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有龙女(下)——哀蓝
时间:2020-11-05 10:35:25

  玲珑试图跟她讲道理,这小宫女却铁了心疯狂摇头:“殿下若是真这么做,奴婢一定立刻跟圣人通风报信!”
  玲珑:“……你不是想早日扳倒岑皇后,还想要她的命?”
  檀绒点头:“是这样没错,奴婢确实是恨毒了她,可若是殿下以身犯险为代价,奴婢宁可她也长命百岁!”
  她说得又快又急,一点都不犹豫,足见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玲珑笑起来:“这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
  檀绒觉得太子殿下真的太不讲道理了,做什么事都全凭自己高兴,任性得很,他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岑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不是都很清楚?真逼到了极点,狗都会跳墙,何况是人?岑皇后上辈子能对圣人下狠手,这一世难道因为殿下是她儿子,她就会手下留情?
  檀绒觉得怎么那么不可能呢?
  两人暂时谈崩,岑皇后那边也是真急了,岑琦冒名顶替事小,这个弟弟与她并非一母同胞,死了也就死了,岑皇后并不放在心上。可她父亲不能死!如今岑国公府就是靠着父亲撑起来,外甥们中又没有能挑大梁的,父亲若是没了,岑家必定没落!且此事事关重大,岑琦冒名顶替固然有罪,可打点疏通的却是父亲!
  听说太子已经人赃并获,那被贿赂的考官也认了罪,若是再拖下去,岑国公府真就要没了!
  一开始,岑皇后想要求真宗皇帝,毕竟比起这个不给她面子的儿子,真宗皇帝更心软也更好说话。
  谁知她都到了圣人寝宫,却不被允许进去,尤其是那樊三冰,整个人阴阳怪气地说圣人病了正在休息不想见人,旁人岑皇后还能摆摆架子,樊三冰却是不吃她这一套的,尤其是近年来樊三冰对她愈发无礼不敬,岑皇后气得要死又无计可施,她倒是想闯进去,可那一圈一圈的侍卫把圣人寝宫围的跟铁通似的!
  还说什么奉太子殿下之令,要圣人好好养病,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扰!
  就差没把闲杂人等四个大字跟岑皇后划等号。
  最终,岑皇后只能找玲珑。她还想摆母后的架子,先是派人去东宫通传,说是自己要见太子,要太子来拜见她。
  想也知道玲珑把这传话当屁,岑皇后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纡尊降贵”亲自驾临东宫,本来想着自己都亲自来了,这个不讨喜的儿子总得问一句是为什么吧,这样她就能顺势带出岑琦的话题求情了。
  怎么说那也是他的舅舅,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
  可玲珑是那种会接人话茬儿的人么?他一边喝果茶一边敷衍嗯嗯嗯,岑皇后说得口干舌燥,东宫宫人连茶水都没给她上一杯。事已至此,再看不出太子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岑皇后也不用活了!
 
 
第796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十)
  当了十几年母子, 岑皇后对这个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儿子还是很陌生。她天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也没有想过要去做, 对她来说, 玲珑不过是她被逼无奈才生下的孩子,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这导致她对于真宗皇帝的强迫愈发反感, 别说是好好经营母子情, 就是看玲珑一眼她都不愿意。
  谁能想到今日她却要主动求和呢?
  世间母亲兴许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但自幼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孩子却都难免对母亲抱有幻想——除了玲珑。
  与他打亲情牌是没有意义的, 哪怕彼此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你没有真正且虔诚地爱过他, 对他来说都毫无价值。岑皇后无疑属于这些毫无价值里的一个, 母亲?呵。
  任由岑皇后说得口干舌燥,玲珑也只有一个字回答她:“不。”
  他将手中茶盏盖上,似笑非笑:“母后说得这都叫什么话, 因他是我舅舅, 我便可以枉顾朝廷律法徇私释放,将此事掩盖过去?那我日后如何面对天底下的读书人,如何面对朝中百官?母后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轻巧, 我若是不答应活似是冷血无情, 今儿个我把话放在这里,该怎么查怎么查,该怎么办怎么办,岑琦遭殃, 岑国公一样跑不了!”
  岑皇后叫他气得手直发抖:“你、你简直没有人性!难道一点情分也不顾念?”
  “他们跟母后有情分,与我又有几分?”玲珑嘲弄道,“我一直奇怪父皇当年看上母后什么了,硬是要把个五品小官之女迎为太子妃,如今看来,兴许是母后的脸皮,较其他女子更厚实几分。你对你的夫君儿子视而不见,有求于人时便拿情分来说话,谁与你有情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见岑皇后目瞪口呆,他还乘胜追击,生怕打击的不够:“母后不信的话大可出去问问,看这天底下,是文武百官说你一句好,还是百姓们夸你一句,你活得猫嫌狗厌而不自知,当真是可笑至极,给自己留点脸面吧母后,别在我这儿找不痛快。”
  “你知道的。”他笑笑,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我可不是父皇,会给你体面跟尊重。”
  这点岑皇后在这些年吃的闷亏里早该知道不是么?
  他把岑皇后跟自己分得明明白白,岑皇后自己薄情惯了,当年对着捧着一颗真心的真宗皇帝是什么诛心话都敢说,盖因她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她美貌又聪慧,什么时候会有人拒绝她、讽刺她?如今她的儿子也同样冷冰冰地与她说话,她却不能接受,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你这样同本宫说话,好歹你也是从本宫肚子里出来的,没有本宫,哪里来的你?!”
  她真是气糊涂了,儿子对她毫无半分孺慕,比陌生人都不如,居然也拿生恩出来要挟。
  玲珑长长叹了口气:“我是怎么出生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便是父皇不跟他说,樊伴伴怕他被岑皇后哄骗了去,也同他讲过。岑皇后意外有孕却瞒着真宗皇帝,还想要偷偷将他打掉,谁知道他生命力顽强硬是扛了下来,真宗皇帝发觉后,首次没有对岑皇后言听计从,而是硬生生将她绑在床上半年多,才逼着她把他生下来。这样一个女人,也好意思向他彰显生恩?
  岑皇后心虚了片刻,最终强词夺理道:“无论如何,你外祖父,你必须得保住!岑国公府容不得丝毫闪失!”
  玲珑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岑皇后看,半晌,问她:“你还要脸不?”
  岑皇后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玲珑天生长得好,他斜眼看人时饶是漫不经心也满是鄙夷,不需要骂脏话,如岑皇后这样自视甚高之人便顶不住了,她一生骄傲,从来都是她瞧不起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被瞧不起了?“你!!!你当真要做不孝之人?!”
  玲珑咧嘴一笑,“孝也要分人,对父皇自然是要孝的,对你……呵,母后啊,脸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不是?”
  随即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满满的恶意:“认命吧母后,这一辈子你都要老死在这深宫里,你的丈夫对你寒心不再爱你,你的儿子视你如无物,你这一生就像宫墙上生长的青苔,潮湿、阴郁、见不得光,也没有尽头。真可怜啊,愚蠢又贪婪的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他一字一句放慢了语速,宛如诅咒,听得岑皇后毛骨悚然,她结结巴巴回道:“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玲珑怜悯道,“父皇多少年没有见你了?那些情诗他还会为你写吗?那些烟火他还会为你放吗?你病了他还守候在你左右吗?你不开心了他还绞尽脑汁逗你吗?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失去他了,而我,你的儿子,你余生富贵的依附者,从你肚子里出来,却对你只有厌恶……一个女人怎么能把人生活成这副德性呢?可见你本身便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渣滓,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早些死,早些好吧?”
  岑皇后被他轻柔的语调弄得毛骨悚然,她拒绝相信他说的话,但理智上却又知道确实如此,她这一生的确也就这样了。
  失败。
  玲珑故意拿话刺激她,状似闲聊:“看看恭亲王叔,过得多快活,妻儿双全一家和睦,真是令人羡慕,是不是?”
  岑皇后的手猛地抓紧了裙摆。
  玲珑低笑,因着殿内还有旁人在,他刻意凑近岑皇后耳边:“真可怜啊母后,恭亲王叔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爱慕他,你就像是个活在阴沟里的可怜虫,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在那里做梦,可对于恭亲王叔一家又有什么影响?人家该是幸福美满,仍旧是幸福美满,惟独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连这皇后的壳子也都是虚假而脆弱的……对了,父皇不知道你爱慕恭亲王叔吧?你说如果我告诉父皇……”
  “你敢!”
  岑皇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玲珑,玲珑不痛不痒,反问:“母后是怕恭亲王叔遭罪呢,还是怕自己的富贵留不住?”
  他笑得格外开心:“既然怕我说出去,母后还是乖乖地比较好哦,给我好好看着,岑国公府是如何没落的吧。”
  后半句他恶意十足,摆明了就是要让岑皇后不好过,岑皇后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气,她浑身都在颤抖,真是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小畜生!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檀绒忧心忡忡:“殿下,您怎么能那样跟她说话?把她逼急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玲珑无所谓道:“东宫禁严到苍蝇都飞不进来,你着什么急?再说了,她不动手,怎么处理她?”
  檀绒气道:“那也不必殿下亲身犯险!”
  她觉得自己自打跟殿下把话说开之后,人都老了几十岁,殿下瞧着一派尊贵正经,怎么做事如此任性,还从来听不得他人劝诫!真佩服那些大人们,能跟殿下好声好气地说话还没有被气死!不过就她所见,大人们虽然没被气死,但发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减少……可见殿下拥有令人秃头的神奇能力。
  第二日,玲珑便下了处置岑国公府的命令。
  岑琦作为当事人,自然是要砍头,岑国公念在其年事已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捋去爵位贬为庶人并判处二十年牢狱,岑国公府其他人无论是否知情都要连坐,念在他们是皇后外家的份儿上,太子殿下从轻发落,抄走家产并封存府门,也就是说,以后再没有岑国公府,而岑家也倒的差不多了。
  老太爷要蹲二十年大牢,家产被抄的一点不剩,岑国公府还养着一大票闲人呢!岑家大爷跟岑家二爷那些小妾们并非卖身,见岑国公大树一倒,想都没想便都逃了,剩下的有卖身契的家奴也因为抄家被充公,最后剩下的也就岑老夫人、岑家大房二房还有岑国公小妾,以及他们的子孙。
  至于岑家人怎么过日子……那关其他人什么事嘛,大家看热闹都来不及呢!
  岑国公府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些年可没少打着岑皇后的名义干些恶心事,仇家可不少,如今没落了,太子殿下又亲自颁布告示言明是自己疏忽没有督促外家才会导致这般情况,还亲自前往那位被冒名顶替的读书人家中致歉,又自罚禁足,态度诚恳令人感动。
  那大家还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反正太子殿下说了,做错事便该受到惩罚!太子殿下都罚了他自己,岑家人也别想好!
  岑皇后得知后直接给气晕了过去!
  她咬牙切齿地诅咒玲珑,真是嘀咕了那小畜生的狠心程度!不仅毁了岑国公府,还踩着岑国公府成就他自己的好名声!
  以及,恭亲王的事……如若他真的告知了圣人,岑皇后心慌不已,如今圣人待她大不如前,若是连自己的皇后位子也没了……那岑家要怎么办?那她要怎么办?
  为今之计,也只有堵上太子的嘴了。
  只是小畜生狡猾得很,竟是不给她机会做手脚,岑皇后发了狠,竟是视玲珑为死敌,用檀绒的话来说,谁毁岑家,谁就是岑皇后的仇人,她心里有父母兄弟,却从无夫君儿子,做起事来也是从不瞻前顾后,全凭一腔冲动,又恶毒又天真。
  但可笑的是,偏偏就是这么个恶毒又天真的人,搅乱朝堂使得天下大乱,不得不说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真宗皇帝装病后在宫外玩得乐不思蜀,突然接到宫里秘报说太子殿下重病不起,吓得他连夜往京城赶,还未到东宫,便见黑夜之中,东宫亮如白昼,无数宫人进进出出行色匆匆,那个很机灵的小宫女却跪在殿门口。
  见真宗皇帝来了,檀绒忙按照太子吩咐地膝行到真宗皇帝面前,将头磕的砰砰响:“圣人!圣人救命!皇后娘娘不许奴婢贴身伺候殿下,还求圣人救救殿下!殿下忽然病重,皇后娘娘却拦着不让御医入内,其心可诛!”
  真宗皇帝都要急死了,他挥手示意檀绒起身,檀绒便跟在他身后,终于进了东宫。
  已经三日了,虽然殿下保证过不会出事,但檀绒怎能不担心?尤其是岑皇后看她非常不顺眼,罚她在东宫门口跪着,除了她之外,春云春烟几位大宫女还有贴身伺候的小盖子等人,全都被岑皇后以“伺候不周”的罪名罚跪,他们已经足足跪了三日了!
  真宗皇帝这才知道,原来太子“病”了之后,岑皇后便做主罚了贴身伺候的宫人们,又称太子“病重不宜见人”,拒绝上官太傅等重臣的探望,甚至连御医也是只能隔着帐子给太子诊脉,到了今天,御医来了也不被允许进入,说是什么怕惊扰太子休养!
  这说得还是人话吗?!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真宗皇帝暴跳如雷,他径直往里冲,只感觉整个东宫都无比压抑阴暗,充满了浓郁的药味,就是身体康健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要闷出病来!
  心下更是焦虑,龙宝年幼时,他曾生过一场病,那时候龙宝便说要注意通风,可如今龙宝自己病了,怎地不注意起来?是忘了还是……根本不能注意?
  真宗皇帝眼前一黑,若非还记得儿子需要自己,当真是要昏厥过去。
  檀绒忍着膝盖剧痛跟在真宗皇帝身后,殿下吩咐过让她想方设法叫岑皇后得知真宗皇帝不在宫中的消息,否则岑皇后也不敢如此嚣张,竟是打着害死殿下的主意!若是消息瞒得紧,圣人回宫早已晚矣,她便能高枕无忧了!
  好在一切都在殿下的掌控中,如今最让檀绒担心的就是殿下会不会真把自己给搭里头!
  床上的少年瘦弱苍白,面上泛着淡淡的黑青之色,一看便是病入膏肓,真宗皇帝瞧见的第一眼,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岑皇后,而是立刻派人去传御医。
  岑皇后见到真宗皇帝,稍微心虚了几秒钟,随即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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