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是不是要把他放了?”红袖多少有些小失望,毕竟白忙活一场, 搁谁身上都不乐意。
“不!”傀子抬手制止,眼神里尽是高深莫测,“正因为是男的,所以才能更好地为我所用。”
红袖不解,眼看着家丁拿来绳子, 傀子这才对她说明实情:“燕国其实有两个太子,上次来的不过是个冒牌货, 这位才是真品。”
说着,他让家丁先不要忙着绑,然后拿起太子丹的一只手:“棋手一般在对弈之前都会修剪指甲,昨天的筵席上, 我留意到燕国太子的指甲修得很短, 由此可以推断对方虽不是棋手,但在弈棋上是个讲规矩的人。可仅仅一天不到,他的指甲就长起来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红袖看了一眼那指甲, 分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了, 顿时领悟:“所以今天来的燕国太子与昨天那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太子丹!”
傀子轻蔑道:“他应该是知道那个假的已经露馅, 故而来此补救,希望能打消我的疑虑,可万万没想到我会先下手为强,反过来把他抓了。”
“主公如今抓住了真正的燕国太子,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呢?”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燕王喜迟早会找上门,我只需要等着他来和我谈条件。到那时,有了燕国倾国之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还需要看那嬴政的脸色行事么?!”
红袖一听,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以为傀子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而已,却不曾想到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此刻,她急忙开口道:“主公万万不可!秦国虽为虎狼之邦,好歹嬴政还算是个守信誉有原则之人。但那燕王喜就不一样了。能想出真假太子这般阴损下作的计策,这样的人不可与之谋。再者,燕国黄金台的势力主公最清楚不过,当年若不是那些人从中作梗,齐王之位早就是您的了。现在您用他们的太子威胁燕王喜,不怕黄金台的人报复吗?”
“有本事他们就来!宝贝儿子如今在我手里,燕王喜没得选择,只能听我的摆布。”傀子的眉眼朝红袖冷冷一瞥,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可是,主公……”
红袖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抬手打断:“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红袖只好作罢,对方一意孤行,她也没有办法:“既然主公决定放弃与秦国的合作,那嬴政那边怎么办?置之不理吗?”
“嬴政知道了我们的底细,又失去了利用价值,注定留不得……”傀子说着,看向红袖,“你现在就去传个口信,通知嬴政七日后前往上次见面的地点,到时候多派些人手。嬴政带的护卫虽然不多,但也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个樊於期,此人怕是不好对付。”
红袖大惊,怎么也想不到傀子竟对嬴政起了杀心……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记住,务必一网打尽,一个活口也不能留。”傀子说完这一句,挥挥手让家丁把太子丹带下去。
红袖也欠身退下,顺便带上了房门。
·
太子殿下自出门后便一直未归,到了次日早上还没回来,骆铭这才觉得不对劲,赶紧带上几个随从去了临风楼,却听对方说太子丹昨天午后就回去了,至于为何还未回驿馆,他们也不知情。
骆铭急了,嚷嚷着人是在对方那里丢的,对方无论如何也该给个说法,还打算带着随从进去搜查。
临风楼的人口气相当硬,说搜查可以,但这是在齐国,燕国人没资格搜,要想进楼得先拿出官府的搜查令。
骆铭碰了个钉子,束手无策的他赶紧趁着宫门下钥前进宫向齐王建禀明来意。
齐王建一听这还得了,要是燕国太子在齐国地界上丢了,可不就麻烦大了?于是立刻传令下去,命官府全力协助燕国使团寻人。
官府很快带人将临风楼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
难道真如临风楼的人所说,殿下是在回驿馆的途中失踪的?
骆铭十分纳闷,已经一整天过去了,殿下仍杳无音讯,心中的不安正在逐渐加剧,却一筹莫展。
偏偏贴身随从苦瓜着脸,还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大人呐,这下可怎么办呢?小的们连勾栏乐馆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人呐!”
“胡闹!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骆铭一听火了。
太子殿下为国日理万机、不辞劳苦,有时候甚至废寝忘食,怎么可能流连风月场所,沉迷于声色犬马?
这些蠢货也不动动脑子,殿下的贤名都要被他们毁了!
小随从立马低头,一声不吭。骆铭叹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快去准备马车,我亲自去找。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所有人就等着被夷三族吧。”
小随从缩缩脑袋,夷三族是最重的刑罚,想想都超害怕。
齐国的差役在打头阵,燕国自己的使团也没闲着……骆铭坐在马车里,小随从驾着车,一队护卫在前面开道,就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一条街一条街地找。
马车慢悠悠地驶过菜市,一名路人望了一眼马车驶去的方向,蹲下来挑了几棵白菜,趁四下无人之际对那菜贩说道:“通知吴阁主,少主于前日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说完,他付了钱,起身走人。
卖菜的老汉随即戴上草帽,推着一车菜朝仁心医馆而去。
·
夜幕深沉。
仁心医馆内,却是灯火通明。
临淄阁的几大骨干聚集在一起,一个个都面色凝重。
“我就不明白了,少主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吴阁主背着手在后厅里踱来踱去,着急归着急,他始终觉得这事儿来得突然且不合常理。
副阁主……也就是那卖菜老汉,见大伙儿都一言不发,忍不住问道:“老吴,你确定少主是在临风楼失踪的?”
“当然。自从少主交代过之后,我便安排了人手对临风楼进行全天布控。就在前天,我的人亲眼看到少主进了临风楼,此后便再没出来。”吴阁主一席话讲完,众人纷纷点头。
如此,这临风楼肯定大有问题!
副阁主一听,右手一拍案:“不对呀!那荆轲跑哪儿去了?难道说也着了那傀子的道了?”
吴阁主沉默不语……依荆轲的身手和能力,不太可能出什么意外;但要说完全不可能,他也不能把话说死了。
若真有个万一,那这个临风楼就太可怕了!
正在这时,外头蓦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嘭嘭……嘭嘭嘭……
特定的节奏和规律,让众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医馆的后门没有几个人知道深夜时分,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
吴阁主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熄灯保持安静。
然而过了一会儿,敲门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急促。
这次索性连规律都没有了,只是“嘭嘭嘭”乱敲一气,力度大得像是再不让进就要把门撞开似的。
黑暗中,副阁主随手拿起一把柴刀,指了指门,用唇语对其他人说道:“我来。”
说完,他放轻步子,一点点靠近后门。
末了,猛地将门拉开,二话不说手中的砍刀就呼了过去!
众人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柴刀还没劈到人便被深不可测的内力震飞,然后,清冷的声音传入室内——“是我,荆轲。”
副阁主刚刚没看对方是谁就劈,此刻定睛一瞧,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伫立于夜色中,双眸炯炯有神,亮如星辰……正是荆轲。
临淄阁众人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副阁主很不满,一上来就摆脸色给荆轲看:“出了这等大事,这两天你都跑哪去了?身为少主的暗卫,却不能护少主周全。现在人被捉了,你不去想办法解救,跑我们这来干什么?”
“我是少主的暗卫,根据条例,我的行动只需要告知少主一人。即使您贵为一阁的副阁主,也无权过问。”荆轲三言两语怼了回去。
副阁主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荆轲,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过才丙级一等,按照暗卫的等级早就混到头了!论级别,我们临淄阁几个骨干哪个不比你高出一大截?你有什么资格打着少主的旗号在我们这儿狐假虎威?!”
此话一出,一帮子手下也跟着指责荆轲的不是。
“够了,都给我少说两句!”吴阁主终于忍无可忍地发飙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内讧?黄金台一向倡导众成员精诚团结,相互扶持,什么时候你们学会了官场那一套?一个个的拿级别来压人?!”
副阁主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老吴,你说得对。我,我确实不该那样讲话,可我这不是气不过吗……难道荆轲就没有错?他都把少主给弄丢了!”
荆轲开口道:“我来就是向你们说明这件事,少主安然无恙,出事的是主上。”
第127章 有匪君子
荆轲将一切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面无表情地看着临淄阁一众人的表情变了又变。
半晌,副阁主才讪讪道:“也就是说,傀子抓错了人?”
荆轲神色严肃:“恐怕不见得。若真是抓错了人, 早该放了。怕就怕公子弈不光知道了少主的秘密, 而且还通过挟持主上来要挟燕国。”
本来当荆轲说出傀子就是公子弈时, 临淄阁一众包括吴阁主在内皆吃了一惊, 如今又得知公子弈狼子野心不改,还企图将燕国拉下水, 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
尤其是一向嫉恶如仇的副阁主,当即就提出集结阁内全部人马端了临风楼,生擒公子弈,再逼问出主上的下落。
“不可!”吴阁主一语驳回,“主上在他的手里, 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而且刑讯逼供是下下策,若公子弈就是不说, 你又能拿他怎样?何况此事已经惊动了齐王建,你觉得公子弈还会在那儿等着你去抓他么?”
“那你说怎么办,老吴?”副阁主面露难色。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招,除此之外便只能像那骆铭一样沿街搜寻了。
可临淄城那么大, 那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吴阁主捻了捻他那花白的胡须, 忽然问荆轲:“主上的凝香丸可有随身携带?”
荆轲想了想,摇摇头:“并未。”
副阁主一听,不禁慌了:“那可如何是好?主上的弱症一旦发作,若没有凝香丸, 恐有性命之忧!”
“这倒也无妨。公子弈既然挟持了主上, 必不会坐视主上发病致死,定会全力保住他的性命。凭我的了解, 主上的弱症并不算太重,即使没有凝香丸也能撑个把月。所以,一旦主上发病,公子弈必然会到处求医问药,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吴阁主的话令众人一头雾水……当然,荆轲除外。
“吴阁主的意思是,借行医看病之机潜入公子弈的住处,想办法打探到主上的消息,再里应外合将人救出?”
吴阁主欣然点头:“说的没错。不过主上毕竟在对方手里,为保万无一失,我们须切记——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荆轲表示打探消息就交给自己,吴阁主同意。
此时临淄阁众人凑到一起,开始策划营救方案。
·
太子丹无故失踪,临淄城内也不消停。
尤其是临风楼,这两日几乎每天都要被搜查好几遍,连傀子也接受了官府的盘问。当然,考虑到对方名士的身份以及在民众中的影响力,差役们还不敢堂而皇之地把人带走,因此审问仍然在临风楼进行。
红袖趁着傀子应付官差之际悄悄出了城,终于在天黑之前如愿见到了嬴政一行人。
对于她的到来,嬴政显得很不屑:“你家那位主子又有什么事?如果还想继续坐地起价,你就告诉他——君无戏言,寡人说过的话绝不会更改。”
红袖没时间慢慢解释,也跟嬴政无话可说,便绕过他直接对樊於期开门见山道:“田弈马上要对你们动手,你们趁现在赶紧离开齐国!”
嬴政和樊於期两人皆不约而同吃了一惊。仅仅因为上次条件没谈拢,这个公子弈就要痛下杀手?
红袖以为他们俩不相信,更着急了:“我这次来本是奉了田弈的命令跟秦王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等到了那日秦王在约定地点出现,他便派出杀手将你们一网打尽。田弈抓住了太子丹,想以此威胁燕国听命于他,助他夺位,现在你们对他没有用了,又知道他的身份,他一定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齐国的!”
一听到对方提及太子丹,嬴政豁然站起,目光灼灼地盯着红袖:“你说,公子弈抓了谁?!”
红袖一脸茫然:“太子丹啊……他怀疑燕国太子是女人,想把那冒牌货抓起来,没想到抓住了真正的太子丹。”
听到红袖这么说,嬴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轻咳了两声,坐回到石头上:“所以你是来通风报信的?可你本就是公子弈的人,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红袖捏了捏自己的袖口,沉声道:“没错,我是为他办过不少事,但我有我自己的目的。田氏一族篡我家国,屠我族人,此般深仇大恨不会遗忘。之所以帮助田弈夺位,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此人上位,齐国必将动乱,一旦卷入战火,田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我也算是为先祖报了仇。可现在田弈贪心不足,竟然妄图要挟燕国助他谋夺王位。他在自取灭亡,我可不会傻到陪他一起往火坑里跳。”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你倒是比你主子明智得多……”嬴政歪歪脑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寡人还是不信你特意大老远的跑这一遭只是出于这一个原因。就算公子弈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我们的生死其实也与你无关。”
红袖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秦王慧眼,一语中的。确实,我来这里通知你们一则为了我自己,只要秦王安然无恙,那么这天下迟早是您的,田齐覆灭指日可待。”
嬴政抬了抬眉尖:“还有呢?”
“除此之外,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樊大人。”讲到这儿,红袖抿唇,没了下文。
嬴政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对樊於期眨了眨眼睛,然后右手往他肩膀上一拍:“自己招惹的麻烦,自己解决。”说完,大摇大摆地走远。
樊於期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不通自己到底哪儿招惹人家了。末了,只好朝对方拱手拜谢:“多谢姑娘前来相救!此番大恩,无以为报,若姑娘日后有所求,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若公子弈没有找到我们,恐怕姑娘会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