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跪下,声泪俱下,“求军爷饶小的一命!小的是大明人,家里被倭寇抢光,家人杀光,小的实在没有活路了,迫不得已,投了倭寇,小的知错了,饶——”
陆缨放箭,终结了倭寇的性命,她向来嫉恶如仇,冷冷道:“倭寇杀你全家,你不投军为家人复仇,反而和倭寇同流合污,该死。”
所有的倭寇都被处决,鸣金收兵,炊事兵推来一桶桶吃的,三千戚家军就在尸堆里吃饭,稍作休整,就要赶往去灭下一窝倭寇。
他们从福建、广东一路打到江浙一带,杀倭寇就像杀鱼似的顺手。胡宗宪负责大片“收割”,戚家军负责“颗粒归仓”,将这些漏网之鱼全部清缴干净,方能还江南安宁。
无论外邦的真倭寇还是大明人假倭寇,只有死去的倭寇才是好倭寇。
没有什么逼不得已,既然选择把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袍,即使是曾经被暴力侵害的人,不去反抗暴力,反而去打劫杀害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并不值得同情和原谅,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陆缨等人也分了一桶饭,还有一桶煮熟的鱼。
想到这些天活鱼都有可能吃了什么东西,魏采薇没有要鱼,只接受了干饭和蒸熟的梅干菜,匆匆吞了几口饭,陆缨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和指挥使朱希孝写的调兵手令,向戚家军打听首领戚继光所在。
戚继光一边啃着饭,一边用筷子指着地图,和手下商议清缴下一处的倭寇。
陆缨道明来意,魏采薇也交代了明王病重的情报,请求戚家军去收复兴化城。
戚继光反复核对了陆缨的符牌和锦衣卫请求调兵支援白莲教的手令,半信半疑——他当然不会忘记兴化城是如何陷落的,就是八个倭寇杀了大明军官,换了衣服,拿着军令,骗开了兴化城的大门。
魏采薇惦记着城里的汪大夏和丁巫,急道:“我们真是锦衣卫的人,若非如此,我们怎么能在船上全力支援你们戚家军?最后的一点子弹都用光了,没有一丝保留。”
戚继光说道:“不是我不信你们,你们的话实在有太多可疑之处,比如一个男人怎么能扮作女人,把明王迷惑得昏聩,还没发现他是男儿身?快要死了,还没有觉察是他下毒?他下的不是毒药,是迷魂汤吧。世上竟然有如此奇男子?”
魏采薇说道:“此事千真万确,等戚将军见到他本人就明白了。”
戚继光不信。
陆缨指着自己问戚继光:“戚将军觉得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戚继光回忆陆缨在船上箭无虚发的支援,以及看到她右脸从颧骨到耳朵的伤疤,更添了几分彪悍之气,说道:“你当然是个男人。”
陆缨当场把脖子上系着的一块红巾解下来,伸展双臂,对魏采薇说道:“为我卸甲。”
魏采薇帮忙解开皮甲。因穿着硬邦邦的甲衣,陆缨就没有束胸,刚才酣畅淋漓打了一仗,里衣全湿,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了女人身。
陆缨常年习武练功、又常年束胸,导致胸缩得像煎过的荷包蛋,但,女人的胸和男人的胸毕竟不一样,加上她没有喉结,女儿身无疑了。
陆缨对目瞪口呆的戚继光说道:“其实,我是个女人。女人可以骁勇善战,男人当然也可以倾国倾城。我流血流汗,他牺牲色相,我们都是在为大明效力。”
戚继光赶紧将一件战袍递给陆缨遮蔽身体,还转过头、背对着她说道:“对不起,虽然这一战你们帮了我,但是攻打兴化城是事关重大,明王有一万多倭寇,戚家军只有三千,如果按照你们所说,明王手下还有五百多从王恭厂偷出来的优良火器,我们就更不能冒进了,我需要确认诸位身份再斟酌此事。”
戚继光如此坚决,众人都没有法子,只得跟着他,一路帮忙合围倭寇,一路劝说。
直到下一战,陆缨等人和倭寇正面对决,挥着兵器拼杀,戚继光看见他们的搏击之法似曾相识,师承抗倭名将俞大猷,这才有七分信了。
陆缨一个回马枪,将两个倭寇穿在一起,钉死在一颗树上。何等勇猛彪悍,戚继光都暗自佩服,果然不让须眉,可是为何从未听俞大猷提起他收过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徒弟?
陆缨等人用本事赢得了戚继光的尊敬,戚继光说道:“俞将军在广东讨伐飞龙国,你们给个信物,或者几句话,我让斥候八百里加急传令捎给俞将军,俞将军证明你们的身份,我才能信你们,我手下三千弟子兵,我必须要对他们负责。”
陆缨顿了顿,说道:“将军就在信中写,一个叫做樱花的姑娘问他,她爹用一千两黄金贿赂严世蕃,救了他一命,打算何时还钱?”
戚继光写了书信,加急送到广东。
广东,俞大猷刚刚平定了飞龙国的叛乱,飞龙国国主张涟被迫带兵飘扬过海,远渡重洋,占领了三佛齐岛(现在的苏门答腊),在此地再次建立了飞龙国,并自立为帝。
俞大猷再立新功,刚有喘息之机,就收到了戚继光的来信,问他收没收过一个特别能打的女徒弟,女徒弟还问他什么时候还一千两黄金的救命钱。
俞大猷一看就知道是陆缨来了!从信里来看,她还受伤了,赶紧点兵,连夜奔赴兴化城方向,去帮助恩人之女,和戚家军一起攻城。
第173章 大郎,该喝药了
入夜, 兴化城。
汪大夏蹲着汤药,“明王,该喝药了。”
明王从昏睡中醒来, 这一次, 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低头一瞧, 他的双腿之间围着一圈用帕子包裹的冰块, 把两个要快撑破的紫茄子和中间的金刚杵冰镇住了。
冰敷并没有让他消肿, 但是能够麻痹疼痛。
明王艰难的说道:“夫人真是心灵手巧,想出这个法子来。”
汪大夏心道:其实是大夫们的建议, 说天气变暖, 如果不用冰块镇一镇, 怕是要生蛆了。
汪大夏用勺子喂明王, “奴家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指望着明王, 当然是急明王之所急,痛明王之所痛,就想出这个办法。虽说治标不治本, 但能缓解明王之痛。”
从临清县开始,汪大夏肚子里的孩子就陆续有了陆缨、魏采薇、明王这三个爹,真是一个娃娃三个爹, 人尽可夫了。
明王不想喝药,只要进食水,就会排尿, 每次排尿都带着脓血,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剁了这祸根,可是不喝药的话, 会死的更快,所以,在求生的欲望之下,他还是配合着喝下了药。
汪大夏拿出帕子,给明王插去漏到嘴角的药汁,“痛在你身,疼在我心,明王要早些好起来。”
明王握住他的手,“只有你,一直盼着我好。也不知求药的西门老板和禾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到了自己和亲人濒临死亡的时候,精神最为脆弱,都未免被包治百病的说辞欺骗,寄希望于谎言,甚至自欺欺人。
汪大夏比明王更盼着她们回来,说道:“应是快了,只是路上不太平,奴家担心她们被朝廷官兵或者其他海盗所劫持,就自作主张,派了一些人出城接应。”
明王问:“你都派了谁?”
汪大夏掰着兰花指,“什么千叶、明真、树下小二郎——”
总之,全是骁勇善战的真倭寇,汪大夏就是故意把他们支出去,并将行踪告诉了罗龙文,罗龙文派出镖师带着情报出城,告诉了胡宗宪,胡宗宪命人在必经之地设下埋伏,此时已经将他们全部在城外歼灭,一个个有去无还,一步步削弱明王之力。
“是松下次郎吧。”明王纠正道。
汪大夏一脸懊悔的样子,“哎呀,奴家太笨了,连名字都记不住清楚。”
明王安慰他,“倭人的名字,本就不好记,不是你的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若不是你,我岂能安心养病。”
汪大夏说道:“是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一共一百多人,现在天黑了,他们还没有回来。奴家担心他们和禾大夫他们走散,方才又派了一队人马出去接应,如今这个时候,什么都比不上为明王治病重要。”
明王大赞:“你真是我的贤内助,我——”
正说着话,外面起了喧哗之声,明王面沉如水,“怎么回事?”
汪大夏将一颗虎眼窝丝糖塞进明王嘴里,“奴家出去看看。”
汪大夏走出房门,柔情似水的眼神蓦地变得冷漠尖刻,他拿着明王给的符牌,叉腰走出大院,院门口一群光腿真倭寇群情激奋,吵着要见明王。
明王的护卫在院门设了路障,不准他们进来。
“瞎叫叫什么!你们想造反不成!”汪大夏叉腰骂道,瞬间从美妇变成泼妇,指着真倭寇的鼻子骂道:“你们这群梧桐叶落,浑身光棍的行子货!欺负老娘是个妇人家,就打上门欺负老娘。”
这群倭寇在大明久了,也能听懂人话,连忙说道:“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只是想面见明王。”
汪大夏一翻白眼,“你说见就见?你以为你是谁?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什么毛栗子——”
倭寇忍不住纠正道:“我叫毛利小五郎。”
汪大夏合掌一拍,“对,就是你,我已经派你带着手下出城接应禾大夫和西门老板,你们怎么还没有动身?”
倭寇说道:“昨天派出的百人队还没有回来,我认为在还没有搞清楚他们下落之前,不能冒进,又把另一批人填进去。”
汪大夏举起令牌,“怎么?连明王的命令都不管用了?你们一个个想要造反啊!”
倭寇讨厌这个刻薄愚蠢还喜欢揽事逞能、除了一张脸和一副大胸之外,一无是处的妖艳贱货很久了。
倭寇们群情激奋,“这是夫人的命令,不是明王的命令。”、“明王才不会让我们出城白白送死。”
汪大夏的声音立刻被一群人淹没了,不过,越是这种场面,他越是兴奋,他拿起一个从出嫁到出殡都必须用的乐器唢呐,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唢呐杀鸡似的一响,立刻压过所有的质疑之声。
汪大夏放下唢呐,“明王将符牌托付给我,我的命令就是明王的命令,你们不服也得服,不服就造反,造反是要杀头的。我最后说一遍,你们速速出城,按照我指定的路线去接头!”
毛利小五郎说道:“出城之前,我们要面见明王。如果明王亲口吩咐,无论刀山火海,我们都会去。”
汪大夏杏眼一翻,“我怀疑你们要造反,来人,将他们拿下!”
众人护卫一拥而上,倭寇们纷纷反抗,这时候双方都有所克制,还没有亮出兵刃,汪大夏立刻又变脸,哭得梨花带雨,用帕子捂着脸往院子里跑去,尖叫道:“杀人啦!造反啦!”
明王听到动静,实在躺不住了,就强忍住疼痛,坐在一个底板被掏空、类似马桶般的步辇上,由八个壮汉抬出来。
“明王!”汪大夏扑倒在明王怀里,“他们都欺负奴家,明王要为奴家做主啊!”
倭寇们看见明王终于现身,纷纷停止反抗,跪下说道:“夫人两次派人去接应大夫,第一队尚无音讯,就要派我们出城,我们觉得不妥,就来与夫人商议,可是夫人非要说我们造反、欺负她。明王明鉴,我们并无不轨之意。”
三千真倭寇是兴化城的主力,明王不想在虚弱的时候和他们翻脸,说道:“我相信各位的忠心。只是,第一队还没有回来,我很挂念他们,你们现在出城,去寻找他们的消息,与他们会和,然后一起接应求药的大夫,结伴回城,确保安全。”
明王开了口,倭寇们虽还是有些不愿意,但也不好说什么了,全副武装出城寻人。
汪大夏双手捧在胸口,崇拜的看着明王,“还是明王厉害,同样的话,明王说了就管用,奴家说的他们只当耳旁风。”
明王说道:“夫人受委屈了,现在还用得着他们,不能翻脸。”
汪大夏懊恼,“是奴家操之过急了。”
而明王已经疼得无力安慰美人,“快,抬我回去冰敷,好疼!”
这支百人队出城,照样落入了埋伏圈,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明王喝了药,再次昏昏睡去,汪大夏收到了一封密函,打开一瞧,是魏采薇的字迹:“今夜子时,杀明王,攻城。”
汪大夏心中大喜,把密函放在蜡烛烧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丁巫还有顺风号船老大等自己人安排在城门和岗哨上。
子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候,江南春天多雨,哗啦啦下起来,更加催眠。
兴化城外来了一彪人马,打着白莲花旗帜,为首的正是求药的魏采薇陆缨等人,身后跟着两百多个倭寇,他们都戴着斗笠遮蔽风雨,看不清相貌,但是从一个个白花花的光腿来看,都是昨天和今天派出去接应求药队伍的倭寇们。
原来他们已经“三军”会师了。
魏采薇和陆缨摘下斗笠,举着令牌,亮出脸和身份,“我们为明王求药归来!开门!”
丁巫赶紧命人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快,明王要还等着用药。”
吊桥放下来了,魏采薇和陆缨领着众“倭寇”进城,待所有人马都进来之后,陆缨吹了个嘘哨,所有人抽刀,砍人的砍人,砍绳的砍绳,几乎在一瞬间占领了城门。
魏采薇朝着天空放了三朵烟花,一朵朵红色莲花在雨夜的空中爆开了。
看到红莲花信号,埋伏在城外的俞大猷和戚继光齐齐带着军队从吊桥处冲进来。
汪大夏没有睡,坐在窗边,听着冷雨敲窗,直到夜空爆出三朵红莲花,抗倭大军进城了!
烟花声、枪声、喊杀声声声入耳,将明王惊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明丽的俏脸,“外面发生了何事?”
汪大夏说道:“我想借明王一件东西。”
明王摸着俏脸,“我的就是你的,命都给你啊。”
汪大夏说道:“真的?”
明王点头。
汪大夏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汪大夏挥刀。一瞬间,明王觉得身体所有的痛苦都奇迹般的消失了,然后,他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无头尸体,死都死了,金刚杵还是像个旗帜般撑起一片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