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的境况中,寒假来临了。
艳阳晃晃的白天,街上也多了些年轻的学生面孔,给临城带来了一些朝气。
寒假一来,意味着剧组得马不停蹄地赶到临城一高,尽可能多地在寒假期间多拍一点,减少开学后需要占用的周末,最大努力不影响到学生。
春节期间,剧组成员沟通好了换班,除了统一休息的年三十至初三,每人有几天空档时间。
柏菡随组进校的时候发现这么多年了,门卫大叔还是没变过。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几眼柏菡,认出了,却记不清名字。
“噢噢!你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哎反正我记得你。”
有钱人,成绩顶尖,还长得特别漂亮,很难忘。
剧组里有人提了一嘴,说晏总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之前嘴碎的人便背过身,降低了分贝小声唏嘘:“原来认识这么久了?你说柏编入行这么点时间就当上主编剧了,是不是因为有晏总这座靠山啊?”
薛导从他身边走过,皱眉凝了他一眼,“你是什么长舌夫吗?一天不说点有的没的浑身难受是吧?我是亲自看了柏菡的上一部作品才定下她的,根本不是因为YT的晏总,人家有实力。对小女生少点偏见,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你看看周围有人理你吗?”
边上的人哄哄笑着,男人低下头,“对不起,薛导!”
柏菡听去了,和她料想的一样。
她可以不在乎别的闲言碎语,唯独这个不行。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将被冠以晏沥的名,称呼起她也是晏总的谁谁谁。
一天结束,她回到家,晏沥就在楼底等着。
这几日为了躲他,她每天回家的点要么特别早,要么就特别晚。
晏沥铁了心,索性从中午就一直等到深夜。
“你回来了。”他道。
“……”
“嗯。”
“为什么躲着我?”
柏菡垂着眼睫,“工作忙。”
“书的最后一页,看了吗?”他再次提起。
柏菡噎了一下,食指扣住自己的袖口,如实道:“看了。”
晏沥放低了声线说:“如果在长白山的那晚不是梦,你也还爱我。我们可以和好如初吗?”
和好如初?柏菡抬起半耷的眼皮,“不能。一幅绣了十年的画,一剪子下去,不可能修补如初。线早已断成截了。即便是……”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而且我这段时间只想好好工作,等到人们记住的是我的名字。”
而不是晏太太。
等到了以后呢?到那时也许……
即便是和好了,也不可能如初。她受过的十几年是切实受过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是否还爱他的问题。
晏沥如鲠在喉。
临城的天比长白山暖,她却比在长白山时冷。
“明明有情,为何不能在一起后,再一起努力?”
柏菡拧起眉,“晏沥你想事情太简单了,你被你的父母保护得太好,你不知道平常人的心里有多少需要纠结、在意的事,流言蜚语压不垮你,压得垮我。你爱我了,我就得眼巴巴地回头和你在一起吗?凭什么?凭我们浪费了十几年的光阴?那是你浪费的,不是我,该为事情负责的是你。你太想当然了。晏太太的名字我冠在我头顶四年了,托你的福,至今还没摘去。当别人提起我时,我不希望还是晏沥的谁,而是简单的一句编剧柏菡。”
“你很自私。”她说。
其实现在的她也是。但是她喜欢并欣赏自己的这种自私。
她是喜欢他的,但她的自私和他的无法兼容。
她想要势均力敌,如果未来有一天再次分开,她有足够的底气过很好的生活,身后不是空空如也的。
经历过一次后,她再也不可能像少女时代那样觉得两个人感情好就能走一辈子,成年人的世界,随时,也许下一秒,就能天翻地覆。
晏沥哑然,怔在原地。
他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准确来说是,没有设身处地地在她的角度思考过。
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倾尽所能为她铺路,替她扫清障碍,找到安全的路,就是她想要的。
晏廷和林沐琴就是这样相处的,她提出的要求,他去满足。一切都简单明了,不需要弯弯绕绕地去猜。林沐琴很满足,说这样很有安全感。虽然这一切在近几年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明白了。”他沉着音调低着头,轻轻道了句转身离开。
·
寒假的校园里空荡荡的,虽然偶尔有一两个老师出入,但仍然鲜少有人,剧组放开手脚地拍摄。
有本地的学生听说这件事,特意跑来校门口偷偷看明星。
“诶,我听说柏菡和晏沥分了。”男人仍旧是忍不住地把听来的八卦消息说了出来。
这次有人附和了,“你也听说了?我也是。看来是真的了。哎,还以为是童话故事照进现实。”
“也许根本就没在一起过。”
“你说是晏总没追上?还是他厌倦了甩了她?”
他们回想了那天房门外晏沥敲门的模样,“难说。”
又过了几天,大年三十将至,一些人已经提早回老家准备过年了。
“我在YT的朋友替我打探到消息了,晏总的秘书Eric说的,就和我们一起去长白山的那位,他说是晏总没追上!他俩一直就没什么关系。”
“看不出来啊,柏编这么难搞定。”
田田悠悠路过,喝了一口保温瓶里的热茶,“那你之前猜的岂不是都错了?”
男人尴尬地挠了挠头,“失策失策。”
田田关紧瓶盖,倒了倒,确定没水漏出,冲着他莞尔一笑,“那你记得给柏菡姐道歉哦。”
……
Eric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进办公室。
“晏总,照你说的做了。”
“嗯。”
“但这样传出去您不是特没面儿嘛。”
晏沥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郑书艺离开临城了没有?”
“离开了,按您说的我亲眼看她坐上去布拉格的飞机了。”
晏了点了点头,抿了一口咖啡,被烫着了,皱鼻放下,“打个电话给郑院长。”
Eric依言翻开笔记本,找到目标,拨通了郑院长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慈祥平和的声音,“晏沥啊,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了。”
“郑叔,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当年郑家救我的一命,我很感谢。这么多年,我对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那头的声音消失了许久,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欠你们的我已经还给你们家了,如果她再胡来,就不仅仅是让她回不来,晏家给郑家的所有东西,也会一并收回。”
挂断电话,晏沥忽然觉得一身的轻松。
郑家和晏家的长辈拿这事道德绑架了他数年,郑家就像个无底洞般向晏家不断索要好处。
早该放过自己的。
Eric瞧着他的模样问:“晏总,那您和柏菡小姐的事,怎么办?”
“等。”
除了等,他做不了别的。
等她做成她想做的事。
大不了是等个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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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年三十的中午, 柏菡回到了柏家,给外婆包了个大红包。
外婆留她吃饭,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反正尹子妍这两天也回安城了。
余平露见了, 笑了声说:“你才赚多少钱呐, 能拿得出多少给你外婆。”
外婆瞪了她一眼,转头笑着对柏菡说:“外婆不缺钱用,菡菡工作不容易,不用给红包的。”
她退回来红包, 柏菡又推了回去, “外婆, 我自给自足完全够用,你放心, 赚得少但用得开心。”
外婆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肩,打开红包瞧了一眼, “两千啊, 很多了。”
“多什么多, 放着轻松得到的西瓜不要,累死累活去捡那芝麻。”余平露瞅了她一眼说道。
她仍然对失去晏家这个靠山感到不甘心,走过了捷径,单纯靠自己打拼的路就显得举步维艰了。
她做不到从高处退落的感觉,但柏菡居然做到了, 她又有一些佩服柏菡,又埋怨她连累了自己,将自己也从高处拉下来了。
外婆打了余平露一下,继而把外孙女第一次给的红包珍藏在怀里,笑呵呵地摸着柏菡的手。
余平露撇了撇嘴, “妈你打我干嘛,我这不是心疼她放着少奶奶不当,跑去工作,”她顿了顿, “也不知道给爸妈包个红包。”
她看不上一两千这种小钱,但是女儿和她的疏远多少有点令人不适。
柏菡没有回答,等到晚上吃了扒拉了几口饭就走了,一家四口和保姆都没什么话说,只有外婆偶尔和她说两句话。
·
晏沥也回了晏家,晏廷给家里的保姆放了假,整个家就只有爷俩大眼瞪小眼。
“你去看过你母亲了吗?”晏廷看着晏沥烧的面,没什么胃口。
晏沥也没动筷子,清冷地坐在那。
“没有。”
晏廷扶了扶额,“毕竟是过年,我们离了婚,但她还是你的母亲,你应该去看她一次。”
太冷清了。
去年这时家里坐着许多人,虽说气氛也一般,但一眼望去起码满满当当的,也有些充满年味的装饰。
不像今年,林沐琴不在,晏廷自然是没有那个闲心思贴装饰,家里仍旧是满面的白墙和黑漆漆的家具,颜色单一又寒冷。
他说一句,晏沥说一句,好似能听见回声般的空荡。
晏沥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也不再提,心里头知道晏沥对林沐琴有很多不满,也就不强求。
成长路上的这么多年,晏廷和晏沥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如今剩了他们面面相觑,半天也掰扯不出一句来。面放凉了,都坨了,也没人动筷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晏沥垂了眼,收起碗筷,把满满的两碗面倒进了垃圾袋里。
“那我先回去了。”
“好。”
晏廷的家如此,晏沥的也好不到哪去。
徐姨告假前在大门前贴了一张倒福,那便是整栋房子里唯一的红色,踏进房门,是大理石的冰冷。
夜晚,晏沥躺在柏菡躺过的那张床上,翻了个身,睡不着觉。
他打开手机翻了翻微信,他还是每天坚持发着一条仅她可见的朋友圈,但她从来没有给过反应,哪怕一个赞也没有。这次他没有被拉黑,但也和被关在禁闭室无异,躺列但许久没有互发过信息了。
零点时分,他收到了一条来自Eric的群发新年祝贺短信,长长一段,霸占满了整个屏幕,还带着些古怪的表情。
昏暗的房间里,莹莹的屏幕照着他的脸。
他选中了那一大段的全文,复制,退出和Eric的聊天界面,点进置顶的柏菡那栏,粘贴,发送。
一气呵成。
然而消息宛如针落进大洋,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手机看,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但却发现柏菡时隔许久发了一条朋友圈。
「新年快乐。」
仅四个字。
晏沥握着手机翻了个身。
就当她是也一起和他说了。
·
晏沥的新年过得真叫一个“孤家寡人”,陈旭和新女友年初一就飞国外旅行了,赵铭奇追着尹子妍去了安城,没空搭理他这个好兄弟。公司也在放假,Eric也回了老家。
无处可去。
他坐在以前柏菡总去的商场里,点了一杯饮料,坐了一整个下午。
直至撞见柏菡和傅承德出现在这里,并排走着,语笑嫣然。
他猛地一下起身,撞翻了桌上的玻璃杯,黏腻的饮料洒在鞋面,杯身落向地面摔了个粉身碎骨,只剩下厚厚的底座。店里的人频频回头朝他看来,晏沥向闻声跑来的店员赔了钱,追了出去。
他们一起走进了一家日料店,隐匿于座无虚席的人群中,一间间的隔板,他找不到人。
“不好意思先生,里面已经满座了,请问您预约了吗?如果没有,您可以取个号在外等候,会叫到您。”服务员没有音调地背诵着说过无数次的话。
晏沥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定地来回走动。
他在等她完成她想做的每一件事,但她做这些事的路上,有她的同事和伙伴。
在他看来,傅承德对柏菡动机不纯,以朋友自居最易拉近距离。这样一男一女单独的会面,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闭着眼。
害怕她会在这旅途中动摇。
他好不容易才窥探到她对自己残存的感情,就怕那一点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晏沥站在店门外,进不去,只能等。
中途傅承德出来了一趟,为了去商场这层的洗手间,回来时眼尖地发现了皱眉低头的晏沥。
傅承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眸光一闪烁。
“晏总,你也在这?”
听见声音,晏沥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下颚线变得更为锋利。他抬起眼,与傅承德对上视线。
“我和柏编在吃饭,你要一起吗?”傅承德挑着眉问。
他对他们之间的事知之甚少,但能略猜出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