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攻略——梓不语
时间:2020-11-05 10:25:00

御书房内,樊於期正向嬴政汇报近几日咸阳周边的兵力部署情况:“王上,已经弄清楚了,上将军留在苍龙谷的两千人他们被吕不韦的门客堵截在了谷内,所以宫变那日没能及时赶来救援,如今那两千人马皆已返回军营。”
“寡人知道了……”嬴政正在埋头批阅奏章,“对了,你觉得蒙武此人如何?”
“臣要说的就是他,蒙将军似乎对那两个孩子的身份起了疑心,这几日在暗中调查。”樊於期边说边将蕲年宫涉事一众的名单交给嬴政亲自过目,这几日他几乎天天忙到深夜,蒙武的举动还是杨端和不经意间发现的。
“哦?”嬴政从一堆奏章中抬起头,“都死无对证了,还怎么查?”
“宫变那天情形太乱,大家纷纷四散逃离,有不少人亲眼看见两个孩子从太后的住处跑出来,而且还一边跑一边喊‘母后’……”讲到这里,樊於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留意到嬴政的神情并无变化后,他才继续禀报:“两个孩子虽然身着宫宦服,可也难免令人生疑,何况是从太后居住的宫里跑出。”
后面的话樊於期就没有接着说了,很明显,嬴政目前尚未立后又无子嗣,这个母后自然指的是太后赵姬,而能喊赵姬一声“母后”的,除了嬴政自己,便只有死去的长安君成蛟。
如此看来,太后私生子一事怕是很难瞒住了……
“蒙武何时开始暗查的?查了多久?”嬴政将案上的奏报推到一边,略微抬了抬眸。
“这个臣不知。臣立刻去查……”
樊於期话音刚落,但见嬴政忽而又摇了摇头:“罢了,你继续忙你的,这件事不用管了。”
“可若是让蒙将军继续追查下去,难保太后的……”
“让他查,此事已成定局!”嬴政抬手打断了樊於期的话,“蒙武不是我们的人,就算寡人封得了其他人的口,但此人暂时还碰不得。”
蒙武虽官阶不高,但光是蒙氏出身这一点就足够分量。
蒙武并非王翦,蒙氏一族也不是王家,很多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都是嬴政这个为王者需要权衡与反复考量的。
嬴政的想法樊於期也并非一无所知,可一想到太后已失两子,又要承受私-通那样的污名,他终究不忍心。
“知道吕心与吕念真正身份的人极少,且都是自己人,蒙武最多只会怀疑到母后头上。寡人便顺水推舟,给他们一个说法就是。”
樊於期的思绪被嬴政的言语拉回现实,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如何顺水推舟?什么说法?
“之前母后与嫪毐之间就闹出过不少流言,不妨就说孩子是他们两人的私生子。”嬴政执笔,轻描淡写道。
纸终归包不住火,赵姬的所作所为迟早被世人所知,嬴政作为儿子,作为大秦的君王,也只能尽可能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尽力补救,更多时候则要顾全大局。
这一点樊於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嬴政说话时那种漠然冷淡、事不关己的表情让他感到心寒,彻头彻尾的心寒。
他无法接受嬴政亲手将自己的母亲推向风口浪尖,那可是嬴政的亲生母亲啊,纵然言行有失以至于酿成大祸,可终究并非有心之过……更何况,他从不认为太后对嬴政没有感情。
想到这里,樊於期忍不住劝谏道:“请王上三思!太后已经失去了孩子,若再让她……”
“樊於期,你什么意思?!”嬴政豁然站起,目光骤然变冷,咄咄逼向眼前的男子,“你是在同情母后?你觉得寡人这么做太冷酷无情了,是不是?!孩子的确和嫪毐没有关系,但这能证明母后的清白吗?能做的寡人都做了,母后的名节寡人保不了,就如同她的孩子寡人救不回一样……当初她既然做了那些事,就应该知晓后果!”
面对嬴政的疾言厉色,樊於期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道理,他都懂只是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面对嬴政了。
那个曾让他形影不离、贴身保护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君臣有别。他们俩,亦注定会离得越来越远……
樊於期微抬眼眸,嬴政就在面前,咫尺之遥,他却觉得看不清对方了。
“樊於期,我知道你担心一旦寡人这么做了,母后会心生怨恨……”嬴政敛去眸中厉色,缓了缓语气道,“寡人与母后之间的隔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孩子的死,那纯属意外,母后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嫪毐的罪名已定,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吕不韦。”
“王上所言极是,是臣思虑不周。”樊於期自是不便多言,汇报完近两日的宫中防务之后便告退。
书房内,昏黄烛光映着嬴政的孤影……
直到樊於期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坐下来。
吕心与吕念之事嬴政自认为尽了力,赵姬的名节已无可挽回。
这两个孩子只能是嫪毐的,绝不能与吕不韦有任何牵扯。
若是让他人知道吕心与吕念实则是赵姬与吕不韦的私生子,加上之前的讨奸相假王檄,嬴政自己的血统也会遭到怀疑。
他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此刻的嬴政,只希望这场噩梦能快点结束……
 
 
第92章 窃国者侯
吕不韦算是彻底倒台了, 连带着他的客卿派一起……
同朝为官的不管以前跟他交情如何,而今都纷纷与之划清界限。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国人眼中的烫手山芋在六国人看来, 则成了不折不扣的香饽饽。
原因很简单, 吕不韦在秦国的政绩有目共睹, 现如今他在秦国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 于是六国说客纷至沓来,个个都巴不得趁机把这位名震天下的吕相挖到本国, 为己所用。
本应冷冷清清的吕府却不曾想一夜之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月上柳梢,晚风渐凉。
吕府的大门已经关闭,吕不韦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手里执着一枚棋子却迟迟没有落子, 两眼望着窗外的清幽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或等待着什么。
房内只点了一根蜡烛, 像是有风拂过,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
“六国游说宾客皆白日登门,阁下却夤夜来访,不走常路, 想必也非寻常之人。”吕不韦说完, 缓缓转过身。
眼前的来客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摘下斗笠,身上的白龙鱼服在昏暗的房内格外夺目:“晚辈姬丹,见过吕相。”
吕不韦笑了笑:“老夫已被罢免, 如今赋闲在家, 早已不是什么吕相了,太子丹殿下无需这样称呼老夫。”
姬丹摇了摇头:“不。只要您愿意, 您还是吕相。”
吕不韦端坐下来,伸手示意对方也就坐,接着为对方斟了杯茶:“来者是客,客随主便,太子丹殿下先尝尝老夫府上的茶如何。”
姬丹不明所以,但还是轻啜了一口,眉心一蹙:“茶味太淡。”
“这壶茶是晨起时煮的,当时还很浓,老夫便用它待客,不到一天的时间这茶就寡淡得如同白水了。”讲到这里,吕不韦自己也喝了一口。
对方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了——想请吕不韦去别国任职的不止她一个,燕国在六国中实力较为弱小,又有多少筹码能让他吕不韦心动?
姬丹轻轻放下茶盏,正色道:“燕国虽比不得其它几大国富强,但吕相当真认为他们能救您于水火吗?”
吕不韦坦言:“其余诸国也就是派出使者进行交涉,最多让出一些利益以换得老夫脱身,不过王上……”
“秦王绝不会放吕相离开秦国,若其它诸国来使盲目开出条件,秦王必会心生忌惮,此举反倒会害了吕相!”
看着神色凝重的姬丹,吕不韦捻须,淡定自若地一笑而过:“听太子丹殿下的口气,您对于救老夫离开秦国是十拿九稳了?”
“别国办不到的,不代表燕国办不到,不代表我大燕黄金台办不到……”见时机成熟,姬丹干脆亮明自己的身份,“不瞒吕相,除了燕国太子之外,晚辈还有一个身份——燕国黄金台的少主。”
姬丹直接亮明身份,是出于诚意,同时她的身份也是最大的筹码。
聪明人,都知道会怎么选。
吕不韦起身,从下往上打量着眼前一袭白衣耀眼,贵气浑然天成的少年,半晌后,苦笑着慨叹:“老夫自诩阅人无数,没想到漏看了你。仔细回想起来,自你质秦来到咸阳开始,朝堂内外便一直波澜不断,想来也是和你脱不了干系。”
“秦国矛盾重重,晚辈只是推波助澜。这世上只有火上浇油,哪有空穴来风之理?”姬丹接过话道。
吕不韦闻言,大笑两声:“说得好!好一个燕太子丹!龙潜于滩,化身为鱼,你身着白龙鱼服,骗过了那么多双眼睛,连老夫都被你蒙在鼓里这么久,还以为你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外邦质子……看来,王上迟早也会栽在你的手里。”
姬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复又松开:“吕相会告发我吗?”
“告发你?”吕不韦轻笑了一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夫已经不是大秦的相国,这一切也就与我无关。太子丹殿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但老夫不会随你去燕国。燕国为何积贫积弱,其原因想必太子丹殿下心里也有数,纵然我同意前往燕国任职,难道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现状么?恕老夫直言,燕王喜并非明主,当今六国君主也没有一人能与秦王嬴政相比肩。即使老夫能如当年的苏秦一样佩六国相印,再次组成合纵联盟,也无法与现在的秦国抗衡。除了为这天下徒添数十年的战火,又有何用?老夫是个商人,不会做无用功。”
此次姬丹夜探吕府,是真心想救吕不韦,无论于公于私,她都不愿眼睁睁看着对方死。
而今夜这一番谈话,更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商贾末流出身的秦国风云人物。
可是吕不韦不想走,那么谁也不能强迫他走。
“晚辈已知吕相心意,晚辈就此别过。”姬丹说完,面对吕不韦深深鞠了个躬,转身,翩然离去。
烛火依旧像先前那样微微晃动,吕不韦知道,姬丹已经走了……
目光落在面前的棋盘上,那里,还有一个残局尚未解开。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轩窗半开半合,从外透出些许月色星光。
吕不韦仍然没有歇息,他的手依旧执着那枚黑子。
确切地说,他从早晨开始便摆了这个棋局出来。
六国的说客,包括刚刚来过的燕太子丹都不是对弈之人。
真正的执棋者,还没有来。
不过,应该快了……
耳畔,脚步声越来越近。
吕不韦慢慢饮尽杯中已然毫无味道的茶水,并未急于转身,而是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树影月色,一边开口:“老夫在府上等候多时,王上终于来了。”
嬴政穿着常服,站在他背后:“仲父没转过身,怎知是寡人?”
吕不韦放下茶盏,一只手仍搁在棋盘上:“老夫如今被罢免,六国那些挖墙脚的老夫都见过了,至于以前交好的秦国朝臣,他们现在对老夫唯恐避之不及。除了王上,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老夫的府上?”
嬴政倒也爽利,直接撩袍在吕不韦对面坐下:“仲父机智过人,仅凭一片枣树林就将寡人困于蕲年宫,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谋反的罪名撇得干干净净,寡人自愧不如。此番寡人能胜过仲父,实乃侥幸。”
说着,他拿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
吕不韦笑了笑,也落了一颗棋子:“王上过谦了,若不是因记挂太后,王上也不至于被逼到当时那般田地。说到底,人只会败给自己,怎会败给他人呢?”
嬴政不擅于棋艺之道,尤其是这种破解残局,他一向对此头疼不已……果然,不到十手便陷入困境。
嬴政拿着棋子心里犯难,嘴上却说道:“仲父还是像以前那样,字字珠玑,连下棋都能每每落子于关键之处。”
讲到这,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将棋子摆在了对方黑子最多的那一片:“寡人这趟前来,是想让仲父最后一次为我解惑。”
吕不韦不慌不忙地落子应对:“老夫毕生所学皆已倾囊相授,实在没什么可教的了。解惑谈不上,全当是切磋吧。”
烛火映着嬴政的一双凤眸,他的眸光随着眼前摇曳不定的昏黄微光一起忽明忽暗:“寡人听闻当日是仲父的幕僚李斯私自命人行火攻之计,能在仲父手下出谋划策,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弑君,足见其才能和魄力。寡人想将来对此人委以重任,不知是否可行?”
提及李斯,吕不韦不禁冷笑:“李斯虽师从荀子门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一心争名逐利,朝秦暮楚全无定数。本质上与咸阳城内的贩夫走卒并无不同。如若可能,王上可以将李斯的同门师兄韩非招揽过来,此人是韩国公子,才能和人品非李斯所能比拟。老夫出使韩国时与他有过数面之缘,老夫敢断言,此人才是助王上成就大业的最佳人选。”
“寡人明白了……”嬴政说着,看了一眼棋盘上黑白双方的形势,“如今天下大势就如同这棋局一般,虽未到收官,然大局已定。仲父认为秦国一统之后,当实行何种国策方能长治久安?”
“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广施仁义于天下。”
吕不韦说完,嬴政不由得怔住,半晌后才不屑地开口:“本以为仲父会有独到的见解,不曾想仍旧是老调重弹。”
吕不韦此时提出的国策与当日朝堂论战上所说的并无不同,嬴政一度以为对方那时所言只是为了跟自己唱反调,没想到居然是吕不韦一直的坚持。
“夏桀失德,商汤代之;商纣无道,周武伐之;周幽昏聩;群雄逐之……九鼎的轮替不过是民心的选择,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莫不如是。”
然而,他的坚持终究未曾打动过嬴政一丝一毫,年轻的君王恣意大笑道:“仲父何故出此妄语?寡人凭函关之险要,拥巴蜀之沃土,加上我大秦的百万雄师,这天下何人能敌?!若论民心所向,仲父比寡人更得民心,怎的寡人如今成了仲父的座上宾,仲父反倒成了寡人的阶下囚呢?寡人只相信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只要一个人足够强大,天下间则无人可与之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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