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第三道菜被端上桌。石炙澳洲牛小排烤出了蜜色,沸腾着的黄油滴汪在肉上,喷香里冒着热气。
田亚志完全不似往日的轻松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恐怕是刚刚折了面子,让他有些不快。王思年看在眼里,为了缓和气氛,便伸手张罗着给他布菜:“不用等徐建了,咱们先吃。”
这一动,腕子上那串同心锁便闪闪发亮。
“新买的?挺惹眼。”
“在雍和宫外面遇到一个老人送的。”王思年抖了抖手链,自己也觉得好笑,“说什么只要我和徐建永结同心,就能消灾抵祸。”
“是么。”田亚志淡淡的,“说起来,你们快结婚了吧。”
这句话戳中了王思年隐隐不安的小心思。
“本来是快了。”她看徐建还在洗手间,就轻声回到,“但我正想着往后推一推,还没和家里人说。”
“嗯?”对方抬起头,明显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就……单位有个采访,要去趟西安,正好时间冲突了。”王思年不想把她和徐建那点微妙的纠缠抖落出来,因此说的委婉。
但犹豫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田亚志明显不信,刨根问底:“我还不知道你。别绕弯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思年没来得及回答,徐建就回来了。
男人浑身带着柠檬草洗手液的清香,笑着坐下:“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王思年慌着岔开话题,“喏,新菜。刚刚你不在,我和老田先吃了。牛肉很嫩,你也来一块。”
“好。”徐建说的亲昵,“我猜这肉味道也不错,要不然年年也不会吃的妆都掉了。”
啊?
王思年下意识摸了摸脸。
田亚志在一旁接了话,语气倒是随意:“哦,我早看见了,没什么,就口红蹭花了。”
“……你看见了怎么不说。”
“我以为是你化妆技术不行呢,腮红涂的都跟猴屁股似的。”
“首先,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原宿元气妆。”王思年特别真诚的说,“其次,田亚志,我推荐你看一本书。”
“?”
“说话的艺术。”
徐建笑了出来。他体贴的问王思年:“洗手间有镜子,要不要去补一下?”
女人立刻点头,拎着手包起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一串叮当脆响。
佳人的离去让场面冷了下来。
徐建默默喝茶,完全没有搭理发小儿的意思。
“老徐,你这两年tmd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联系不上,为什么要拉黑我。”
田亚志到底是憋不住,愤懑从胸底喷了出来。
而徐建漫不经心的用筷子拨拉着自己盘子里的菜,若有所指:“把鼻子伸到别人的生活里,就能闻到味了吗?”
“你说什么?”田亚志错愕。
“我为什么不再联系你,你心里真没数么。”
他好像换了副面孔,锋利的像把刀,完全不是王思年在时的温文尔雅。
田亚志一时语塞。
“你到现在还是不知趣。”徐建笑了,但笑意并没有深入眼底。
“我……”
“那我明说了。”男人扎穿了盘里的菜,“离王思年远一点。”
“徐建,我拿你当兄弟。我从前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做。”
有些隐秘的心思,田亚志是真的一辈子都不打算说。他不能、也不会背叛这个自己视同手足的朋友。
徐建回的有些凉薄:“不过是一起同过学,多认识多相处了几年,就想当我的兄弟。你配吗?”
恶毒的话语从男人的薄唇里吐出来,犹如开了刃的匕首,狠狠朝田亚志扎去。
但田亚志隐约觉得,这句话不光是针对自己说的。
徐建的目光似乎透过他,看向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你变了。”田亚志针锋相对起来。
“你们都说我变了。”男人倚在酸枝木圈椅上,温声说,“但我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这顿饭是什么意思,想和我彻底撕破脸了?”
“田亚志。”徐健对发小直呼其名,然后坐直了身子,好像捍卫领土的雄狮:“我奉劝你少管闲事。”
所以这才是徐建今天请客的目的。
这是一次当面的警告。
警告他不要再踏入他的领地。
气氛降到冰点,田亚志久久没有做声。
“说起闲事,我再八卦一次。徐总知道自己的婚事要泡汤了吗?”
田亚志再开口时,语气里全是讥讽。
男人眼睛里晃过了一闪而过的意外,而田亚志抓住了这一点,继续猛攻:“看来你还不知道吧。思年自己都受不了了,你再警告我也白搭。”
他边说,边收拾东西站了起来:“你自恃坚不可摧的城堡,未免太脆弱了点。这贵族饭我消受不起,就不吃了。”
田亚志走了。
徐建独自坐在桌前,默不作声。
他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用力到指节泛白。
……
“哎,老田呢?也去厕所了?”
王思年带着补好的妆回来,看到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奇怪起来。
“他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徐建松开杯子,温声回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严重吗?”王思年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怎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我问问他。”
男人伸手拦住了她:“要不咱们也别吃了,回家吧。”
这招果然奏效,立刻转移了王思年的注意力。
她坐下,一把抓起筷子:“你是不是傻!钱都花了,不吃不白搭了吗。”
徐建笑了,静静看着她努力啃肉的样子。
“你老盯着我干嘛。”王思年吃了两口,觉察出不对味来,停了下来。
“年年。”男人温柔唤道。
“嗯?”
“你有事瞒着我吗?”
这话说的声调很轻,但王思年一瞬间觉得血都凉了。
完了,他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知识1:牡丹虾是海虾,只是长得像河虾,他们不一样。对海虾过敏,不一定对河虾过敏。当然老田只是试探一下。
温知识2:有一种现象叫灯下黑,王思年身在局中,看的自然不如旁人透彻。
第15章 生气
关于徐建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王思年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
——必须归功于碎嘴子田亚志。
她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我……”
虽然知道迟早也要伸脖子挨这一刀,但是解释的话有如鱼梗在喉,上下翻滚,就是吐不出来。
“先吃吧,吃完再说。”徐建显得很有耐心。
但王思年只觉得胃像是被冰冷的手捏住,不吐出来就不错了,哪还能吃得下去。
“我饱了。”她放下了筷子。
徐建买了单,两个人出了园子。
白天下过的那场暴雨虽然早就停了,但依旧留下了些许痕迹。地面上存着一汪汪积水,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出碎玻璃似的光。
人影被路灯拉的纤长,脚步声和远处车辆驶过的呼啸声纠缠在一起,让情侣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加难堪。
终于,王思年叹了口气。
徐建停住了脚步,转向了她,在等她开口。
“其实是园博会正好和咱们婚期撞上了,单位让我去救急,不去不行。不信你问我们领导……”
絮絮叨叨的辩解一旦开头,就很难停下来。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个借口,但还是必须得说下去,维持一些面子上的和谐。
等这一套车轱辘话讲完,王思年安静下来,惴惴不安的看向徐建。
男人没有做声。
树叶在雨后的风中沙沙作响,不甘心的抖落残存的水滴。
徐建单是静静的站着,没什么额外的表示。但王思年知道,他生气了。
“我知道这么做确实不靠谱,要不你骂我几句吧,解解气。”她扯住了男人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恳求着。如果能生出尾巴来,都恨不得立刻摇上一摇。
撒娇服软这招好不好用,她心里也没谱,毕竟这次不是个小事。
“年年。”
良久后,男人开了口,听不出情绪:“你爱我吗?”
王思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的回答:“这不是废话吗,当然爱啊。”
徐建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第一次拥抱的人,第一次亲吻的人。
漫长的十年光阴,他们相濡以沫,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有如两颗盘根错节的树,早就生长在了一起。
王思年可能会觉得疲倦,会觉得压抑,但那也许只是那场意外的后遗症。
她爱他,毋庸置疑。
“好。”徐建简短答道。
说完,男人俯下身,用力搂她入怀,试图从她的唇上掠夺一丝温暖。他急迫的想要确认些什么,来压抑自己的愤怒和不安。
一个粗暴的吻,一场无法言说的惩罚。
王思年甚至尝到了撕咬间淡淡的血腥气。
原来仅仅是唇齿相接,也能体会到大脑缺氧的麻痒滋味。
就在王思年怀疑自己会不会窒息在这个缠绵的吻上时,男人松开了她,沉重喘息着。
“对不起。”王思年断断续续的道歉,气息不稳。
徐建摸了摸她胀得发红的脸颊,淡淡的说:“走吧,回家。”
***
冲动一时爽,扫尾火葬场。
到家之后,徐建坐在沙发上,开始一个个打电话。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的做着这一切。
婚礼不仅仅是吃个饭,交换一下戒指,而是一项复杂又浩大的工程。人员调度的难易程度仅次于装修和伺候月子。
酒店场地、鲜花餐饮需要延期,婚庆需要沟通,亲近的朋友需要通知,甚至由于徐建的父母远在国外,机票也需要改签。
“往后推迟多久?”男人正在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掩住听筒,询问女人的意见。
电话那头在等待,无形的压力像巨石倾泻下来。
“一个月。”
王思年一字一句的说,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
徐建点头,把她的意思传达给了电话另一端。
王思年紧挨着他坐下,两只手绞在一起。
男人确认过更改的行程后,微微侧脸,看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女人纤长的睫毛向下坠着,丰满的嘴唇红且肿,是他方才亲的。她带着不自知的媚意,却又像个犯了错等待责罚的孩子,单纯的惴惴不安着。
见他停了下来,王思年赶忙说道:“光看你忙活,我在这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徐建把发烫的手机递到女人手里,“给咱妈说一声婚礼推迟的事情。”
王思年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急着把手机扔了出去:“使不得,使不得。”
亲妈那个脾气她比谁都清楚,没人惹的时候都跟个|炸|药|库似的,现在不得骂死她。
如果是平时,徐建一定笑笑接过来,替她圆个谎。
但现在,他一动不动。虽然男人没有责骂她,但软刀子扎人,更让人难受。
“年年,逃避不仅没用,而且可耻。”
王思年脸腾的发热,咬着牙,还是拨通了王母娘娘的手机。
“妈,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她吞吞吐吐磨磨蹭蹭,总归是把要说的给说完了。
对面果然跟惹了雷公电母一样,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你疯了???多大年纪了干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想死是不是???”
王思年把手机挪的老远,都能感觉王妈的怒气冲破了物理屏障,恨不得顺着移动的信号钻出来。
就在她被骂的耳朵尖都红起来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火山喷发一样的手机。
“阿姨,是我。”
男人温和的声音,好像六月里一场适时的雨,浇灭了对方狂怒的酷热。
“小徐呀!你好!”王妈的态度立刻和缓下来。
“阿姨,这件事是我不对。”徐建温声说,“是我逼着思年去的。年轻人需要拼搏,尤其她在事业上有野心,是件好事,我百分百支持她。”
道德的高地瞬间被他占领,导致王妈要是再喷自己闺女,都像是无理取闹似的。
所以电话那头很快就从“王思年这个小兔崽子”转换成了“你要好好教育思年,让她跟你学习。常来家里看看,阿姨给你包饺子。”
啪。
手机挂断,被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谢谢。”王思年真情实意的说。
徐建这一抓一放,确实让她感激的快要五体投地。
“怎么谢我?”男人随口问道。
女人有些踟蹰,凑过身来。
然后他觉得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温热,竟然是王思年用嘴小鸟似的的啄了他面颊一下。
徐建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好像冰川遇见暖阳,徐徐化成春水。
他叹了口气。
——他有的是法子惩罚她的逃避和拖延,但当对方放下身段求和时,他就一个也使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