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针线手法和这丝帕上的绣工如出一辙,难道说那只香囊…也是心兰姐的?
扶苏为何会遭到蛇群的追逐?
满月宴上为何突然惊现毒蛇?
那毒物为何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白长使的身上?
那只香囊最后恰巧被扶苏拿走,而白长使的衣服上则莫名沾上了不知名的“香粉”……
想到这,姬丹脑子里不由得“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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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找我可有什么事?我待会有晚课,新来的夫子可严厉了……”扶苏来不及用晚膳便被姬丹悄悄约了出来,其实他也很想念对方,毕竟两人有好些日子没单独见面说话了。
“有事,急事!”姬丹知道如今见上一面不容易,于是长话短说,“我就问几个问题,上次我们捡到的香囊还在你那里吗?就是在冷宫外荷塘边捡的那个……”
“那个香囊啊……唉,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
扶苏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可惜道:“其实我挺喜欢那香囊的,主要是香味很特别很好闻,当时拿回去之后我便把里面的香包取了出来,让弦月姑姑重新缝制了一个小袋子,此后便一直戴在身上。谁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找不到了……”
“那,原来的缎面呢?”姬丹急忙问道。
“早扔了啊!”扶苏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原先的袋子早就破得不成样子了,谁会留着呀。”
姬丹心知从这一点入手已然不可能,便换了个问题:“那你可还记得香囊是什么时候丢的?”
既然扶苏很喜欢,又一直随身佩戴,怎么会无缘无故丢了呢?况且这孩子一向做事井井有条,不像是个丢三落四的人。
扶苏歪着脑袋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真想不起来了,我只大约记得弟弟的满月礼前还在的……嗯,应该没有记错。那天母妃正好为我做了一套新衣,身上的配饰是弦月姑姑一件一件为我戴上的,香囊也是她亲手为我系在腰封上的……”
姬丹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下意识地按住他的双肩:“真的?你再好好想想,满月礼那天你真的戴了那个香囊?”
“是啊,本来我也没留意,现在经先生这么一提,回想起来还真是……我回去之后就发现找不到了,对了,会不会是不小心落在了先生您那里?”扶苏的肩膀被按捏得有些疼,相比这个,更令他奇怪的是为何对方忽然提及那个香囊。
难不成,那玩意儿有什么玄机吗?
那时场面大乱,人仰马翻,混乱中弄丢一样小小的配饰倒也正常,可事后阿胡她们将殿前午后仔仔细细打扫了不止一遍,并未拾到任何东西,也就是说扶苏的香囊并非在阿房宫弄丢的。
“席间大乱之际,是谁在你身边?”如同拨云见日,略微在脑海中理了下思路,姬丹感觉自己不再像是雾里看花,一切亦渐渐变得清晰。
“当然是母妃啊!”扶苏陷入回忆中,“其实母妃最怕蛇了,我能感觉到她手脚都在打颤,但仍然紧紧抱着我往外跑。所幸有杜良人从旁帮忙……”
心兰姐?!
宛若重重迷雾的屏障被撕开一道口子,真相随之触手可及……
“当时黑灯瞎火的,大家都跌跌撞撞、自顾不暇。杜良人一手抱着二弟,还腾出一只手搀扶母妃,看上去倒是镇定得很。不过我听说她少时行医,游历四方,胆子想来应是比寻常人大些。”
姬丹心如擂鼓,不敢置信,扶苏接下来那些话她也根本没什么心思再听下去。
照扶苏的说法,若香囊一直挂在他的身上,那么唯一有机会拿走的只有心兰姐……
筵席上突然出现的毒蛇、冷宫里袭击扶苏的蛇群、还有多年前那些无端坠入荷塘溺死的亡魂,这一切的一切,当真都是心兰姐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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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丹回到阿房宫时,阿胡刚准备好晚膳,一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忧心忡忡:“贵人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么差……要不,奴婢请太医令或者寒女医过来瞧瞧?”
阿胡的话提醒了姬丹,她从恍惚中回过神,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摆了摆手:“无事……”话音未落,又想起了什么,遂抬眸道:“你去问寒若借几册与蛇毒有关的医书过来,要快。”
尽管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间对医书感兴趣了,不过阿胡还是照做,不一会儿工夫就将姬丹要的书籍统统带了来。
关于解毒制毒属于医术中的旁门左道,更是被正统医家所不齿,是以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典籍少之又少,阿胡从寒若那里只借到了两卷书简。
姬丹此时也没什么心情用晚膳了,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阿胡只好让人把饭菜先撤了,然后守在房门外,以免姬丹什么时候觉得饿了可以第一时间告诉她。
尽管这一类的医书很少,但是寒若给的两卷书所记录的内容详尽全面,姬丹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其中一卷的字里行间发现了有关蜀山小青龙的记载。
“巴蜀烟瘴之地,草木林深,人迹罕至。蜀地之龙,遍身翠碧如翡,头似烙铁,毒烈可致幻。蜀人善巫蛊,亦避之。以声为引,可控。惠文王时,司马错伐蜀,败于龙阵,后错灭蜀,曾以此为奇,遂引入关中,得名‘蜀山小青龙’……”
短短数十字,却看得姬丹心惊肉跳,尤其是“以声为引”“可致幻”那两句。
她居然差点忘了,“杜”乃蜀国国姓,而杜心兰正是蜀地人!
第209章 上门对质
寒食之后, 雨水渐丰。
如牛毛般的细丝中,姬丹持一纸伞,沿着一条小径疾步而行。
偶尔有晶莹的水花随着她轻踏的步伐溅起, 沾湿了纤尘不染的鞋面。
雨落河塘, 涟漪微泛。
远处山腰薄雾依稀, 近处兰香阵阵……
须臾间, 兰舍已在眼前。
杜心兰在灶房里一门心思揉面,葱白十指异常灵巧, 不出几下便将揉好的面团分成数十个大小均等的圆球。
公子高靠在灶台旁边,嘴巴咬着手指头,微微扭头安安静静地瞅着母亲忙活。
“不许啃手指。”杜心兰温和地拍掉他的小手,说着拿起那些小圆球将其一个个按压成薄薄的面皮,再用木制小勺舀了些事先拌好的莲蓉塞进刚刚按好的面皮内, 将其托于掌心,三两下便捏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 又舀了些红豆沙,包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虎。
公子高耐不住眼馋,伸出手就要去拿那小老虎。
“把手洗干净,一会就好。”看着儿子那副小馋猫的样子, 杜心兰忍住笑, 伸手在他额前轻轻一弹,留下一个面粉印子。
公子高听话地迈着小步子高高兴兴跑了出去,杜心兰手下不停,不消片刻便将剩下的馅料全部包完, 紧接着又将那些小动物形状的面点如数装盘, 同先前淘好的米一起放入大锅中蒸熟,动作比御膳房的厨娘还要熟稔几分。
被选进宫、侍奉于君王身侧的女子, 女红厨艺定是样样不俗,宫妃们为了留住君王的心,煞费苦心钻研烹饪之道的亦大有人在……然而杜心兰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讨嬴政的欢心,她也从不屑于取悦他人。
忙完儿子的吃食,杜心兰便出了灶房。
雨势渐大,想起庭前新栽种的花卉草木,临出门前,她不忘披上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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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赏花,心兰姐好雅兴。”
杜心兰弯腰培土的手一停,直起身淡淡望着面前之人。
姬丹撑着一把纸伞站在庭前,朦胧烟雨氤氲了双眸。
“丹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坐坐?”放下花锄,杜心兰有些意外,却还是温婉地笑着,一身蓑衣草帽,略微凌乱的青丝披于身后,雨水顺着她的帽檐而下,在脚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仿佛依旧是姬丹印象中那个蕙质兰心的娴静女子。
“有些事如鲠在喉,特来向姐姐一问究竟。”
察觉到对方言语透出的冷意,杜心兰不动声色,只微微垂了眸:“如此,便去亭子里避避雨,我们慢慢说。”
二人去了离兰舍不远的一处六角凉亭,姬丹收了伞,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杜心兰:“请心兰姐看看这个。”说罢,她将几日前借的医书递到杜心兰眼前。
随意瞟了两眼,杜心兰纳闷道:“姐姐学识浅薄,实在不懂丹妹妹的意思。”
“心兰姐何须如此自谦?医术乃是心兰姐的老本行,殊不知越是妄自菲薄,越会招人怀疑。”
“妹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杜心兰从容不迫地为姬丹添了一杯自制的花茶,然后再不慌不忙地执起自己的竹筒杯,“第一次与妹妹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真是不习惯。”
“白长使的死,还有那十多个溺毙的工匠,还请姐姐给我一个说法。”话已至此,姬丹便开门见山。
“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白长使嫉恨妹妹得宠,在筵席上意欲用笛声引来毒蛇对妹妹不利,没想到自食其果,此事众人皆知。至于什么工匠,我就更听不懂了……”
“心兰姐不必装糊涂……”讲到这儿,姬丹停顿了一下,定定地望着茶水表层的一圈浮沫,“我与扶苏曾经路过那个传闻闹鬼的水塘,扶苏还在那里捡到了一个香囊。然而,那个香囊却在前不久遗失了。”
杜心兰自顾自地品茗,神情淡然,似乎在听对方讲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
“心兰姐应该最清楚那只香囊的下落吧……”杜心兰放下手中茶杯,唇角笑意浅淡:“扶苏公子的东西丢了,我又怎会知道在哪儿。”
姬丹抬眸道:“是啊,丢了便丢了。既然都已经找不到了,那么我们不妨换个话题。心兰姐一向深居简出,甚少过问宫中诸事,不过八年前负责修葺冷宫的工匠无端在塘中溺亡,多番调查皆无果,那十多条人命的案子也就成了一桩悬案。当年因这命案,宫里闹得沸沸扬扬,心兰姐就算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陈年旧事,一时间没想起来很正常,不过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七七八八。宫里人嘴碎,后宫又向来是各种流言集聚之地,反正我是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的,丹妹妹见多识广,想必更不会轻信那些无稽之谈了。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枉死的人命,最厉害的莫过于难测的人心。依我看,与其说鬼怪作祟,不如说是那十几个倒霉鬼无意中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被有心之人以某种隐秘手段灭了口。”
姬丹本以为杜心兰会一直装下去或者干脆沉默到底,没料到在工匠溺亡的事上,她倒是大大方方直接亮明态度——是人为,而非鬼神。
“姐姐所言极是……比如中了什么毒从而产生幻觉,不知不觉中自己沉湖而死。”
姬丹说完,杜心兰像是极为认同地点点头:“丹妹妹果真冰雪聪明,我也觉得中毒是最合适的解释。”
姬丹缓缓捧起茶杯,低头嗅了嗅那散发出的幽幽花香:“工匠的饮食起居由宫里统一负责,下手并不容易,更何况区区一个工匠能得罪宫里哪路神仙?再说,一下子死那么多,只会招人怀疑。所以直接对他们下毒,是很愚蠢的做法。因此,那些人的中毒并非有人故意为之,而是纯属巧合。至于他们怎么中的毒,中了什么毒,这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心兰姐,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妹妹的意思我明白,那些工匠和白长使一样,皆死于‘蜀山小青龙’之口……”到了这地步,杜心兰依然面不改色,“没错,我的确是蜀王族后裔,这一点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谁家祖上没阔过那么一回?难不成因为蜀地的蛇咬死了人,就让我这个蜀人背黑锅?”言毕,她又反唇相问道:“再者,我确实会解蜀山小青龙之毒,可这就能证明那些蛇是我引来的么?”
“心兰姐,我之所以现在单独来见你,只是希望你能回头是岸。你是后宫中第一个对我真诚相待之人,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去永巷那种地方接受盘问……所以该说的,还是在这里说比较好。”姬丹很清楚,对方之所以敢一杠到底,就因为笃定她没有真凭实据,而自己这次主动找上门来,也不过是为求一个答案。
杜心兰纵使有些城府与本事,却不像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她始终坚信自己不会看走了眼。
杜心兰闻之,鼻间一声冷笑:“妹妹如此笃定,想来是握有铁证了,不知能否让姐姐一观?也好让姐姐死得明白。”
姬丹扣紧杯沿,接着从袖中拿出一小片破布,在杜心兰面前慢慢摊开掌心:“虽然那香囊被你设计从扶苏身上拿了去,但很不巧,原来的缎面被我寻到,上面绣的花纹虽已模糊不清,可针脚仍不难辨出。只需将这块缎面与你的任何一件绣品加以比对,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到了这一步,尽管杜心兰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暗暗一紧……
她记得前几天自己的丝帕被姬丹借走,看来对方很早就开始疑心于自己了。
想到这,她品了口香茶,任凭那芬芳中带着微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连同唇边的微笑夹杂了几许凄然的苦涩:“都说在这深宫之中,只有瞎子聋子才活得最长久。我明哲保身了半辈子,从不过问别人的闲事,何曾想到只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出手救了他人一命,最后却把自己搭了进去……人生,就是如此造化弄人。”
“我也是不经意间觉得你丝帕上的针脚莫名眼熟,才受到了启发……”姬丹顿了顿,又说道,“至于你的仗义相救,我替我自己以及孩子、还有阿政感谢你。此番恩情,我此生此世必铭记于心,感怀不忘。”
“嬴政……”杜心兰冷冷一笑,忽而定定地望向姬丹,“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我怕你听了后悔。”
姬丹怔住,随即觉得这话看似可笑,细想起来却意有所指:“我为何要后悔?”
杜心兰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自说自话,又似喟叹感慨:“后悔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跟了这么一个人。”
第210章 罪无可恕
嬴政下了朝, 既没前往御书房批奏章,也未回自个儿的甘泉宫歇着,而是乘坐龙辇去了阿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