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神色惊疑不定望向了这边。
尹息沉默抬眉,同她对视了片刻,没有说话。
桃雅儿笑了下,走到红裙少女身旁:“谢姑娘,我们少主并不是来……”
谢红袖却恍若未闻,只死死地盯着尹息,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尹少主,可敢上来与我一战。”
她睁圆了眼睛,眼眶一点一点慢慢变红,说话的声音明明带了浓重的哭腔,却自始至终没让泪水掉下来。
又隔了会儿,她嘲讽地笑了笑:“尹少主怕了吗?”
桃雅儿还想说话,尹息却突地开口:“雅儿你先下来。”
他缓慢走上比武台台。
俩人面对面站定,中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谢红袖揉了下眼睛,开口的时候,声音轻松:“开始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
尹息眸子一眨不眨:“嗯。”
“她……”简简单单的字,在口中却变得有千斤重,她拼命克制着情绪,才缓慢用尽量平直的语气将话说完,“是真的死了?”
“……”青年沉默了会儿,“嗯。”
她抬眸看他,眼眶里倏地多了些晶莹的液体:“你骗我,你是不是骗我……”
尹息张口,刚想说话,便突地感觉到胸口一疼。紧接着,冰凉利器捅破身体的剧烈疼痛感迅速席卷了他的身体。
她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就好像,是刻意掉落那些眼泪,使他分心。
他话没能说出口,身子便脱力般下坠,然后垂首,跪坐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桃雅儿,她在谢红袖出手的那一瞬间,便飞身跃上比武台,抽出腰间长鞭,趁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重重一鞭子挥过去。
长鞭充盈着锐不可当的真气,又席卷着铺天盖地的杀意。这是她天魔宗特有的蛇形鞭法,长鞭不必触碰肌肤便能在人身上划下一道血口,并借机将蛇毒送入对方体内。
一击即中,谢红袖被鞭气震出数尺,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数声。
桃雅儿缓步走上前,盯了一眼对方,然后冷眼朝身后道:“带少主回去。”
地上红衣少女显然已生死不明,再来一招,她躲无可躲,必死无疑。
在场所有人,包括桃雅儿都是这么想的。
可鞭子还未彻底靠近,众人便突地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一把捞起谢红袖,带着她,险险地避开了长鞭的伤害范围。
宫盈觉得自己有些艰难。
救人不是她本意。
但这些事就是这么鬼使神差地发生了,她也没弄懂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台上气氛不对,便费了老大劲儿爬上比武台,然后扶着谢红袖快速地离开了地上的红圈。
并且,她似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自上次之后,她的躲圈技能似乎有所增强。
现在,大概能提前五秒钟通知她下一招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并且圆圈中还会出现一个倒计时。
5,4,3……
准确率百分之百,每次刚好离开那个圈,桃雅儿的长鞭就挥了过去。
草,这简直比坐在电脑面前打游戏还简单。
就是累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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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其他人眼中,画面是这样子的。
桃雅儿愣了下,看到那是个瘦弱的,没有一点内力的少年后,忽地笑了下:“还真是情深义重呢,这就是情爱的滋味吗?这么勇敢的话,要不要代她而死呢?”
打这么个瘦弱的少年,连真气都不需要,几鞭子下去他便能丢半条小命。
她这么想着。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不少人下意识为瘦弱少年提了口气。
他可什么武功都没有!拿什么同桃雅儿斗?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场众人,包括桃雅儿在内,便眼睁睁看着少年笨拙地躲开了她的攻击。
桃雅儿眸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她提着长鞭,又是一道攻击。
在场众人心中叹惋:少年命不久矣!
少年却再次笨拙地躲开她的攻击。
桃雅儿朝长鞭内催动真气,又挥过去一鞭子。
在场众人捏了一把汗:少年命危矣!
少年继续笨拙地躲过去。
桃雅儿使出了蛇形鞭法。
在场众人的心脏险些跳到嗓子眼:这下必定会死无全尸。
少年再次笨拙地躲了过去。
这一天,一个动作笨拙且缓慢的少年,颠覆了在场所有人长久以来建立的,对武学的认知。
这个相貌平平,没有武功,且身体病弱的少年。
他为何能!
躲得那么准!
第十八章
宫盈觉得, 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要活活累死在台上。
比武擂台有点高, 没有直接下去的台阶, 要想逃离,就只能跳下去。但是这看台比她大半个身子还要高,她不敢跳。
其他人都有轻功,三两下就能轻轻松松地跳上比武台。
她这种连上台子都爬得老费劲的弱鸡, 若是直接跳下去, 肯定要摔跤。
若平时也就罢了, 这时候身后还有个紧跟不舍的桃雅儿,自己要是待会儿摔倒在台下,那么下一招必定没法轻松躲开。
宫盈没别的选择,就只能在台上继续同她不停绕圈圈。
桃雅儿自然是十分自傲的性格, 纵使屡屡失手, 她仍旧保持着端庄优雅的姿态, 自始至终端着一张濒临扭曲却仍旧带着轻蔑自傲笑容的脸蛋,缓步追着宫盈不停挥鞭。
这种心态自然很好理解。
就等同于一位名校大学生, 在知识比拼中,意外输给了一位小学生。
身份差距摆在这里,纵使心中再羞恼,也不可能轻易将之表现出来。
她的表情告诉了在众所有人一个清楚的事实,那就是, 之所以会失手, 不过是因为意外罢了。
下一鞭子, 下一鞭子她定能让这少年命归九泉!
当然,下一鞭子完了还有下下一鞭子。
还有下下下下下鞭子。
宫盈在躲闪的时候,抽空看了一眼桃雅儿,她突然怀疑,对方很有可能会比自己更先累死。
毕竟同只需要躲闪的宫盈不同,桃雅儿是实打实在用真气内力攻击,长鞭所到之处,像是能够将空气硬生生撕裂。
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她的身体。
数次下来,桃雅儿胸口起伏得越发剧烈,脸蛋上的细汗也越发多。
打不着的人,永远是最招仇恨的,就好似飞在眼前的细小蚊蝇,明明弱小到一伸手就能捏死,可偏偏,就是碰不到它。
宫盈有些后悔了。
她倒不是害怕结仇,她是在愁,不知道这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总不能真的要等她和桃雅儿之间累死一个,才算剧终吧!更重要的是,初期躲圈对她来说还算轻易,可时间越长,体力便越难以支撑。
她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地上,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一不小心,迟缓了半步,便命丧长鞭之下。
而这画面在其他众人看来,便又成了□□的挑衅!
嗬!这个少年在比武的时候,甚至不屑去看对面人的招式,竟然始终连头都懒得抬。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从头到尾都面色平静,垂首垂目。
这是羞辱!
是□□的羞辱!
其中,反应最明显的便是桃雅儿了。自己沉着脸在暴怒边缘微笑挥鞭,对方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不是嘲笑是什么?
可能是带来的震撼太过,在场众人都不由改变了对这位陌生少年的看法。
这哪儿是什么“动作笨拙”,这分明是沉着稳重,处变不惊,机智聪颖啊!
尚且年幼就有这般心态,假以时日,此子定能有所作为。
他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隐士高人!
完全相反的则是桃雅儿的表现,时间越久,她便越发脱离“沉稳”二字,稍微仔细一点,便能看出,她攥鞭的手,早已突起青筋,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发白。
桃雅儿不淡定,一点儿都不淡定。
次次失手,丢了颜面先且不提,心底的愤恨以及对面前人的杀意早已没过其他的情绪。
她想找到对方的破绽。
她想杀了面前的这个人。
可,找着找着,桃雅儿便发现,这是一个浑身全是破绽的人。
没有固定步法,走位全凭喜好胡来。
这样的人,放在平日里,桃雅儿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可今日,可今日……
她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桃雅儿再也做不到镇定自若,她面若寒冰,突地将手中长鞭一扔,接着若鬼魅般转瞬便到了宫盈的面前。
什么蛇形鞭法,什么天魔双绝,那都是狗屁,今日,她定要亲自一层一层将此人的皮从身上扒下来。
宫盈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对方突地放弃了手中的鞭子,忽地近身,面无表情伸手掐向她的脖颈。
哦草,对方这是打算平A吗!
现实世界同游戏还是天差地别,毕竟,游戏里的boss可不会掐着脖子把玩家给掐死。
不过,宫盈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手指一攥,手心就多些碾磨成粉末的小药丸。
做了这么久的药,她手中稀奇古怪的小药丸早就攒了一大堆,虽说都没什么大用处,但用来稍微保下命还是可以的。
就例如现在手中的这枚痒痒粉。
制作出来的时候,名叫“开怀大笑丸”,她直接将之碾成粉末状,用手帕包着,预备留着等关键时候用。
可她药丸才刚拿出来,身侧突地一道身影闪过。
紧接着,一个相貌如玉的青袍男子站在了她们之间,手中折扇轻轻一挥,便拍开了桃雅儿的手。
“一炷香时间已过。”
场上安静片刻。
“二人未能分出胜负,按照此次武林大会规定,应当下台了。”
宫盈这才想起来,这个武林大会的规则是,一炷香内若是没有分出胜负,那么打成平手的两个人便都会被取消资格,之后无缘继续角逐武林盟主之位。
但是……
那么……
问题来了。
她好像本来就没有打算参加武林大会。
她连入场请帖都是找灵山派蹭的。
而桃雅儿显然不同,她费了心思来参加武林大会,自然不只是来玩玩而已。
她显然也是这时候才回想起这个规定,她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中的震惊褪去之后,便只剩下羞恼气很,此刻正死死盯着宫盈,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若不是有青袍男子在中间当着,她可能已经爆发了。
草……
太可怕。
不过还好,天魔宗毕竟是来求和的,先前伤了谢红袖就已经惹了部分人不悦,这时候自然不敢当场拂了晏家堡的面子。
总是再怨恨,她也只能将那滔天的情绪藏在眼里。
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位青袍男子,宫盈自然感激不已。
她仰头,朝对方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青袍男子侧眸扫过来,面上的表情呆滞了片刻,之后快速恢复正常,他温和笑着,冲宫盈也点了下头。
好不容易跳下比武擂台,她刚准备钻进人群里离开,便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小兄弟请留步。”
她转头,朝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
那是距离比武台最近的看台,正中间的位置,端坐着一排慈眉善目的中老年人。
像极了学校运动会坐在评委席上的老师……
宫盈视线望过去,迷茫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些人的身份。
看样子,应当是这次武林大会的主办方没错了。
说话的是坐在正中间的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翁,他笑着捻了捻自己的白胡子,示意宫盈上前。
宫盈只得乖乖走过去。
“这位小兄弟师承何派呀。”
宫盈呆:“……”
“这位小公子是同我们灵山派一起入场。”这时,一道声音快速插过来,替她回答道。
竟然是邱燕燕。
她站在宫盈身侧,讨好地笑着看了一眼白发老翁。
“灵山派?”那人抬目看了邱燕燕一眼,而后缓缓摇了下头,“说起灵山派,我尚能回忆起昔日你家师父的风采,不过,听说这次武林大会,他并没有来?”
邱燕燕干巴巴一笑:“师……师父他老人家说,咳,说他身子不适,下次再来。”
下次再来?
谁不知道,武林大会只有熬走/熬死/熬退休了新的一任武林盟主的时候才会办。
这下次不知得要多少年以后了。
老翁笑了下,却也不恼,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宫盈,声音温和:“灵山派的武功,在下一眼便能看出,可你刚刚使用的步法,分明是江湖中从未出现过的,不知小兄弟可介意告知在下,使用的到底是何步法。”
步法?
她的躲圈步法吗?
见宫盈一脸呆滞,邱燕燕连忙打圆场:“柳老前辈,这位小公子患有哑疾,口不能言,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就好了。”
老翁便依她所言:“所以这位小兄弟使用的到底是什么步法?”
邱燕燕十分诚实地摇摇头:“晚辈也不知道。”
“……”老翁被她噎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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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卫襄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额头有些疼,伸手揉了下,又四下看了一眼。
屋内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刚走出客栈大门,卫襄便迎面撞上个同门师兄,对方捂着肚子,表情扭曲且痛苦,看到卫襄,表情有些讶异:“卫师弟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