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提前有所准备,汪大夏还是吓得腿软:我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魏采薇将来就真的成寡妇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看仓库的人已经被我们绑住,可以开门的吗?”
汪大夏赶紧跑到门前,说道:“快点把门打开,老子要出去!这库里全是王恭厂的东西,老子一刻都不敢待了,你们不要拿着有火的东西,都退远一点!”
还是命要紧!
门开了,汪大夏像个兔子似的窜出去。
最后要解决的就是疑是白莲教教主赵全的王老板。
王老板住在吴典用的小院子里,陆缨亲自下手,在雨声的掩饰下,带着锦衣卫精锐用抓钩牵着绳子翻墙入院。
陆缨先把在小院子里伺候王老板的老苍头绑走,此人蹲在一个小灶旁边,炉子里烧着水,但是他已经药效发作,倒在地上睡晕过去,没有及时往炉灶里添柴火,此时炉膛的火快要熄灭了。
陆炳派的援兵也将院子层层包围,保管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万无一失。
王老板的卧室在东厢房,东厢房的窗户里透出灯光!
他今晚吃的是湖畔酒家的饭菜,所以世人皆睡他独醒,是白莲教唯一没有被“兰柯一梦”放倒的人。
要抓活口,陆缨猫腰走到窗户,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传来噼里啪啦算珠撞击的声音。
王老板正在算账。
王老板的窗户装的是价格昂贵的西洋玻璃,这东西是万货商行现成的西洋货。
玻璃唯一的缺点,就陆缨无法像锦衣卫平时那样割破糊在窗户上的窗纱或高丽纸,来里头散迷烟。
弄碎玻璃的动静太大,会引起王老板警惕,所以迷烟没法用。
现在有两个法子,第一是撞开门窗进去抓人,第二个法子是等王老板入睡后,悄悄撬开门窗进去。
陆缨正思忖着下一步,卧室里的算盘声停歇,然后传来王老板打呵欠的声音。
窗户人影晃动,王老板是书桌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声说道:“李老头,洗澡水怎么还没烧好?我要洗澡睡觉了。”
烧水的李老头已经睡晕过去了,当然不会回应王老板。
陆缨对着一个擅长口技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压低了声音,用老人的腔调说道:“已经烧好了,现在就送过来吗?”
大雨磅礴,雨声会让人的声音失真,何况还隔着一扇门。
王老板没有怀疑,说道:“快提过来。”
锦衣卫迅速趴下李老头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将炉灶的热水倒进水桶里,左手提着热水,右手提着一桶两手,来到房门前,敲敲门,“老板开门。”
房门两边是两排锦衣卫,就等着王老板开门,就冲进去活捉。
王老板走到门前,没有立刻开门,隔着门问了一句:“这雨没完没了的下,不知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李老头”说道:“这个,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王老板听了,放在门栓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王老板没有立刻开门,陆缨觉得不对劲,从窗户往里看,看到王老板转头跑向架子床。
糟糕!刚才那句话“不知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看似聊天的话可能是暗语,“李老头”被他发现了!
陆缨立刻做了个冲刺的手势,手下立刻用大铁锤捶破了门窗,从窗户和大门两处冲进去。
王老板跳到床上,按动机括,床铺塌陷,王老板消失在黑洞里,床板重新翻上来,看上去和寻常架子床没什么两样。
陆缨指着床板,“砸!”
几锤下去,木制的床伴裂开了,却还有一层铁板。
汪大夏轮着一个斧头,猛砍铁板,终于把铁板撕裂出一个口子,用火把往里头一探,是个滑梯般扭曲的黑洞,王老板就是从里头滑下去的。
陆缨第一个往里头跳,汪大夏紧跟其后,手里还拿着一副盾牌,两人滑倒底部,汪大夏举着盾牌走在前面,对追踪的锦衣卫同伴说道:“我在仓库里发现了王恭厂的火器,王老板必定在下面有火器埋伏,千万要小心。”
地道狭窄,只容得一人通过,但是建的很坚固,墙壁皆是用青砖垒砌而成,难怪下雨都不会塌陷。
汪大夏举着盾牌狂追,陆缨则往前方黑暗处射出箭矢,但地道扭曲,箭都射在了墙壁上,没有肉体中箭的闷响或者惨叫。
前方有风,似乎要接近出口了,但汪大夏看到前方地道黑暗处有一个火星,就像毒蛇吐信一样扭动爬行着,离他越来越近。
汪大夏想起地库里王恭厂的那些火器,当即明白扭曲爬行的火星是什么了。
跑是来不及了,如今只能赌一把,汪大夏抡起盾牌,将盾牌朝着火星狠狠一掷!
盾牌精准的砸在火星上,把火星砸灭了,地道又归于黑暗。
待众人跑过去,发现火星就是一根长长的导火索,尽头是一个拳头大的火炮,一旦引燃,火炮爆炸,就会炸塌狭窄的地道,将追来的人统统活埋!
可恶!
陆缨捡起火炮,以防万一,继续往前追。
汪大夏第一个冲出地道的尽头,这是一个衣柜,衣柜的柜门都是开的,可见王老板逃出地道时,立刻点燃了火炮的引线,以为追踪的人必定会活埋在地道里,所以他都不屑关闭地道的门。
这也是个卧室,床上的被褥一半在垂地上,可见这里的接应的人在睡梦中惊醒。
汪大夏冲出房门,发现这里是个渔民的房子,院子的窝棚里堆着渔网,房子就建在积水潭旁边,看来这个渔民也是白莲教的人,守护地道。
道路泥泞,可见两排清晰的脚印通往湖畔的码头,码头上拴着数只渔船。
正好一道闪电劈过,黑暗的雨夜瞬间被照亮了,如同白昼,汪大夏和陆缨看见一艘渔船冒雨行驶在烟波浩渺的积水潭。
陆缨跳到渔船上,“兵分两路,你们划船跟我追!汪大夏立刻去调动北城兵马司夜巡的人,在积水潭岸边防卫。”
第82章 亡羊补牢
汪大夏把北城兵马司、甚至凭着亲爹的面子, 把顺天府衙门的差役都叫来支援,然而这个湖泊太大了,烟波浩渺, 白天都一望无际, 何况是大雨夜的晚上呢?
网是拉起来了, 就是网眼太大, 容易漏雨, 此时又是夏末, 湖边的芦苇荡还有遮天蔽日的荷叶丛都方便藏人。
所以陆缨对汪大夏的这张网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试试看的态度, 做了总比不做要强, 她拼命的摇着船桨, 借着一道道闪电, 记住每一次闪电照亮湖泊时渔船的位置, 朝着这个方向包围而去。
锦衣卫的八艘渔船上亮着一盏气死风灯笼,所以能够在也里始终保持包围的阵型,朝着中间逃亡的渔船收网。
终于, 陆缨的八艘船将渔船逼到了一块在湖中心漂浮的如野韭菜般水生植物蔓延成块的地方,船桨被水草的根部绊住了,渔船陷在一根根竖起的水生植物中, 动弹不得。
陆缨说道:“白莲教是邪教,蛊惑人心,骗取教徒钱财, 我们锦衣卫只诛首恶,不会伤普通教徒。
船夫,你只需把王老板交出来,锦衣卫既往不咎, 还会给你改名换姓,富贵一生。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是为虎作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渔船没有动静。
软硬兼施都不行,陆缨下令攻击,“把船篷扒了。”
八艘渔船射来八个虎爪般的铁爪,爪子深深嵌进乌篷船的板壁,再用力一扯,船篷就像一朵莲花似,一片片裂开了。
没有乌篷,这艘渔船就像一只没有壳的蜗牛。
刚好这时老天送了一道闪电,照亮积水潭,陆缨看见船上只有一个人,船夫坐在舱里,低着头,脖子以下全是鲜血,居然割喉自尽了。
除此之外,船舱里还有一双空鞋子。
天雷震震,陆缨意识到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
原来那两排通往码头的脚印是故意引她摇着渔船去湖里追击的!
王老板根本没有跟着上船,是船夫将一对空鞋子套在手上,像一条狗一样在泥泞的路上爬行,这样一个人就可以留下四个脚印,伪造出两个人一起逃到渔船上的假象。
真是狡兔三窟啊,难怪锦衣卫这十年在剿灭白莲教上都没有大的进展,这伙人实在太狡猾了。
陆缨说道:“飞鸽传书给陆大人,白莲教已经收网,唯有嫌犯王老板逃了,连夜复制他的画像,全城通缉,明日所有城门都要戒严,仔细查每一个人出城的人。”
“还有,乘着现在宵禁,各个坊门关闭,把积水潭附近的街坊全部入户查一次,把王老板的画像给街坊们看,若能抓到此人,赏银千两,提供线索者,也另有奖赏。”
做了亡羊补牢的措施,陆缨精疲力竭的躺在船舱上,她刚才忙于划桨,两条胳膊都快累断了,把一件事做的完美怎么那么难呢?
明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那封神秘的举报信、魏采薇的“神药”助力、汪大夏一盾牌砸灭火炮引线的运气,一次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次化险为夷,结果还是让一条大鱼,不,是鲸鱼跑了。
怎么办?我还可以做什么?
陆缨身体躺下,脑子飞快运转着,想着对策,蓦地,灵光一现,她知道办法了,说道:“上岸之后立刻把昏迷的吴典用抬到魏大夫那里,要魏大夫把他强行唤醒,我们好从吴典用嘴里逼问王老板的藏身之处、还有谁接应他。”
与此同时,丁巫敲响家门,把魏采薇唤醒了。
其实魏采薇今夜根本无法入睡,她晓得今晚锦衣卫收网白莲教巢穴,上一世的惨剧在她脑子里反复闪现:
万货商行被炸翻了,抓捕行动的锦衣卫和北城兵马司近乎全军覆灭。
头条胡同殃及池鱼,京城冬天天干物燥,还有东北风,风助火势,整条胡同被烧成废墟,木百户等人尽力叫醒住户,还是有四个人被活活烧死,人间惨剧。
汪千户被炸断双腿、背部烧伤、还被革职抄家、汪大夏在大雪天里和木百户把重伤的父亲抬出住了百年的汪府,汪千户当晚医治无效活活疼死、汪大夏挥刀自宫……
只是想想就心疼不已。魏采薇宽慰自己,这一世提前了六个月,又是多雨的季节,还做出充足的准备,我要相信陆缨、汪大夏还有丁巫他们,应该不会再发生上一世的惨剧。
虽如此想,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希望早一点天亮,结束上一世的浩劫。
听到丁巫的敲门声,魏采薇连忙披衣下楼开门,丁巫是赶着一辆马车来的,他指着马车里的吴典用,说道:
“王老板从小院地道跑了,那个房子平日是他住的,他是白莲教四大传头之一,他一定知道下个藏身的巢穴在何处。现在需要你帮忙唤醒他。”
原来丁巫和陆缨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不等陆缨来吩咐,他就把昏迷的吴典用运过来求援。
陆缨看丁巫全须全尾,却不见汪大夏陆缨,忙问道:“他们人呢?地下库房里的火器如何了?一定要小心啊。”
丁巫说道:“都没事,库房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所有鱼儿都落网,只逃跑了一个王老板。”
魏采薇右手按在胸脯上,长舒一口气,“这样就好,人和火器都没事就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锦衣卫一定能抓到唯一的漏网之鱼。”
这已经比上一世好很多了!没有一个人死亡,火器库也没有爆炸。
至于白莲教,上一世里,在隆庆二年,汪大夏就将白莲教全部铲除,教主和四大传头等首恶全部活捉,凌迟处死,为当年被炸断双腿的父亲报仇了。
逃了又如何?恶有恶报,白莲教作恶多端,这一世也会走上一世的老路。
“半夏,你在想什么?快把解药拿出来。”丁巫心急如焚,连连催促她。
魏采薇从上一世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了,说道:“兰柯一梦在象牙山时就无解,按照药理,五步之内,必有相生相克之物,但是我并没有找到。”
丁巫很是失望,“真没法子了?”
魏采薇从药房里拿出一套细若牛毛的针,并一个西洋香水瓶子,“我可以用针和药物刺激他的穴位,强行唤醒,但是非常疼。你们把他抬到家里来。”
“不行,不能让白莲教的人知道你与此事有关,连累你。”丁巫不肯,他用绳子将吴典用的四肢牢牢绑在马车上,还蒙上他的眼睛,“你只负责将他唤醒,其余的交给锦衣卫,你说疼痛唤醒他,正好,疼就对了,他当年给俺答汗军队带路,害得城郊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省得锦衣卫再用刑逼问。”
魏采薇上了马车,用细针蘸着香水瓶的药水,往吴典用头部的几处穴道刺过去。
效果立竿见影,吴典用尖叫抽搐起来了,只是大雨倾盆的夜里,马车板壁厚实,四周还蒙着隔音的厚被,他的声音被掩盖住。
丁巫对魏采薇做了个手势,两人出了马车,刚好汪大夏骑马赶来传陆缨的话来了。
看到汪大夏无事,魏采薇很是感慨,但现在时间紧迫,无暇他顾,她附耳过去,教给汪大夏细针使用之法,将吴典用留给他来审问。
汪大夏一听:兰柯一梦还不够,你到底还有多少“手艺”是我不知道的?
外头雨大风急,魏采薇打着伞衣服也湿了,汪大夏指着门口,要魏采薇回家里避雨,然后上了马车,揭开吴典用的蒙眼布,吴典用看到是汪大夏,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疼得牙齿打架,“是……你!”
“锦衣卫和白莲教势不两立,不是我是谁?”汪大夏给他照镜子,“看到插在你头上穴位的针没有?想要结束这个痛苦很简单,把针拔出来就行了。”
吴典用只觉得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脑子,疼得手脚不知觉的抽搐,他已经无法思考疼痛以外的问题了,“我招,我什么都招!求求你放了我!”
为了金钱背叛国家、带领外族人屠杀自己的同族人的“明奸”能有什么骨气?
剧痛之下,吴典用立刻被击溃。
汪大夏拔出一根针,吴典用觉得针附近立刻不疼了,汪大夏问:“你是白莲教里那个头目?”
这个问题的答案汪大夏知道,是故意用来测谎的。
吴典用说道:“我是教主亲信,四大传头之一的军师。”
根据锦衣卫这十年对白莲教的了解,四大传头是教主赵全的臂膀。四大传头真名不知,只晓得他们的称号分别是军师、聚宝盆、销魂殿和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