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轻叹了一声:“这件事只有我亲自去做……你放心, 我很快就回来。若王上问起,你就实话实说,他不会为难你的。”姬丹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便施展轻功。
阿胡追不上, 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足尖轻点, 三两下跃出了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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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的市集很早,但那都是小摊小贩,起早贪黑跑营生很正常,至于像三宝堂那样声名在外的百年老店, 则根本不用担心客源, 开门营业的时间自然也就晚得多。
姬丹一个人在城里溜达了半天,等到日上三竿, 三宝堂才开门做生意。
望着门前长长的队伍几乎都快要排到街道的另一头,她不由得后悔自己怎么去别处闲逛,早知道有这么多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排队哪儿也不去。
姬丹踟蹰片刻,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于是径直绕过队伍走入大堂。
堂内的伙计看到有人插队,刚想起身阻止,又瞅见姬丹腹部隆起分明是个孕妇,也不好真拿人家怎么样,便指着面前的人说道:“这位夫人,在本店买东西必须要排队的。看您的穿戴应是富贵人家,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门外的顾客看到里面的动静,亦纷纷表示不满。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别以为挺着个肚子就可以插队!”
“就是,太过分了!”
姬丹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对伙计亮出令牌:“我不是来买东西的。麻烦你行个方便,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那伙计定睛一看,瞧出是宫里的东西,估摸着对方来头不小,赶忙把人请到了后屋,并客客气气地沏了杯茶。
掌柜很快就到了,姬丹也不啰嗦,上来就直奔主题,将那罐鼍胶拿了出来,让对方即刻辨认一下。
掌柜开盖后一闻,顿时皱了眉:“这……这绝不是我们店里的!”
看到姬丹不吭声,他以为对方不相信,立马取来一个尚未开封、外观大小一模一样的罐子,当着姬丹的面开盖:“夫人请看,我们三宝堂的阿胶用的是驴皮作为原料,开罐后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而您这罐子里的东西虽然色泽相似,但其中散发着一股子腥味,一看就不是阿胶里的上品。本店乃是咸阳城的百年老字号,专卖上品人参、鹿茸和阿胶,故名‘三宝堂’,绝不会干出这种以次充好、店大欺客的无耻之事!”
掌柜义愤填膺,以为是别的商家在搞鬼,暗中使手段砸他们店的招牌。
姬丹却在这时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刚刚看到,你是用左手朝右拧开盖子的……”
“对呀!”掌柜不住地点头,“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密封时就不自觉地按照自己的习惯来了,店里所有的瓶瓶罐罐的开封方式都是向右旋拧打开的。”
姬丹不由得想起,那日寒若分明是朝左拧开盖子的,这就太奇怪了……难道说,这罐药在樊少使送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掉包?
“可以让我看一下你们的账本吗?”
在出宫之前,姬丹已打听得很清楚,在三宝堂购买药材需要出示顾客的照身帖进行实名登记,换言之,他们的账本上不光记录了账目和购买日期,而且也同时记下了每一位顾客的身份信息。
掌柜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宫里来的得罪不起,便让伙计把账本拿了过来。
“你们这里卖的东西可不便宜,想必来这儿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姬丹信手一翻,目光恰巧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脑海里灵光乍现,复又问了句,“比如樊卫尉,你应该有印象吧。”
“记得记得!”一提到樊於期,掌柜立刻开口道,“樊卫尉这等人中龙凤自是出手阔绰,一下子就买下了两罐阿胶,说是要送给宫里的妹妹。”
姬丹耳朵听着,目光却定格在账本的内容上。
根据记录,当天购买此种罐装阿胶的人包括樊於期在内共有五位,其中三人一大早就买了,樊於期是接近晌午时买的,而剩下的那个人是在樊於期之后,且不多不少也买下两罐。
于是,姬丹指着樊於期后面的陌生名字,问那掌柜:“你可还记得这位买主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掌柜的皱着眉头回忆了好一会儿,仍然没能想起来,又叫来伙计,伙计也一脸茫然:“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每天来店里的客人这么多,哪能个个都记得。”
对方说的也有道理,樊於期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自是印象深刻,其他人就难说了。
“能否再好好想想?”姬丹仍不死心,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目前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找到,又该如何救樊少使于水火?
伙计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真想不起来了。”
既然问不出来,掌柜便挥挥手让伙计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姬丹默默叹了口气,琢磨着接下来该从哪里下手调查。
这时。面前的掌柜突然定定地上下打量着她,嘴里喃喃道:“咦?这位夫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见过我?”姬丹很是诧异,“怎么可能呢,你记错了吧。”
“不对呀,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面熟?”掌柜说着,一拍自个儿脑门,“想起来了,那天紧跟着樊卫尉后头买阿胶的客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姬丹无法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能!我明明从未见过你,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来你们三宝堂。”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则彻底让她惊呆了:“怎么没来过?那天你穿的是一件白衣……我不可能记错,就是你!我说你这人真是奇怪,自个儿来买过东西一点都不记得么?”
一身白衣……这是姬丹以前的装束,自从她跟随嬴政再次踏入秦宫以来,便再也没有这么穿过了。
而掌柜提及的那位,则令她霎时间想到了自己的兄长!
哥哥也来过这里,而且买了一模一样的阿胶?
他为何这么做?想毒害她吗?
不可能!
姬丹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只要螟蛉计划尚未完成,自己便还有存在的价值,因此对方将罐子调换必定是为了陷害樊少使……可动机又是什么?
离间阿政与樊於期之间的关系?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两罐药被人动了手脚,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在樊少使的宫里被动手脚的,因为账本上写得很清楚,樊於期的购买日期是这个月的十五,而樊少使第二天便将其中一罐阿胶送给了她,仅仅一天的时间要想炮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罐子是根本来不及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再买两罐,将里面的阿胶倒掉,再换成鼍胶,然后在樊少使宫里找机会将两个罐子全部调换。
待樊少使将东西送出,再将剩下的那罐换回。如此一来,便可确保落在她手里的是鼍胶,而樊少使自己的仍然是没有问题的阿胶。
换是换了,但时间紧迫,难免百密一疏。
幕后之人未曾注意到掌柜的是个左撇子,因此也就没有留意罐子的特殊密封方式,而这个小小的细节漏洞好巧不巧被她发现。
望向街上热闹的集市和往来不断的人群,姬丹知道自己不能再作逗留了。
调查进行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只要她现在尽快赶回宫里想办法见到樊少使,试试看能否问出那段时间内有哪些人接触过对方的阿胶罐子,说不定就能通过这一点证明对方的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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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香消玉殒
姬丹离宫的时候正值清晨, 恰逢侍卫换岗,然而回宫时正好是换防最频繁之际。
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翻墙进了宫门,结果脚刚一挨着地面, 肚子里的小家伙便开始闹腾。
“饿了吧。乖啊……一会儿就好了。”想起清晨悄悄出门直到现在别说早饭, 自己都滴水未进, 姬丹忍住不适, 轻柔拍了拍小腹试图安抚。
这时迎面走来一拨宫女,她赶紧飞身闪到树后, 险些被人发现。
一路上七绕八绕,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樊少使居住的宫殿门口。
然而还没来得及踏进宫门,姬丹忽然远远地便闻到一股血腥气。
难道出了什么事?
姬丹内心一紧,立即放轻步伐,不多时四名守卫出现在视线之中, 四人皆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姬丹隐在宫墙后面, 扔了块小石子过去打算把人引开,岂料这四个卫兵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姬丹突感有异,犹豫片刻后一咬牙从墙后闪出,没想到眼前的四人依旧如故, 连眼神都是直的。
目光下移, 紧接着便注意到他们的脖子上皆有一道致命伤!
很明显,这四人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人割断喉管,一刀毙命!
糟糕,樊少使莫不是……
姬丹神色一凛, 顾不得其它赶紧冲进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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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 她就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而四名侍卫被一刀抹了脖子则无不是在向她预示着樊少使的性命岌岌可危!
此刻不用想也知, 行凶者恐怕已意识到她发现了罐子的玄机,因此才会痛下杀手,为的就是杀人灭口,断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
再也顾不了太多,姬丹一脚踢开殿门,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味令她几欲作呕。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宫人,与宫门处的守卫一样皆是死于颈部的致命伤!
这些人都不是原先那拨宫侍,包括千穗在内的那几名贴身侍从仍然关押在永巷接受审讯。
强忍着不适感,姬丹立刻起身向内室疾步走去。
刚一推开房门,但见樊少使背对着门,坐得端端正正。
姬丹不由自主止步,与此同时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惧,即使看到那几名侍卫被一刀毙命,即使刚才在大殿内面对一屋子的死人,她也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害怕。
“樊少使……”她轻轻唤了一声,明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多么希望对方能够听到自己的话,能像平常那样转过身叉着腰叽叽歪歪个没完……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无尽的空寂。
姬丹定了定神,抬步绕到樊少使的面前,一眼便看见对方脖子上的伤口。
一模一样的狭长刀伤,一模一样的死不瞑目……
心口抽痛不已,姬丹情不自禁地揪紧衣襟,又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意料之中,早已没了气息。
樊少使死了。
这个花儿一般年纪的女孩子就这样在自己的宫殿里被人杀了,何时被害、被谁所害都一无所知。
揪心的痛苦过后,便是无法弥补的内疚与自责。
若早点意识到这一层,若早一些察觉到樊少使有性命之虞,眼前的惨剧或许就不会上演了……又或者,自己根本就不该再踏入这秦宫!
若自己当初没有妥协,若自己未曾再次出现在阿政的面前,这一切也就不可能发生,无论是阿政、樊少使或是这些无辜的宫人们都不会无端被卷进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幕惨象冲击着姬丹的视野和内心,使得她神思恍惚、心绪大乱,孕期本就敏感脆弱的身子更是架不住这样的打击,愈渐剧烈的胎动让她两眼发黑,几乎支撑不住。
姬丹实在忍不住了,弯腰就是一阵干呕,却因晨起后滴水粒米未进而吐不出什么,
混乱中又差点碰翻桌案上的茶盏,于是又直起身,神魂恍惚地去收拾。
然而,手刚刚碰到茶盏时,姬丹眉头忽然一皱。
茶水尚有余温!
也就是说,距离凶手行凶杀人并没有过多久……
这一次樊少使被禁足于自己的宫殿,并非像上次那样被打入人迹罕至的冷宫,而出了宫门,不远处就有巡逻的护卫。
秦宫的防卫一向是诸国之中最严密的,自从樊於期任职卫尉以来,更是将巡逻时间由每隔一个时辰改为半个时辰。
有没有这种可能,在如此森严的防卫态势下,凶手尚未来得及逃走,或许就藏匿在附近……甚至有可能仍在殿内?
想到这里,姬丹终于理出了点头绪,同时也更是绷紧了神经。
此地不宜久留,如若凶手还在这里或在这附近,那么此刻她自己的处境必定也不安全。
姬丹本不会畏惧诸如此类的明-枪-暗-箭,奈何如今有了孩子,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却不能不顾及腹中的小家伙。
甫一转身,蓦然间背后一阵风声呼啸,带着凛冽杀气……
此时的姬丹虽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身手敏捷度和内力亦大不如前,但对于危机的本能应对还是有的。下意识地猛一侧身躲过身后的突袭,回身时略施巧劲,顺带一脚勾起茶几迎面踢去,对方身子一闪,亦堪堪避过。
满室诡异的寂静顷刻间被打破,茶盏杯盘碎了一地!
直到这时姬丹才看清楚面前,但见那杀手蒙着面,右手持一把短匕,个子并不高大,而屏风旁边的橱柜门大开着……难道对方此前一直藏身在衣橱里,自己竟没有一点察觉?!
姬丹深知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为今之计只能尽快脱身呼救。
蒙面杀手像是已经对姬丹的心思了若指掌,一面拦住她的去路,一面挥舞着锋利的匕首不断发动攻势。
姬丹手无寸铁,只有招架之功。
几个来回之后,尽管她自己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好在也并未让对方居于上风。
蒙面杀手大概没想到姬丹会这么难缠,身形一闪便到了房门边。
姬丹深知不能就这么让人跑了,赶紧也紧跟着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抓对方的袖子。
那杀手眼看就能夺路而逃,却不料被姬丹绊住,情急之下,匕首一扬再次朝她径直刺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姬丹脸庞一偏,眼角余光瞅准破绽,劈手夺下对方手里的武器。
那杀手眼瞅着自己的匕首被抢,反手对姬丹又是一掌。
凌厉的掌风直面袭来,姬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自知不宜与之硬抗,足下施力,身子朝后一退……两人间的距离陡然拉开,正中对方下怀。
杀手有了可乘之机,当即使出轻功,转身一跃出了房门,扬长而去。
姬丹握着匕首穷追不舍,然而五个月的身子早就不复先前的轻盈灵活,再加上那蒙面杀手轻功非凡,待她出殿门口时,周遭已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