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总慢条斯理地分析给晏沥听,厚重低沉的声音像寺里的梵钟,一声一声地敲在晏沥心头,惹得他有些心烦气躁。
都是混迹多年的生意人,叶总一眼看出了晏沥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便停了下来。
他叫了服务生来,添了几个菜,嘱咐晚点上。
“一会儿方总过来,他手头上有个项目我也在参与,他也有意和你合作,可以详细谈一下。”
晏沥应了声。
叶总出去洗手间的空档,晏沥翻看着手机。多半是赵铭奇、陈旭和自己的那个群聊里的消息。
赵铭奇说他新到了两瓶葡萄酒,改天请二人喝。陈旭又对他昨晚新认识的女人进行了一番点评。
退出群聊,再看了看。
这是谁?
晏沥眯起眼睛,眉头微蹙,回忆了一番。
【柏菡进山里找灵感了,还没回来,沈导您找她有什么事?】
柏菡?应该是她的那位朋友,看起来像是要发给导演,却发错了地方。
他没有回复,放下了手机。
叶总回来后说方总得晚两小时才能到,好像飞机延误了,耽搁了些时间,请晏沥再等等。
为了让这两小时显得不这么无聊,叶总吩咐饭店服务生找来了两个无线话筒,让助理和另一个小姑娘唱几首歌助助兴。
气氛一时显得尤为诡异。
晏沥期间出去了两次透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耐心被耗得差不多见底了。
他重新打开手机在群聊里发了几句话,和赵铭奇谈了几句天。
但他总有些心不在焉,有什么事悬在心上。
山里?哪种山。
一眼能看到村庄的茶庄矮山,还是充满了未知数的高山?
他犹豫了很久,竭力压下自己眼中就要包裹不住的担忧情绪,用近乎冷漠的神情打下一行字发给了柏菡的那位朋友。
【她回来了吗】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对方都没有回复。
等方总耗尽的耐心和此处萌生出的焦躁交织在一起,耳边仍旧歌声不断,但没一句他爱听的,眉间便不禁深深地形成了一个川字。
叶总看出了他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产生的不悦,为了生意,自己必须安抚下他。
两人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谈天说地,直到晏沥等来了回复。
【还没有,可能是忘记看时间了,我打个电话给她】
过了几分钟,对方又发来了一条说是打不通电话。
此刻他的太阳穴已经有些紧绷,指关节也因用力显得尤为突出。
他庞大的阅片量和阅书量,在此刻成为了他浮想联翩的依据,任他如何努力压下那些漂浮在眼前的画面,也依然停不下胡思乱想。
他自认为大约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发了一条。
【还没回来?】
对方的回复中说柏菡还未回来,可能是迷路了。
包间内,叶总也加入了几个助理唱歌的行列,男声女声混杂在一起,唱着节奏跳跃吵闹的歌,调子也跑得歪七扭八。这一切都嗡嗡嗡地像一群苍蝇蚊虫在耳边滋儿哇地乱叫。
“别唱了。”
晏沥的声音近乎冰冷,沉而低,被淹没在合唱声中。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理会。
“我说别唱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怒,说出的字都带着些许震颤,字与字之间都是牙齿厮磨在一块发出的声音,仿佛能摩擦出火花来,惊得所有歌声都在一瞬消失了。
几人反应不及,发愣看着他,又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让他突然暴怒。
世界清静了。
他顾不上叶总那错愕的表情和造成损失的可能性,指尖颤动着打下两个字发给尹子妍。
【地址】
随着提示音一响,他收到了尹子妍发来的地址,迅速拿起了搁在椅背上的外衣。
“我有急事先走了,回头我联系你和方总。”
话音一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店,飙上高速。
晏沥从很小起就是一个不爱说话,更爱思考的人。有时这种思考会变成一种带着自我判断的脑补,并且一旦落实,他会不断地往那个方向去想,越想越到深处、远处,最后预见的往往是事情最坏的结果。人心,他会往最坏处想;事态,他会往最坏可能想。
正如现在。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这样反常、为什么四肢冰冷无力、为什么全身连着脊柱都在颤抖。
他眼中只有目的地,火车站、曲州。
晏沥莽莽撞撞地终于登上他这辈子没坐过的高铁,找到位置坐下,整个人显得六神无主。
赵铭奇在这时打来了电话,听筒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是如何费尽千辛万苦买到的两瓶酒,并问晏沥今晚去不去他的酒吧喝。
“我在高铁上。”
“??你没病吧?”
“去曲州。”
“曲州??那是什么鬼地方?你去那儿做什么?”
晏沥简略地将情况和赵铭奇说了说,对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晏沥以为电话断了。
“晏沥,事到如今,承认吧。”
“承认你其实喜欢她很久了。”
“你只是懦弱得不敢认。”
到了曲州,他又经历了一个人生第一次,坐黑车。犄角旮旯都布满了灰尘的面包车,司机却说要再等一两个乘客再出发,深更半夜的,再等人来怕是要等到太阳都升起。
最终晏沥付了十倍的钱,对方才同意只载他一个人就跑一趟。
凌晨到达客栈时,他冲到前台询问有没有人失踪。前台的人平静而又慢悠悠地告诉他,下午好像是有个女人在找人,不过刚出去没多久就找到了,就擦伤了点皮,来问他们要过酒精。
他本想冲进房间内看一眼,最后还是作罢,在中央的大厅里坐了一宿。
晏沥没有睡着,他虽然觉得疲惫,却没有丝毫的困意。
他低着头,手臂架在膝盖上,头埋进了臂弯,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吱吱嘎嘎作响的木窗吹进夜间的山风,这才让他有了这一天下来的片刻冷静。
回想着赵铭奇在电话里说的话,他想起了种种学生时期的往事,心里不是滋味。
他不敢确认。
矛盾、犹豫、怀疑,五颜六色的情绪搅在一潭死水里,混出个令人头痛剧烈的颜色来,那般纠缠与晦暗。
晏沥吹了一夜的冷风整理出来的一点思绪,却在早晨见到柏菡轻飘飘地从台阶上下来、踩着人字拖穿过大堂的样子时,全数瓦解。
又一次,情绪与身体比他的理智先动。
他将柏菡抱入了怀中,力气之大,生怕一不留神她就逃走了。
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是她没有失踪,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擦伤,真好。
这样的想法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过了许久,怀中的人用力挣脱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
晏沥低头看着柏菡,她的视线却越过了他,不知聚焦在何处。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细长的睫毛忽闪着,阴影投映在眼底,美极了。除了美,也冷漠极了。
嘴角似笑非笑的,但笑意不达眼睛,仍旧是冰冷冷的。
晏沥盯着她看,盯得出神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愣愣地响起。
“复婚吧。”
话一出口,他清醒了,想收回都来不及。
比起懊悔说出这句话,柏菡平静的神色却吸走了他的目光。
他哽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问她有没有听见。
她说听见了。
然后呢?
他一哽。
然后?是啊,然后呢?她同意,他们这样像陌生人一样去再结一次婚吗?又或者是,她根本没有同意的想法。
须臾,她像对陌生人那样,露出一个营业式假笑,说她去吃早餐,消失在了视线内。
·
他是疯了才会听信了赵铭奇的话。
是疯了才会抛下应酬不顾一切地赶到曲州。
是疯了才会无意识地说出“复婚吧”那句话。
这是喜欢吗?从何时起?
·
晏沥走时,在客栈门前的道路末端撞见了刚到这里的段成。
两人擦肩而过,彼此冷淡地瞥了一眼对方。
段成化着淡妆,涂了发蜡,帅气挺拔,俨然是个年轻偶像的模样。
晏沥疲惫着脸,虽一身西装,却乱蓬蓬的。
段成看他时,满脸的赢家姿态。晏沥没什么情绪,整个人有些低气压。
“你出局了。”
段成最后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就朝着客栈小跑过去。
晏沥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看了过去。
客栈门前大批的剧组人员出门迎接,而自己却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的。
柏菡口中咬着一小块面包也走了出来,段成立刻凑到了她面前,绽放出朝气蓬勃的笑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笑呵呵的。
晏沥虽站在远处,却异常清晰地看到了她那抵达了眼底的笑意,阳光将她乌黑的头发照耀得金光灿灿的,明媚绚烂。
段成和她成了人群的中心,故事的主角般。
而自己仿佛只是故事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晏某——一个自以为是的脑补达人,简称疑心病,喜欢把所有事往最坏处想,并压抑自己的“不理智”情绪。
晚上九点的更新照常的噢!
第32章
晏沥回到了临城, 剃了胡须,重新变得整洁而又挺拔。
他再次联系到了叶总和方总找了个借口粗略解释了一下,签好了合约。
除此之外, 他几日都未见人。
《喜欢你的每一秒》杀青了的消息在微博上传开了, 粉丝和看了花絮对此感兴趣的人都翘首以盼。消息也由诚英的负责人传递给了晏沥。
杀青宴那日所有人拍了合照, 柏菡站在右上的角落里,紧挨着尹子妍。
他上一次看到她在大合照中的模样,是什么时候了?
高中?
晏沥坐在书房中,双手交叉抵着头。
现如今的书柜空着一大半, 不似几个月前那样满当当的。徐姨每日都会仔细地擦拭每个角落, 不留灰尘。
晏沥走到书柜前, 探手伸向最高的一层,这一层柜面距离天花板不远, 即使是他这样的身高踮脚伸手也才勉强够到,其他人更是难。
刚买入这房子的时候, 他就摆了几本不起眼的书在那, 当时他还没有搬出去, 大约是过了两周才走的。他并不知道柏菡有没有趁他不在时偷偷翻阅过那一层的书籍,但他猜想应是没有,她不是一个爱好八卦、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晏沥的指尖够到一本尤为高且厚的册子,抽了出来,是高中毕业时的年级册。
翻开第一页, 是一张校园正门的照片,隐隐能看见门后金黄的桂花树。
书页翻到年级大合照的那一页,几百个人被平铺在左右两页,每个人都只占了小小的一点位置,甚至不太能辨认清五官。但他粗粗扫视一遍后, 就找到了柏菡。
她站在第三排,她的班级在整个阵势的最左侧,她虽被簇拥在班级的中心位置,却仍是这整张画面的角落。她扎着一个现在看起来有些非主流的发型,前侧束起一根冲天的小辫子,夹着两个X型的发夹,记忆里她管这个叫什么森亚梦的同款发型。虽然非主流,但全校里也梳这个发型的不再少数,只不过没人比得上她。
拍大合照的那天晏沥因为家事缺席了,学校很贴心地帮他P了一个大头照在人群边缘,有些突兀和好笑。
这本年级册当时还是赵铭奇带回来给他的,很贴心地把柏菡指给他看,笑嘻嘻的。
他看了一眼就丢到了角落里,直到深夜才又捡了回来用手机的光照着看了许久。
高中时,追晏沥的女生数不胜数,每次一到下课时间,教室门口就趴着几个女生往里偷看,有人给他送水、送巧克力、送花,老师们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早恋不要过于高调,学校就不管。
赵铭奇和陈旭没事就跑来晏沥的班上,拆几包送来的零食,很没品地给不同的女生打分,问他有没有中意的。
他站在人潮的中心,柏菡也是。
她的班级在底下一层,每天都能看到楼上的男生们往下跑。高一高二时尤其多,路过她们教室门前都能听见班里同学在调侃她,今天那个学长送了花,明天这个学弟写了情书。后来因为她太难接近,加上高三课业繁忙,才少了些。
赵铭奇逗他,“这不是你的小青梅嘛,这么漂亮,你不先下手?”
陈旭也赞同,“这是满分十分的极品,你不要我可去追了。”
“随你。”
陈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分明臭得很,于是笑说:“算了,兄弟的青梅下不去手,而且这丫头难追得要死。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谁能追到。我赌高三四班那个姓汪的。”
赵铭奇摸了摸下巴,“我赌隔壁班的那个书呆子。”
“你呢,选一个啊。”陈旭碰了碰晏沥的手臂,“赌一万块。”
“我赌没人追得上。”晏沥弯起嘴角,把玩着手里的一块德芙,炎热的天融化了它,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像柏菡。
赵铭奇和陈旭交换了眼神。
“没意思,你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你。这次我偏要赌她会变心!”
高二的暑假,晏沥和柏菡的班凑了个小团体一起去旅游了。活动的组织者是两班的体育委员,听说其中一人的家里是开旅游社的,自己班报名的人数不够多,就拉上了兄弟班一起。
赵铭奇擅自做主把晏沥的名字报上了,不同班的陈旭知道后还哭唧唧地抱怨说自己被抛弃了。
按柏菡平时的性格,她是定然不会参加的。但是这次她意外在最后一刻报了名。
晏沥当时知道后,下意识地认为她是知道自己去才报名的,极为自恋。
在知道旅行目的地是济州岛后,赵铭奇吐槽说组织者动机不纯,肯定是想看女生穿比基尼。
组织者是不是想看比基尼,他不知道,但是晏沥确实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