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有龙女(下)——哀蓝
时间:2020-11-05 10:35:25

  老太太被说中了心思,嘴唇哆嗦了下:“你们的婚事已成定局,你为何要说这些?你在想什么?她的身份决不能暴露,当初你二叔身边的人我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只要不让人知道,那——”
  “若是她自己知道了呢?”
  老太太一窒:“你说什么?是谁敢——”
  “是我告诉她的。”大公子往门口处看了一眼,似乎还在期待有谁会出现在那里,“……我不想与她之间有任何隐瞒,也不想让她直到嫁我,都还在想,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本来拥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本该是金枝玉叶,却落难到我家,艰难长大……”
  “你疯了!”若非嫡长孙正在病中,老太太险些一巴掌打上来,她重重地用拐杖敲击地面,“当年先太子之死,你二叔首当其冲,你将这些告诉她,是要她跟我们离心!万一她生出报复之意,咱们家都要完了!”
  大公子垂下眼眸,“那也是应该的,不是吗?残害皇族,本就该抄家灭族。”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个最让她骄傲,也最有出息的嫡长孙:“你便是不为你自己想,也为其他人想想吧!你还有诸多兄弟姐妹,难道你要他们都陪葬不成!为今之计,只有将她抓起来,不能让她离开……”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片刻后,一个婢女冲了进来,大公子认得分明,正是自己派在了四姑娘身边的两个之一,她抬起头,满面慌张:“不好了!大公子,四姑娘、四姑娘她不见了!”
  什么?!
  大公子本就郁结于心,不知要如何解开彼此之间的心结,只能寄希望于以后,两人离开京城,天高水阔,终有重归于好的一日,可他万万想不到她会消失!
  府里戒备森严,她要如何消失?!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难道是祖母……
  老太太也非常吃惊,她刚想出如何处置四姑娘,人便没了,再一看嫡长孙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的确很像是她的手法,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啊!
  四姑娘做了决定后,便有一只黑色的鸟从窗外飞来,在她面前化作了人类模样。饶是早知那红衣姑娘非人,养在深闺十几年的四姑娘也仍旧吓了一跳。
  鸟妖在她身前匍匐,意思是让她上去,四姑娘看了这房间最后一眼,这十几年的喜怒哀乐,困于囹圄,都是在这房间里发生,她在这儿战战兢兢活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间百感交集。
  坐上了鸟妖的背,一身黑衣的鸟妖伸展双臂,迅速张出一双巨大的翅膀,四姑娘第一次腾空而起,身在云霄,往下看,整个京城渺小的一只手就能捉住,更别提那些和蚂蚁一样小的行人。
  她便是这万千人类中的一个。
  鸟妖飞行的很稳,四姑娘双手撑在它背部浓密齐整的羽毛上,迎面而来的风吹拂起她的长发,似乎也吹开了她心田的阴郁,让她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在府里生活,虽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可终日在那一方小天地生活,抬头见面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只需要侍奉祖母安稳度日,连自我价值都找不到,从未见过这样蓝的天,从未见过山河湖海大好江山,而一旦见识过了,就不会想要再回到笼子里面去。
  人的天性便是会渴望自由。
  鸟妖飞行速度极快,且飞的很高,四姑娘原先心中还有着离开的彷徨,等进了妖山,这种彷徨便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凌云的志向。
  她被鸟妖送到了山巅之上,不远处有一座茅草屋,山巅的悬崖上还有一个秋千,鸟妖将她送达后,迅速化身为小体型的鸟离开,只剩下四姑娘。
  她试探着朝那茅草屋走近,还没到跟前,屋门便自动打开,似乎是在欢迎她。
  茅草屋里很简洁,没什么东西,但只要一进去,就会看见搭在架子上,还没有绣完的嫁衣。
  她所见到的那位红衣姑娘,此时正坐在绣架前,拿着针线,一点一点绣着。
  针不知道是什么针,线也不知道是什么线,闪着淡淡的红色的光芒,一点都不现实,宛如虚幻。但绣到嫁衣上却又变成了真实存在,尤其是那一簇一簇的蝴蝶,简直像是活得一般,还在微微振翅,美得诡异。
  “你来了,就说明你已经做了决定。”
  红衣姑娘一边绣着嫁衣一边对四姑娘说。
  四姑娘道:“是的,我已经做了决定。”
  红衣姑娘没有说话,她便问:“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呢?养父是我的仇人,可他已经死了……”
  “那上头,不是还坐着一位么?”
  四姑娘一愣:“你是说……”
  “你的养父再胆大妄为,也不过是你生父门下的一名幕僚,哪有本事安排这样一场天衣无缝的刺杀?”针线笔走龙蛇,声音清冷又充满蛊惑,“若非坐在龙椅上那位授意,你的养父怎敢这样做?他接了皇帝的橄榄枝,却又因为一己私欲留下了先太子妃的命,以至于自己里外不是人,皇帝不肯重用他,先太子旧部不敢信任他,实在是可悲、”
  “你的仇人还在高高的龙椅上坐着,想要报仇,就把他拉下来吧。”
  四姑娘大惊:“可、可是——”
  她话未说完,红衣姑娘停下手中动作,突然抛了个东西过来,四姑娘手忙脚乱地接住,才发现那是一片闪烁着莹润光芒的鳞片,捧在手中,便能感受到其中所隐藏的巨大力量,似乎只要有了这鳞片,在世间翻云覆雨都轻而易举。
  “这个给你了。”
  “这个是……”
  “是真龙的象征。”红衣姑娘缓缓回答,“有了这鳞片,你什么都会懂,这妖山上的妖物也将受你驱使,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江山改朝换代,为你父母正名。”
  “……真龙?”
  四姑娘顿觉手上的鳞片无比沉重,她不由得看向红衣姑娘,“可是,给了我,你呢?你怎么办?”
  “不必感激我,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
  可四姑娘着实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帮,她又有什么能给她?
  红衣姑娘淡淡道:“到了时候,我自然会来娶,你只管去做便是。”
  说完又低头绣起嫁衣,逐客令意味明显,四姑娘也只能慢慢转过身走出去,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回过头问:“这身嫁衣,是为你自己绣的吗?”
  红衣姑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应了一声:“是啊,是为我自己绣的,我早该穿上它了,也不至于蹉跎这些时光。”
  她回答完,又说:“你心中还有犹豫,还在迟疑,但那又怎样呢?等你成为这天下之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何况是区区一个男子?”
  “即便彼此之间再也不能和好如初,但能够拥有就行。”
  “打断他的腿,就跑不掉。”
  “割了他的舌头,就就不会说出让你讨厌的话。”
  “知道疼了,他就会乖。”
  “将他占有,好过被他占有。”
  四姑娘闻言,心头大震,茅草屋的门却已经在她面前关上,手腕上的血色蝴蝶微微发烫,源源不断的怨恨让她变得铁石心肠。
  她握紧了手里的龙鳞,龙鳞似是有了意识,在她贴近胸口时,便没入她体内,一瞬间,便让她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力量,这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眼中,她便是这人世间的帝王,所有人性命的主宰!
  而茅草屋里的红衣姑娘,仍旧一针一线,绣着她早该穿上的嫁衣。
  以执念为针,怨恨作线,织就的这一身嫁衣,终将使她如愿以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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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突现真龙,先太子英魂现世,痛斥今上弑兄篡位,是为乱臣贼子,妖鬼横出,席卷京城,有忠于先太子者,率先镇臂高呼,要拨乱反正,请求皇帝下罪己诏并退位让贤。
  先太子尚有遗孤在人间,如何轮得到今上来坐这龙椅?
  今上自然不肯屈服,然而人间将士,如何与阴兵妖物相对?自然是节节败退,很快便走投无路。
  这些阴兵妖鬼并不伤害普通人,据说那领头之人,便是先太子遗孤,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说她是阴邪之物,却又有真龙护体,邪祟不侵,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顶礼跪拜,心悦臣服。
  皇帝大惊,连忙召集天下修道之人共同对抗妖兵,与之前为驸马寻求高人不同,这一回是不管有没有真才实学,只要沾上边儿,都被召集起来,就连躲在寺庙里安稳度日的青年道士与小道士都被抓了壮丁。
  那妖兵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眼看便要打到京城来,皇帝这龙椅都要坐不稳当,如何能不慌张?只好将这些修道之人编作一起,叫他们打头阵,去震慑妖兵。
  青年道士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八百年前人间修士尚有法力,可八百年后的现在,跳个大神就是极限了,还想着让僧道出手护江山?他们哪有这本事!还是说盘腿往阵前一坐,念上七八个时辰的经,就能将妖兵击退?
  想太多了吧!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能有用吗?
  小道士死死巴在师父身上,呜呜:“我们是不是要死了师父?为什么我们还要去打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三个为什么,如果可以,青年道士也很想问一问。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还是那身油腻的道袍,打扮的不伦不类,浑身脏兮兮的又邋遢,但他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求生欲强,临阵脱逃这种事虽然没干过,但尝试一次不就有了?他才不要在这里送了性命,他还没能当上国师呢!
  和尚道士们组成的阵营哪里够人家妖兵冲的,虽然妖兵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然而这一顿冲刺,也至少会让他们病上个几天,眼看妖兵冲破修者方阵,青年道士当机立断夹起小道士,愣着干嘛赶紧逃啊!眼看是不行了,天降妖物,国将不国……
  就在他撒丫子狂奔时,却见一头巨型猛虎身上坐着一名少女,少女身后则是一条威武绝美的龙——虽然没人见过真龙,但是在人间所流传的龙的图腾,正是那个模样!
  怪不得敢说自己才是正统,原来是有真龙护体……等一下,为何那个少女看起来如此眼熟?
  小道士趴在师父肩膀上,在一片战火中呆萌地说:“是寺庙里的那个姐姐。”
  不知为何,青年道士看向对方时,有片刻的出神,总觉得那张脸,似乎在记忆深处见过,然而叫他想,却又想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逃命要紧!
  一片混乱中,道士听到一声惨叫,随即是大喊的救命,他叹了口气,跟自己说别管别管,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吧!
  可是那脚就不听自己使唤,还是飞快顺着声音来源处快速跑过去。
  入眼的一幕,令道士大惊失色。
 
 
第1045章 第九十六片龙鳞(七)
  青年道士还记得, 上一次见到书生——啊不,是驸马的时候,他还是一身白衣的翩翩美青年, 与容貌妩媚的狐妖在一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只看外表, 便让人觉得很是登对, 天造地设。
  后来书生杀狐妖、取内丹,一连串斗智斗勇的操作世人皆知, 比他们这些修道之人都厉害, 着实是让不少僧道面上含臊, 当时青年道士也在想, 早知道书生有这本事, 他们何必去自取其辱?国师的位子还是让给书生坐好了。
  可现在, 书生却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一身白衣玉树临风的书生,而是一个倒在地上, 疯狂手脚并用往外爬的可怜人, 只是他又爬不快,看起来像是手筋脚筋都叫人挑断了, 因此只能一点点往外磨蹭, 看起来十分辛苦。
  而他对面, 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手上还滴着血,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人类的手,而是妖物的利爪, 书生还在求饶:“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我愿意弥补,求求你——”
  他求什么?青年道士不知道,但青年道士的气息被察觉,那白衣女子回过头,虽然青年道士不曾见过公主,但对方面相不凡,更让他感到讶异的是,在那白衣女子头上,有两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兽耳,那对兽耳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当初他见到的那只狐妖的模样!
  但脸却全然不同。
  四目对视,狐妖认出了他是那个道士,对他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要杀他,然而对于倒在地上还想要逃走的书生却不留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逃?”
  打断了双腿双手,还是不能制止逃走的想法吗?这样的话,那就永远被关起来吧,被关起来,就可以永远属于她了。
  “等一下!”
  狐妖停下手,回头看向青年道士,语气冰冷,“请不要多管闲事。”
  上次见面,她虽然是妖物,却性情平和,并不像现在这样,透着一股阴森的冷漠。青年道士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但是她用了公主的身体,又要当着他的面杀人,看不到还好,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而看到了却不去阻止,实在是有违他做人的原则。“姑娘你何必如此执着?你逞一时之快,却要受天堑,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他觉得不值得。
  能修炼出人形,那要经过多久的艰难时光啊,只为了这么一个负心人,便放弃一切,连未来都不要了,真的值得吗?青年道士不是同情书生,而是可惜狐妖,没必要这样做的不是吗?
  狐妖却轻笑:“那又如何?这是我的选择,值不值得,不是你一个外人说了算。”
  她觉得值得,此时此刻,那就值得。
  “那公主呢?”青年道士忍不住问,“虽然书生负你,可公主又有何罪?你现在占了她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有因果循环,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两人,连自己都不顾了?”
  “那道长可错了。”说起来,狐妖也没有多么喜欢这具身体,只是她自己躯体已毁,勉强拿来用罢了。“这人为了讨好公主,将我的内丹献上,公主吃了我的内丹,与我之间便有了因果,这是她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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