃的是张很美的脸，“你是谁，是神仙吗？”
几个妇人走过来，想帮忙将人扶进屋，晏寒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我来。”
安排的住处在村长家里，房间已经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郁安感觉身体悬空，像是在飞，鼻尖有很好闻的清幽香气，她翕动鼻翼嗅得很大声，然后将头埋了过去，又蛄蛹几下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
晏寒萧抱着人刚踏入门槛，便感受到她贴靠着直往怀里钻得更紧。
他僵了一下，笑着舔舔唇，“你醉了的样子，和平常还真是判若两人。”
小心将她放至榻上，准备去打热水，刚回过身，腰间便多了双手臂，纤细莹白，像灵蛇一般胡乱游走。
“小神仙你不要走啊。”蕴着酒意的声音早没了往日沉静，多了漂浮般的空灵，微微拖长的音调像细声细气的猫儿叫唤。
郁安窸窸窣窣摸向隔着衣衫依旧分明的腹部线条，闭着眼睛靠在挺直的脊背上笑着滚了滚，“小神仙的身材真好！”
晏寒萧眉梢一扬，低头看向不断在腰腹间作怪的手，眸色渐暗。
他没掰扯手臂，也没躲开，反而转过身，声音磁沉喑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郁安的脸庞如山巅之雪一样干净，透着层醉酒的薄红，就像一颗水蜜桃。
黑润的眼睛也不再清冷肃正，只懵懵懂懂仰头看着他，似乎并不能分辨他在说什么，也认不出他，只自顾自抱着又蹭了蹭，“小神仙你不要走好不好？”
任由她抱着轻蹭，晏寒萧纤长乌黑的眼睫垂落注视，良久，忍不住笑出声，带着轻吐的气息，“你再不松开，我可要亲你了。”
片刻的静默。
他艳得像染了胭脂的薄唇勾起笑意，“不松手，也不说话，那就是愿意了。”
第37章
屋子里燃的油灯, 光亮昏黄，火苗跳动，墙上的影子摇曳。
喧闹被彻底抛开, 只余寂静。
静到似乎能听见呼吸声、心跳声。
晏寒萧拉住摸索在他胸膛上的手, 眼眸带光, 直勾勾盯住她，从眉到眼，慢慢滑至润红的唇，“上次你亲那下太快, 连你的味道都没尝到。”
冷白的手指缓缓摩挲至唇角, 喉头滚动, 俯身轻轻吻上去。
郁安醉意朦胧的眼睛睁大，眨了眨。
她好像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夜色, 夜色里有她见过，最亮的星子。
那是她宿醉醒来, 彻底断片后, 仍然记得很久的星辰幻象。
晏寒萧将不知不觉闭上眼, 睡过去的人轻缓安置在榻上，打来热水给她擦完手脸，掖好被子，拉来一张椅子靠坐守着。
“往后你可不能跟别人喝酒。”
想到她叫着小神仙，又抱又蹭的样子, 晏寒萧抬指抚在唇边。
她的味道，软的，甜的。
郁安睡得很沉，沉到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靠坐起来，整个人还有点眩晕, 闭着眼睛缓了缓才好受一些。
“起来喝点粥。”
推门声响，郁安扭头去看进来的晏寒萧，“我昨晚醉了之后，谁送我回屋的？”
“不记得了？”
郁安想到醉酒之后喜欢乱抱人的毛病，忙又追问道，“是音音吗？”
以前她喝酒的机会不多，醉了也只是跟两三个同性好友一起，本来也不知道自己这臭毛病的，奈何总有损友拍下视频帮她回忆。
只是黏住抱住同性好友就已经很窒息了，如果她在陌生人或者异性面前这样，那干脆杀了她吧。
晏寒萧将清粥小菜放至桌上，“她醉过去比你还早，到现在还未醒。”
郁安紧张起来，扭头去捕捉他的神色有没有异样，“那是谁送我回屋子的，你吗？”
她心都快跳停了。
可千万不要，如果醉酒后她对晏寒萧上下其手，那简直想想都要撞墙！
“对。”
郁安瞳孔放大，深吸一口气又屏住。
“送进来我就走了，是村里的妇人照料你歇下的。”
呼。
憋住的那口气吐出来，虽是不熟悉的妇人，但相比较晏寒萧，还是要容易接受得多。
“喘息声那么大，怎么，你喝醉酒后难不成还有乱亲人的毛病？”
郁安看了眼，身上衣裳穿得好好的，便掀了被子下榻，“你胡说八道什么。”
漱口擦完脸，她突然觉得外头格外安静，都听不到村长家里干活的声音，“大家都喝醉了，还没醒吗？”
宿醉后吃上清粥小菜，胃里格外舒坦，精神状态也随之好了很多。
“今日村子里路过一队人马，听说一家五口的惨案后，要设坛诛鬼，村长和村民们一清早便带着人，去了老槐树那边。”
吧嗒——
郁安惊掉筷子，赶忙站起身，“我们现在过去。”
她昨日来的村子，也答应要解决这件事，没曾想他们转头又交给别人来处理。
诛鬼，不就是直接打到魂飞魄散，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吗？
晏寒萧看向喝了一半的粥，“别急，吃完再去。”
郁安匆匆整理了一下头发，飞快推开门往外走，静默着没说话。
这一觉睡到了日头高升，再慢一点，也许就没她什么事了。
郁安想不明白。
哪怕是犯人被抓了，还有个破案审讯签字画押的流程，为什么人命是命，死后成了鬼，就轻贱如草芥了？
也许这个修□□本就如此，是她格格不入。
晏寒萧见她要骑乘追风，伸手拉住，“我带你去，更快。”
想到他瞬息而至的速度，郁安点头。
树林外头已经站满了村民，有些还扛着锄头铁锹，是天不亮去地里干活，听到消息了赶来的。
见到两人过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林木清也站在人群里，他赶紧走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两位仙长，来的是天璇教的人，在民间威望很高的，这回正巧路过的还是荀清圣子，连皇帝见了也要恭迎的大人物。”
“有他愿意出手，村子肯定能恢复宁静，”他说着又有些失落的垂下头，“可惜我看不到阿辛，往后恐怕也再听不到孩子们说起她了。”
郁安顾不得他的情绪感慨，只有震惊。
天璇教圣子？
那不是书里女配追求过的大佬之一吗？
天璇教内有许多能人异士，教众遍布整片大陆，经常会做许多施粥布药的善举，教内人员在大多时候也会四处游历，无偿给平民百姓们解决一些精怪鬼物的麻烦。
这使得许多寻常百姓，都拿他们当作救世主一样顶礼膜拜。
而教内最负盛名的，就是荀清圣子。
传言他是半神，有预知之能，深受皇室贵胄的追捧尊崇。
但也正因这个能力，他身体虚弱，寿命极短，曾预言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天璇教有一种秘法，可通过心甘情愿之人主动献祭，来为他增加寿命。
对于这第二个爱慕对象，女配还是敢想敢做，为其献出了三十年阳寿。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突然有阵凉风刮来，萧瑟的林木簌簌轻响，要掉不掉的树叶争先恐后坠落，飘飘摇摇。
而更飘摇出尘的，是仿若天籁的声音。
他开始施术了！
郁安连忙运转云踪步冲进树林，她看到了那位站在红案法坛前的荀清圣子。
轮廓俊秀，眉目如画，白衣胜雪，墨玉般的长发也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
看起来就像个温润雅致，举止端方的王胄公子，但额间那点朱砂，又添了分不可攀的神姿高彻。
晏寒萧轻轻捂了一下她的眼睛，等拿开，她看到了阿辛。
阿辛跌坐在地，长发凌乱，惶恐惧怕的哭喊，“我，我不要消失！”
“我没做过恶，力量微薄只能在这林子附近活动，但我也会尽可能帮助他们，为什么要——啊！”
荀清圣子静默注视她，眸色里含着悲天悯人的温柔，双手依旧在结印。
当空阴云涌动，强势的气压如凌迟的刀锋，痛得阿辛尖锐惨叫。
“等一下！”
眼看滚动的云层压低，有雷霆光亮闪动，似乎下一瞬就要降下雷击将阿辛打到魂飞魄散，郁安情急之下挥鞭。
玄铁长鞭快如疾风，一把卷向荀清圣子手臂，将他结印的双手拉开。
“什么人！”
“大胆！”
一群石青色绣精致云纹的天璇教教众齐刷刷拔剑，指向郁安。
晏寒萧微阖着眼，挑眉睨过去，所有指过来的剑霎时寸寸断裂，惊得那帮人齐齐列阵，将荀清圣子护在中间。
术法被打断，荀清圣子依然波澜不惊，看了眼从手臂上抽回的长鞭，顺着抬眼望向郁安。
他似乎是认出来了，也还记得她。
围着的一帮村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有点害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纷纷往后拉开距离。
“是旧识，你们且退下。”荀清圣子温声道。
那帮教众恭敬垂首，退至身后。
晏寒萧听到旧识两个字，漫不经心扫了郁安一眼。
啧，是真没想到她这旧识都要遍天下了，还个个都不简单，前有大师兄和魔族少主，这转头又冒出来位圣子。
“为何要拦我诛杀这鬼物？”
郁安看向阿辛。
阿辛咬唇忍着疼，抱膝靠着老槐树，朝她投过来一个小心翼翼的感激眼神。
“你看她像怨气深重，修为高深的厉鬼吗？”
荀清圣子语调平缓，“鬼物会伪装，既然杀了人，就该偿命。”
“证据呢？”郁安问道，“没真正搞明白来龙去脉之前，万一你杀错了，那是不是也该偿命？”
“大胆！”天璇教众人简直不可置信，竟然有人敢对他们的圣子大人说这种话。
荀清圣子有一瞬怔忪。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为鬼物说话。
但不得不说，在理，无可辩驳。
“那你认为，该当如何？”
郁安知道天璇教和仙门这种走修道之路的不太一样，他们更多的是各种秘法道术。
“即便是鬼物，记忆也不会说谎，她到底有没有杀人，你查探之后不就知道了。”
虽不清楚他们有没有这样的秘法，但问到头上了，总要给出个方案。
“胡闹！”天璇教众人再次忍无可忍，齐声喝道。
这种秘法，的确有，但需要以心头血为引施展秘术，圣子大人何等身份，竟敢提出此等要求，简直荒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