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宏伯跟在两人之后, 见柔之没动便回过头来, 谁知正看见徐麒臣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等柔之回过神来之时,徐大人跟她已经只隔着三四步远了。
虽然看似平静, 但只有沈柔之自己心里清楚,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双脚往后退出去。
当徐麒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就好像家里的那只大花猫遇到什么惊险可惧之物炸毛一样。
柔之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她身不由己地看着徐麒臣步步靠近, 窒息。
距离柔之两三步远的地方徐麒臣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糖葫芦上一掠, 便说道:“原来沈姑娘喜欢这个?”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柔之竟觉着似懂非懂。
徐麒臣却又徐徐扫了眼她身后的沈奥如如等, 尤其看了眼盯着自己的宏伯。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又踏前了半步,似笑非笑地:“只是,姑娘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柔之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气息这样熟悉,瞬间心底闪过了无数错乱荒唐的场景。
她的身量还是在慢慢长的, 在他跟前显得越发娇小,而他那种压迫感如山而来。
沈柔之到底还是往后退出了一步。
手中握着的糖葫芦也随之轻轻晃动,糖球上透明的冰糖层在阳光下闪烁, 原先的清甜转成了冰刃似的锋利。
徐麒臣看着她的反应, 眉峰微微一动, 唇角却上扬了些许:“我只是玩笑罢了,姑娘不必当真。”
然后他伸出了手:“小心。”
就在这时侯,是宏伯及时地走了过来,拱手行礼:“徐大人。”
徐麒臣的手跟柔之的只隔着一寸, 他及时地停了下来。
而这会儿沈奥跟如如也跑回来了,因徐麒臣是去过沈府的,沈奥依稀认得,当下疑惑地问道:“咦、你是……”
柔之咬了咬唇:“奥儿,不得无礼,这位是都察院的徐大人。”
沈奥毕竟还小,可听柔之声音肃然,便忙站直了些,乖乖答应道:“是。”
如如擎着糖葫芦,微微歪头看着徐麒臣,这会儿就拉拉沈奥,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
“啊!”沈奥即刻叫道:“原来就是之前提亲的徐大人?”
柔之听了这句,心头又是一凉。
徐麒臣反而笑了笑:“是啊,正是之前向着你长姐提亲的徐大人。”
沈奥瞪圆了眼睛:“并不是老头子呀。”
徐麒臣微怔,目光看向柔之:“哦?有人说我是老头子吗?”
如如用力拽了沈奥一把,沈奥忙捂住嘴:“没、没有!我说错话了。”
柔之的心里乱糟糟的,手中握着的糖葫芦底部有些糖渍,如今都给她的手弄化了,在掌心里黏答答的很不舒服。
她只能避开徐麒臣的目光,垂头道:“愚弟无知,让大人见笑了。”
徐麒臣淡淡道:“童言无忌,这有何妨。”
柔之虽是男装,但天生丽质,风流妩媚,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徐麒臣这光芒四射的人物,此刻周围已经渐渐聚拢了许多看热闹的路人,都好奇地盯着他们打量。
柔之的心跳的过分快,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儿看见徐麒臣,那就可以提前远远避开了。
只能强作镇定道:“多谢大人宽仁体恤,只是您贵人事忙,我等不便多扰,先行告退了。”
“且慢,”徐麒臣却道:“我今日恰好无事,故而出来闲走,不想在此处遇到姑娘等,我看姑娘也只是才游了半条街而已,总不会就要打道回府吧,不如让我作陪同游,如何。”
柔之吃惊地看向他:这是在干什么?徐麒臣什么时候变成当街搭讪女孩儿的人了。
她忙道:“很不敢劳烦大人,而且我等的确是要回府去了。”
谁知沈奥因才出来不多久,玩兴正浓呢,听她说要回去,便有些不依地叫道:“长姐……”
如如虽然也还想玩,但她却比沈奥更聪敏,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并不说话。
宏伯见机行事:“姑娘说的是,我们也该回去了,徐大人,请见谅。”
徐麒臣目光闪烁,总算道:“既然如此,自然不敢勉强。请。”
柔之松了口气,拉住沈奥便走,宏伯则抱起了如如,身后几个家丁簇拥着往来路而回。
背后徐麒臣目送那道纤弱的影子逐渐地没入人群,脸上的笑也早不见了踪影。
直到身后一个侍从不悦地道:“大人,这沈家的人实在太不识抬举了,要不要……”
他们都是徐麒臣的心腹,很知道主子的矜贵性子。
徐麒臣是从来不对女人假以颜色的,如今对着一个小姑娘如此“屈尊降贵”,而对方偏偏拒婚在先,如今当面见了竟还不领他的情,虽主子心宽,他们早就气不忿了。
徐麒臣默不做声。
那人察言观色,便停住不语。
徐麒臣垂眸,此刻心底出现的却是刚才惊鸿一瞥所见,那女孩子一身利落清爽的男装,颜色很淡,通身上下只有唇是一点嫣然,恰好跟她手中握着的糖葫芦颜色差不许多。
她浑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大概以为穿了男装就无碍了,才敢这样招摇过市,殊不知这般打扮,却更是另一种令人心悸的绝色风流。
徐麒臣的喉头动了动,负手向前缓步而行。
侍卫们知道主子正想心事,于是便只尽忠职守地跟随身侧而已。
如此走了有半刻钟,突然听见前方有喧哗之声,其中一个侍卫飞身向前,不多会儿折回来,低低地跟徐麒臣说了几句话。
徐麒臣脸色微变,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不多时,就见在一处酒肆门口,是柔之抬手掩口,眼中含泪,满脸惊慌失措。
围观的百姓们不少,原先跟着的宏伯却不见了踪影。
徐麒臣分开众人走到她跟前:“怎么了?”
此刻柔之见了他,却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忙握住徐麒臣的手臂:“奥儿跟如如不见了!”
徐麒臣看看她搭在臂上的素手,又见她几乎站不住脚,便伸手扶住:“别急。”说了这两个字,便看向身边跟随的侍从。
其中一人忙走上前来,徐麒臣吩咐道:“即刻叫顺天府衙门巡捕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封锁左右六街,就算挨家挨户去搜也务必找到人,你们也都去,必要时候去都察院调人。”
手下们心中暗惊,却都忙答应了,分头行事。
沈柔之满心只记挂着如如跟沈奥,慌得又问:“俆公,他们、他们会怎么样?”
徐麒臣听见“俆公”两个字,眼神越发变了变。
他看着柔之脸颊带泪的模样,终于道:“放心,我保管他们无事。”
柔之抬眸:“真的?”
四目相对,徐麒臣抬手拢住她的,温声道:“我允诺你,绝不失言。”
柔之心头略宽,却才发现他的动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头将手抽了回来。
徐麒臣像是不曾发觉,只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到里头等吧。”
这酒肆不大,只有两层,因地处闹市,人自然是多不胜数。
掌柜在这儿看了半天,忙亲自迎上来。
徐麒臣转头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掌柜的脸色大变,忙转身向着满店的客人扬声叫道:“各位客官,小店有急事今日就此打烊,为表歉意,各位的酒钱都也不必付了,还请大家体谅。”
这些客人本来不高兴离开,突然听说自己不用给钱了,这才转怒为喜,忙都做鸟兽散了。
如此一来,本来闹哄哄的酒肆便立刻空无一人,异常清净。
柔之才有些回神,徐麒臣道:“一有消息他们就会回来禀报,在这里倒是方便些,不然,我先送你回府也行。”
不见了沈奥跟如如,柔之哪里肯回府去,于是说:“那好吧,就在这儿。”
只是她仍是有些恍惚,进门的时候差点儿失足,勉强走到靠窗的桌前,小二们等早手忙脚乱地过来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去,又擦了桌椅。
柔之恍惚要坐,却给徐麒臣拉住,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抖开了放在椅子上:“此地腌臜,暂且忍耐片刻。”
沈柔之看着那块素白干净的帕子,不由抬头看向徐麒臣。
徐大人已若无其事自顾自地在对面落座,正吩咐掌柜送一壶上好红茶,又道:“要别人没用过的茶具。”
掌柜的急忙去采办。
柔之深深呼吸:“多谢大人。”这才心事重重地慢慢落座。
徐麒臣瞥着她,便问起如如跟沈奥是如何不见的,又道:“会不会是他们两个淘气,先回府去了?”
沈柔之摇了摇头。
先前她因见了徐麒臣,便想快些回府,只是沈奥才出来玩耍,如今回去自然不甘心,只是不敢忤逆她,故而一路撅着嘴。
到了酒肆附近,沈奥就嚷说肚子饿要歇会儿,柔之因觉着已经离开了徐麒臣,倒是不该为难两个小家伙,于是便答应了沈奥,带了他们到这酒楼里要坐会儿,吃些东西再回去。
期间,沈奥便拉着如如去看酒楼墙壁上画的八仙过海,只是一个不留神,两个人就不见了。
宏伯见如如不见,不由也慌了,只匆忙丢下一句,便也带人出去找寻了。
说起经过,柔之眼中又带了泪。
徐麒臣宽慰道:“叫我看,多半是沈奥贪玩儿,只是这两个孩子都甚是聪明,不会有别的事,你很不必过于忧心。”
这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了茶上来,道:“这是小的自个儿珍藏的砂器,上等的紫砂壶,只用清水浸过,从没用过一次的,茶虽一般,也是本店最好的祁红了。”
又有一碟子桂花酥玫瑰糕,并一碟子干果。
徐麒臣抬手,掌柜的悄无声息退下,他自己斟了茶又洗了茶器,才给柔之倒了一杯:“喝一口驱驱寒气。”
他泰然自若的,脸上也并无多余的表情。
柔之看了两眼那熟悉的眉眼,突然心乱:“多谢大人,不必了……我、我还是先回府等候吧。”
徐麒臣见她这么快改变了主意,不由一笑:“怎么?柔柔就这么不愿意跟我相处?”
柔之正起身,听到一声“柔柔”,蓦然抬眸。
徐麒臣手中拈着个小小的紫砂杯,眼睛望着她,好整以暇的:“我看起来很吓人吗?或者、是你真的很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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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徐麒臣生得一副好相貌, 少年时候便倾绝京城,如今盛年在即,多了重重的历练, 敛了当初的锋芒, 却越发的光华潋滟,夺目出众。
柔之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徐大人, 瞬间竟无法分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一声“柔柔”,不可讳言地唤起了她许多有关前世的记忆,那是成亲后夫妻相处的时光, 当然不会轻易忘怀。
但旋即而来的是无尽的酸苦,排山倒海, 几乎将她当场击倒在地。
可沈柔之又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再轻易地倒下, 因为她已经死过了一次。
一次已经够了。
自打一梦醒来,太多太多的记忆压得她无法喘息,等慢慢地缓过来后,却捏了把汗。
让柔之心中惊惧的是,在她的前世, 父亲是早亡的,所以他们无依无靠,才上京投奔了英国公府, 而国公府内发生的种种不堪言, 以及后来嫁给徐麒臣也正是因此而起。
沈承恩的死对她而言自然是无法承受, 更是最大遗憾跟痛楚。
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世父亲没有死,而且好好地陪着他们在京城,内心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故而那天她跟谢西暝说“多谢”,那真的是沉甸甸莫可名状的两个字。
也正因为惦记着谢西暝的恩德, 那天沈承恩询问谢西暝是否欺负过她,柔之非但一口否认,反而说出了那一番话。
至于另一件让沈柔之心中后怕的事,那就是嫁给徐麒臣了。
平心而论,前世嫁给徐麒臣,虽然是无可奈何被迫为之,但也是她在那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了。
寄居在英国公府,虽然顶着亲戚的美名,给人照顾着,但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无法尽数。
又因为沈柔之品貌皆上,有些眼中的人暗中更是嚼舌不已,捏造出许多不堪流言。
柔之在国公府的生活,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真的是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且她其实不是一个人的。
除了她沈柔之外,还有沈奥,以及二房的众人。
就算可以不理会曾氏等,但她毕竟是长姐,有责任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们。
至少,她得给沈奥一个有光明的前途。
本来柔之是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徐麒臣的。
但那时候,英国公府正也想方设法地要跟炙手可热的徐大人搭上关系,只是徐大人从来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出人意料的是,那天徐麒臣无意中在英国公府遇到了沈柔之,居然一反常态地跟她说了几句话,虽然都是些诗词之类,但也已经是破天荒了。
这举动未免给了国公府众人“灵感”。
所以说,柔之嫁到徐家,虽然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但对她来说,的确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假如没有后来的“真相”,兴许她也算是这碌碌尘世之中颇为幸运的一个小女子。
偏偏事与愿违。
如今……
死也死过了,醒也醒了。
父亲还在,当然不必刻意地去倚傍什么别人。
更加值得庆幸的是,上次徐麒臣托人保媒,她虽然不曾记得前世,却仍然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