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烽火房提供的信息有限,尚未查明。”
话音刚落,第二份急报来了。
这次是更详细的线报,将山下军队人数以及集结位置都汇报给了高渐离。
“什么,不少于一千人?!”这下子,不光是高渐离,所有人皆吃了一惊。
狗屠气得一拍大腿:“这帮孙子……这回是铁了心要把咱一锅端啊!”
高渐离求助的目光看向荆轲:“荆兄有何高见?”
“黑风寨地处山坳,背靠群山深林,物产丰富、易守难攻。不论那些官兵是哪里的,千里迢迢行军至此,想必也是人困马乏;而山寨里的兄弟虽大多非行伍出身,却对这里的地形地貌十分熟悉,只要我们准备充分、以逸待劳,打赢数倍于我们的敌人并不是没有可能。”
听了荆轲的话,高渐离心下稍安:“那荆兄觉得,我们有多少胜算?”
荆轲摇了摇头:“敌情未明,言之尚早,但只要不是列国的精锐,我们都是有胜算的。”
“荆兄的意思是,万一来的是精锐部队,我们便……输定了?”
荆轲抿唇,沉思片刻后道:“也未必,关键看对方的主将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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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拂晓,天光乍亮。
刚刚过去的一夜是那样的难熬,高渐离一大早便起了床,刚洗漱完便收到消息,说山门外有人正在叫阵,高渐离当即带上剑,点了几员擅射的猛将,打起精神去了山门口。
谁知前脚将将踏上山头,但见百步开外乌压压遍布了一大群甲士,阵前的旌旗迎风招展,上面赫然一个硕大的“燕”字,旁边另一面稍小的战旗上则是一条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白龙。
“雪蛟军……”高渐离不禁喃喃自语、面色凝重。
既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他并非没想过有一天会遭到官府清剿。然而却怎么也不曾料到,朝廷竟会动用雪蛟军来围剿他们!
狗屠自是不知高渐离在说什么,看敌方摆开阵势却迟迟不见行动,便对他耳语道:“老大,看他们也不像是要着急开打的样子,要不我先去探探他们的底?”
高渐离点点头:“万事小心。”
于是,狗屠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开嗓道:“谁是你们管事的?让他出来!”
他一向声音大、中气足,这一嗓子下去震彻山谷,离得近的耳膜震得嗡嗡响,连对面山头都颤了颤。
甲士们渐渐安静下来,接着让出一条三尺宽余的道,一人款款行至阵前,长身玉立、皓衣耀目。
刚刚还趾高气昂狗屠一下子目瞪口呆,傻傻地盯着那人的脸,半天才犹疑地冒出一句:“丹姑娘?!”
不光是狗屠,包括高渐离和身边的几个手下一时间皆呆若木鸡,无法置信地望着阵前那位和姬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听到对方的话,太子丹冷冷一笑:“果然……”
“老大,这他娘的唱的哪出啊?这人究竟啥来头,怎么跟丹姑娘长这么像?”狗屠捂着嘴对高渐离嘀嘀咕咕。
高渐离神情严肃:“管他什么来头,总之来者不善。”
狗屠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一手摸着腰间大刀,一手指向太子丹:“给句痛快话,到底想干啥!”
太子丹略微整理了一下便山风吹乱的披风,却连正眼都未给对方:“冬天都快到了,哪儿来这么多的蚊蝇,嗡嗡乱飞实在扰人。”
狗屠虽说没念过什么书,可这句话他还是听懂了,小眼珠儿一转,笑呵呵地开口道:“瞧这话说的,我们是苍蝇,那您又是啥呀?苍蝇最喜欢围着啥乱飞呀?”
话一出口,众山匪瞬间炸开了锅,个个哄然大笑、合不拢嘴,更有人丝毫不给面子直接说了出来:“那不就是屎尿粪便么!”
太子丹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脸色骤然一沉,眉宇间染上浓浓杀意:“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秦舞阳闻言,甩手就对山门方向发出一记毒镖!
但见那枚小小的暗器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流光,箭一般呼啸着直冲狗屠的口鼻而去!
狗屠尚未作出反应便听见“咣——”一声,一把漆黑的剑鞘横在他面前。
“荆轲,你终于现身了……”太子丹眯起眼睛,紧接着又转而看向同他一起出现的姬丹,“我的好妹妹,这么久没见,别来无恙啊。”
他们俩是孪生兄妹,难怪……
高渐离握紧手中“湛卢”,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丹姑娘的这位兄长绝非善类,而且能够号令雪蛟军,可见在燕国朝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姬丹直勾勾地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定了定神,终于启唇:“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知道她与荆轲藏身之处的除了寨子里的自家兄弟,便只有樊於期和李家祖孙。
樊於期不会出卖他们,而李家祖孙上下山皆被蒙住双眼,不太可能在这一大片深山老林中锁定黑风寨的确切位置,更不用说把这些人带进山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的好妹妹,当初你伙同荆轲叛出黄金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太子丹说着,忽而抬首望了一眼头顶上的天空,“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三天后,若是你自己主动走出来,我便放过寨子里的男女老少;若你冥顽不灵、顽抗到底,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第245章 绝地反击
待众人返回山寨, 姬丹便将自己的身世以及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向高渐离他们坦白,末了,低头道:“对不起, 我不该对你们隐瞒。诸位诚心待我, 而我却不能坦诚以对, 是我的错。”
“罢了,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嘛,谁心里还没藏着点小秘密?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夫君居然是嬴政……”高渐离并非斤斤计较之人, 如今大敌当前,更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对了,丹姑娘,你和荆兄可有什么良策?”
姬丹摇了摇头:“暂未想出。兄长此次明显是有备而来, 加上有雪蛟军助阵,倘若我们与之硬碰硬, 无异于以卵击石。”
高渐离闻言,亦陷入了沉默。
在山门口时,他大略算了一下对方军队的人数,光是雪蛟军就有千余之多, 而自己全寨上下也不过三百人, 悬殊太大,即使利用地形优势进行奇袭也最多只能拿下一两场的胜利,而对方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跟头必不会栽第二次, 如此一来, 双方则十有八-九会陷入持久拉锯战。
如今已步入深秋,而一旦到了冬天, 大雪封山是必然的。因此,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老大,丹姑娘,这还没开打呢,你们别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啊!打得过咱就拼命打,打不过咱就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狗屠着急得很,自打黑风寨成立以来,他们并非不曾遇到过危机,更是几次三番出生入死,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尤其没底。
高渐离没好气道:“说得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丹姑娘那个混账哥哥多么阴险歹毒,他能让你轻轻松松跑路?再说山寨这么多人,三天内悄无声息地撤离不被发现,你觉得可能吗?”
“那就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你说是不是啊,荆兄弟?”
荆轲似乎在走神,狗屠一连喊了两三声,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别的。”
“何事?”姬丹忍不住问了句。
“你可还记得他放狠话时看了一眼天空?”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太子丹。
姬丹“嗯”了一声:“我也注意到了,但是……”讲到这儿,她忽然福至心灵,遂转向高渐离:“大当家,寨子里有没有人擅长观天象?”
没等高渐离回答,狗屠便脱口而出:“有啊,我媳妇就会,她从小走南闯北,懂的东西可多了!咋了?”
“让她马上预测一下近几日的天气变化。”姬丹说完,高渐离便让狗屠去找他媳妇了,自己则背着手,在议事堂内来来回回踱步不停。
一时间,气氛显得格外沉重。
“荆轲,你过来一下……”姬丹招招手,将荆轲叫到一边,然后压低声音,“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我们藏得如此隐蔽,为何还是让黄金台找到了?我不认为是李达的母亲泄露出去的,她自己也未必能找到这里。至于樊於期,我更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当务之急是应对危局。敌强我弱,且数倍于我,接下来的每一步必须慎之又慎,踏错一步都将是灭顶之灾。当然,我们也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荆轲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缓缓抬眸,迎向姬丹的目光。
姬丹笑了笑:“我早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由我们自己来扛,绝不连累他人。”
荆轲闭上眼睛,不着痕迹地掩去眸中的沉痛与挣扎。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终究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点苦,更何况是走向万劫不复……
“干吗苦着一张脸,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说不定还有转机。”姬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荆轲的肩膀,唇边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又何尝不清楚所谓的转机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安慰,而所谓的希望,远比浩瀚的星辰还要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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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屠媳妇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三日内将有一场大雪。
“我说媳妇儿,要不你再仔细瞅瞅?现在才到十月,往常这时候连炭火还没烤呢,哪儿来的大雪啊!”狗屠边说边揪了揪自个儿身上薄薄的秋衣,如今虽说是深秋时节,却暖阳高照,晴空万里,甚至比往年这个时候还要温暖几分,怎么看也不像是马上就要下大雪的样子。
“你也说了是往常,天气这种事往往都是说变就变……”说完,她手指夜空,“你们看,天上一颗星也没有,说明云层很厚。而且傍晚我去过后山,很多小动物都不出来觅食了,想必是躲进了巢穴。所以我断定,三日之内天气会有大变。”
狗屠继续问道:“那,那也不一定是下大雪吧……万一是暴雨或者下雹子呢?”
狗屠媳妇瞪了他一眼:“你脑子被门夹了么?这个时节,咱们这儿会下暴雨下雹子?又不是南方!”
姬丹默默叹了口气,她已经知道兄长那时候为何突然望天,为何大发善心给她三天的考虑时间……原来对方早已算出很快天降暴雪,而雪地行军作战则是雪蛟军的专长,到时大雪将山道一封,恐怕连这一点以逸待劳的主场之利都没了。
“大家也不用心急……”高渐离双手抱剑,适时地打破了沉默,“若想防住那些‘雪遁子’,其实也不难。”说着,他坏笑了一下:“我刚刚想了个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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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就近驻扎于山下,夜深人静时,中军帐内的蜡烛还点着,太子丹正盯着一幅地图出神。
“主上,舞阳有一事不明。所谓‘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黑风寨不过区区两三百贼寇,而我们足有两千兵马,灭了他们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主上为何要给他们三天时间考虑?不怕夜长梦多吗?”秦舞阳忍不住提出疑问。
太子丹缓缓转过身,并未看他一眼:“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兵法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能不费一兵一卒解决的事,为何要用刀兵?”
“可属下觉得,荆轲他们并非善茬,恐怕不会坐以待毙。就算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万一到时候仍然负隅顽抗,来个鱼死网破,只怕我们得不偿失。”
“笑话!两千对三百,六倍余敌……”太子丹右手轻轻一扬,手中毛笔准确无误地落入镂空雕花的笔筒,“就算鱼死光了,网也破不了。”
秦舞阳遂躬身退到账外,一出军帐,呼出的气便凝成了寒霜,丝丝缕缕的冷意如同藤蔓一般从足底顺着脚踝漫过脊背一路往上窜,冻得人不禁打了个激灵……
直至脸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秦舞阳才恍然发觉——真的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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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连下了一天一夜,还没到第二日夜晚,积雪就已达一尺多厚,连绵群山皆银装素裹,方圆数十里内的山道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到了约定的最后期限,拂晓刚过,天色未亮,黑风寨竟主动将一纸战书送到了燕军大营,并放出话——要让太子丹的两千兵马有来无回。
对于这般嚣张得不成样子的回复,太子丹并未显出一丝怒意,只顺手将战书丢进火盆,漠然说了两个字:“进攻。”
打前锋的正是雪蛟军,此次突降暴雪可以说是给了太子丹一个天赐良机。
虽说没有辽东那样厚度的积雪,但足够雪蛟军施展绝技了。因此,他才敢给对方三天缓冲的时间,亦是给自己三天等待的时间……等待他们自投罗网,或是自取灭亡。
狗屠率百余人埋伏在山门口周边的制高点,个个身负强弓劲弩,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山下的情况,不放过一点变化。
“二当家,咋到现在还没动静啊?”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等着,身边一个小弟实在耐不住性子了。
“你他娘的小声点!”狗屠拍了下他的脑袋瓜,“荆轲兄弟让咱们等,咱们就乖乖在这儿等。”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雪地里微微渗出了一抹红色,狗屠当即兴奋地摩拳擦掌:“来了!兄弟们,给我瞅准点儿!”说着一挥手,百余人同时朝山下渗红的雪地放箭……
原来,高渐离所谓克敌制胜的点子便是在雪蛟军的必经之路上预先铺设一层钉板,待落雪达到一定厚度就会将其盖住。
雪蛟军的优势说白了就在于雪地遁行之术,当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快速行进时,势必会被埋在雪里的钉板所伤,轻则划破皮肤,重则头破血流。
而此次初雪虽来得突然,但降雪量与积雪厚度远不及苦寒的辽东,稍微受点儿伤流点儿血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沦为一个个活靶子……
顷刻间,箭雨簌簌而下,不消半刻雪蛟军便死伤过半,剩余的见势不妙,索性全部破雪而出,拔出随身刀剑弓-弩且战且退,却因不熟悉环境很快陷入被动,不一会儿便溃败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