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诈骗——燃珠
时间:2020-11-06 09:52:42

  “不进去了,她现在很开心。”
 
 
第47章 
  怎么会这样。
  时隔近一个月, 那几条短信仍躺在收件箱里,白底黑字,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闭上眼睛,每一个场景都真真切切。
  姜品浓向她索要三千万时的威逼软哄, 撕破脸时的气急败坏, 挥舞报纸的沾沾自喜, 世间丑恶有很多种,秋棠在与她骨血相连的生母身上看尽猩红百态。八年过去, 姜品浓仍不放过她。
  她以为自己会被吞没,她也的确做好被吞没的准备,汹涌海水已经浸没胸口,转眼天光大亮,干戈休止, 她茫然回首, 身后潮水尽褪, 有人在黑暗中徒手力挽一场滔天狂澜。
  除了他,会有谁?
  许荏南很快就回来, 拎了一只餐盒,手里还提着一筐水果。
  “刚才路过前台,护士说有人探望,人没进来,把东西留下了。”
  “谁啊?”秋棠应声抬头,看着他手里那只造型精致的篮子。
  在她的目光中,许荏南从纹竹镂金的果篮里缓缓抓出一把红艳艳的土山楂。
  再拿出一只黄澄澄的大柠檬。
  秋棠:“......”
  许荏南:“......”
  他看着一阵牙酸, 牵拉活动一下咬肌,勉强挤出个笑, “这......倒也还挺开胃。”
  果篮摆在床头,装着山楂和柠檬,红黄交接,看着别致,想必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秋棠拿了一颗山楂在手里,山楂形状饱满圆润,红润的表皮上错落分布有浅褐色凸起的颗粒,轻微而粗粝地挲过指腹,在指尖雕出一幅名为山城的缩影。
  “我也不知道是谁,护士没说。”
  许荏南翻阅文件的动作一顿,有些啼笑皆非地:“该不会是秦晟吧?”
  秋棠摇头,说,不是他。
  许荏南想问那你觉得是谁,转头却见秋棠的目光望向门口,像是在透过一匝玻璃与门外的谁对视,而那里分明空空如也。
  从病床到门口,隔着三米距离,隔着三天时间,门外发生了太多五颜六色变幻莫测的事情。秋棠躺在雪白安静的病房内,对此一无所知。
  秦易铮应该刚走不久,或许五分钟前他来过,或许十分钟。
  水果仔细清洗过,表面还附着露珠,她就那样生吃起来。很久没吃山楂,熟悉的酸味呛鼻挠眼,她吃得微微皱眉,眼眶发热,胃酸加速分泌,很多沉在底下的东西渐渐涌上来。
  她面不改色吃完一整个山楂,许荏南看得咋舌,“你这么能吃酸?”
  秋棠舔舔嘴角,“还行吧。”
  许荏南睁大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原状,他点头,做了一个佩服的手势。
  秋棠是在三天前晕倒的,她送秦晟赶通告的那个晚上。虽然这段时间她身体的确有些疲惫虚弱,倒也不至于突然重度昏迷,医院一躺就是三天。
  好在她今天醒过来了,否则面板指标一动不动,大家急得团团乱转,医生再做进一步诊断,又不知道要诊出什么危言耸听的东西来。
  许荏南总觉得秋棠这次晕得蹊跷,问张助理,他说是操劳过度累病了,摇头叹气眼神回避,
  问秦晟,秦晟这几天也不对劲,拍起戏来异常认真卖力,而一离开工作,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抱着剧本不知在想什么,谁说话都爱答不理云游天外,连跟叶蔓庭斗嘴的劲都没了。奇奇怪怪。
  挡不住心中疑惑,他关切问她:“怎么会突然晕倒,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没有啊,挺好的。”
  借着山楂的开胃,三天没进食的秋棠把一大碗蛋炒饭吃得干干净净,吃完意犹未尽一抹嘴,抱着空饭盒仰头问:“还有吗?”
  许荏南看着她,试图从这张完美得密不透风的脸上找寻出通向内心的缝隙,哪怕一丝一毫。他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浅淡地笑了,说:“没事就好。”
  他站起身,在秋棠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温柔的语气落下来:“有。再给你打。”他捧着饭盒出去了。
  秋棠又搜了两遍新闻,一遍输入她的名字,一遍输入姜品浓的名字,显示大量无效关联信息。
  搜索一周报,倒是有几则颇具热度的官方报道,指出该报社非法接涉投资理财等业务,中介诈骗巨额牟利,已被查封停办。
  好几年前的旧瓜,在这风平浪静的当口突然被挖出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种灰色产业本身界限模糊定位暧昧,圈内心照不宣,大多情况睁眼闭眼,如今大张旗鼓地捅到台面上,必然是背后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秋棠摸出手机,时隔八个月,给秦易铮打去第一通电话。
  过了一会儿,对方接起。秦易铮大概在开会,他脚步匆匆走到隔间关上门,将身后的会议杂音隔挡在门外。
  他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着开口:“秋棠?”
  “嗯。”秋棠低低应了一声。
  她问:“她在哪?”
  -
  秋棠准点到达,秦易铮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她,他看见熟悉的车头,仍犹置身梦中,一阵恍惚。
  别墅大门两边敞开,宾利迎面驶进来,在前院正中停妥。秋棠从车上下来,风衣长裤短靴,里外一身黑,衬得身形纤细笔挺。
  她反手甩上车门,带起一阵劲风,长发吹得四散飞扬,五官昳丽背影清冷,切尔西靴上的金属搭扣随步子熠熠反光,一米六五的个子迈出两米气场,沉默经过秦易铮,一言不发向里走去。
  进门正对楼梯,秋棠走过客厅,经过餐厅,瞥见一侧的厨房内,阿姨正从冰箱里抱出来一只碧绿圆溜的西瓜。
  “我来吧,您辛苦了。”
  她过去搭了把手,帮忙把西瓜抱在手上,放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
  阿姨被抢了活儿,心想哪能让客人料理这些厨余,慌忙上前推拒,却被身后一道低沉男声拦下动作。
  秦易铮说:“张姨,您歇着。”
  话里意思明显纵容准许,示意她不必前去干涉。阿姨便歇了手,挪到一边偷偷打量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莹白手臂,清水流经她修长手指,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秦易铮站在餐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目光专注看着流理台前洗西瓜的秋棠,太久没有看见站在厨房里的她,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足够他将连日来的疲惫卸下。
  西瓜清洗干净放进托盘,秋棠端着盘子转身上楼。
  哎,楼上关着人呢!阿姨面色陡然惊变,一个别字尚未说出口,秦易铮朝她点点头,转身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阿姨终于明白,刚才眼前站着的并非什么普通客人,却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二楼尽头的客房,窗帘紧闭,没有亮灯,室内一片潮湿的黢黑。
  门开了,门外走廊上照进来一束光,打在进门正中的大床上,照亮一具死气沉沉的身体。
  随后门被关上,墙边啪嗒一声响,头顶灯光骤亮,刺得姜品浓眼皮酸痛,不适地皱起眉。
  她半睁开眼睛,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哑声低喊:“滚。”
  身后的人置若罔闻,脚步声停在茶几边,杯盘落桌,她听见沙发下陷的声音。
  这怎么还坐下了,赖着不走看热闹?
  姜品浓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吼:“狗东西听不懂人说话?我叫你滚!”
  那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安静隔音的室内落针可闻,这一声笑固然轻,却格外清晰。
  姜品浓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脑后如遭重物钝击,缩在床上抖了抖,脑袋糊成一团。
  她手忙脚乱坐起来,向后回头,看清了沙发上好端端坐着的秋棠的脸,几乎瞬间浑身寒毛倒竖,惧意丛生。
  一个全须全尾光鲜亮丽,一个官司临头丧如败家之犬,秋棠又一次金蝉脱壳反将一军,姜品浓隐约感知到,她这回恐怕真的完了。
  秋棠好整以暇望着她,姜品浓被她看得害怕,怕得手脚冰凉,敛息屏气,憋到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狠狠咳嗽起来,双手死死攥着床单。
  秋棠翘腿而坐,低头抿唇喝了口茶,闲闲扫她一眼,“叫谁滚。”
  姜品浓喉咙像被捏住,说不出话,额头簌簌落汗。
  她分明是秋棠的母亲,应该被尊捧到天上的长辈,却在秋棠面前卑躬屈膝,扶低做小,像个抬不起头的孙子。
  “头抬起来。”秋棠说。
  姜品浓慢慢扬起下巴,表情惨淡,她自嘲笑道:“怎么,迫不及待地来耀武扬威了?”
  秋棠也笑:“对。”
  姜品浓眼神变得怨怼,仇恨看着她:“你以为把我关起来,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秋棠居高临下,眼神平静。。
  “一周报买走了我手里所有的照片,你有本事关停报社辞退记者,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备份?过段时间他们把料转手卖出去,你一个措手不及,哈,就全完了!”
  秋棠微微皱眉看着她。
  姜品浓撩起嘴角阴测测地笑:“他们赔钱又赔人,必定不会放过你。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东窗事发那一天,你只怕每天都彻夜难眠!”
  秋棠抬手,示意她闭嘴。
  “你搞错了两点。第一,他们不会放过的人,是你。第二,说到东窗事发,你不如先替自己担心一下。”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开给姜品浓看。
  【跻身上流后落魄遭弃,豪门无情还是轮回报应?揭秘秋涵笙前妻的起落人生......】
  继秋家新婚喜讯公开,豪门辛秘向前深挖,又一则劲爆猛料即将传出。相比单调无聊的婚礼,显然是这种狗血戏码更受欢迎。
  秋涵笙对此没什么异议,他道德感向来低下,免费的流量不要白不要,就当给他公司新产品打广告了。
  “和你那些假得令人发笑的爆料比起来,这篇报道是不是更有说服力些,嗯?”秋棠展露一个微笑。
  姜品浓跳下床,劈手夺过那张报纸,粗略看了几眼,双目腥红,眼中流出眼泪。
  她将报纸团成一团,泄愤地朝秋棠脸上扔去,哭骂道:“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
  秋棠利落偏头,像之前在公司闪避茶杯一样躲开了扔过来的报纸,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染上一丝薄怒。
  姜品浓撑着茶几滑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何其不解,何其后悔,何其绝望,精神意志游走在崩溃边缘。
  秋棠从盛西瓜的托盘里捏起一把长条形水果刀,刀锋寒光一凛,手起刀落,西瓜自中间劈开成两半,露出鲜红的果瓤,汁水四溢。有一滴飞溅到姜品浓的眼角,她吓得重重一眨眼。
  “你第一次打我,我哭,你给我切西瓜,不小心切到了手,你很生气,于是又打了我一顿。”秋棠不紧不慢切着瓜,刀法娴熟,她挑起一块脆红瓜肉,走到姜品浓面前,刀尖送至她嘴边,西瓜红得触目,刀身反光亮得心惊。
  “于是我既没吃成西瓜,又白挨一顿打,背上的血痂半个月才掉。”秋棠语气淡淡,像是在谈论某个无关痛痒的天气。
  刀又往前送了送,尖端抵上姜品浓的下巴,秋棠皱眉:“这么甜,不吃么。”
  姜品浓浑身哆嗦,刚才还叫嚣着不怕死,现在倒惜起命来,抖着嘴唇避开刀缘,一口接住后囫囵吞下。
  西瓜刀握在秋棠手里,手腕一抬又转了向。她将刀贴上姜品浓的脸,顺着脸庞缓缓下滑,用她的脸拭去刀面上的西瓜汁。
  刀刃锋利,冰冷,贴在脸上如蛇信舔过,一线悬命。红色的西瓜汁贴着脸往下掉,状如流血。
  姜品浓怕痛怕流血,她怕得要死了,睁大眼睛斜望着那寒光凛凛的西瓜刀,最后一丝嚣张劲也没了,抬头乞求看着秋棠:“我错了,妈妈错了,不该那样说......”
  拭刀的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刀刃又往里贴紧几分,差一点点就要割开她的皮肉,姜品浓看见秋棠眼底骇人的杀意,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我妈。”
  手腕松开一丝力度,姜品浓被压得内陷的脸颊恢复原状,秋棠擦完正面,换了一边脸,把刀的反面也擦得干干净净。
  她站起身,西瓜刀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圆得银光闪闪,姜品浓看得惊心动魄。
  秋棠看着她:“杀你?”
  姜品浓:“......”
  那把刀破风向下,朝她扎去。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一道寒光向她袭来。
  劈斧凿石般的破裂声,西瓜刀插进茶几,插得极深,刀刃全部没入,只留下一个刀柄。
  姜品浓浑身完好无缺,仿若灵魂出窍,汗水滴落成线地往下掉。
  秋棠拍拍她的脸,笑了笑:“多此一举。”
  “还有一点,如果你觉得这里锦衣玉食是在关你,那到时候还不上钱被判了刑,你岂不是要死在牢里。”
  说完,秋棠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姜品浓趴在茶几边,死死盯着秋棠的背影,试图去拔出那把刀,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怎么也拔不出来。
  把手旋开,房门关上,秋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这段时间以来苦苦支撑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姜品浓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时不时以头抢地,状似癫狂。有护理人员进去拉她,她双腿打滚,手舞足蹈,就像当初在锦城疗养院那般痴傻作态。
  只是不似当时是伪装出来的,姜品浓现在穷途末路,彻彻底底地疯了。
  秋棠从房间出来,看见候在门口的秦易铮,她眸光微闪,疲累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脚步踉跄一下,脱力地向前倒去。
  秦易铮上前将她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只是还不到一秒,秋棠伸手撑住墙,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把他推开。
  “放开,我自己能走。”
  脱离秦易铮的怀抱,她扶着墙站稳了,眼睛复又睁开,神色清明,仿若刚才流露的脆弱与依赖不过是他一时眼花的错觉。
  在秦易铮的注视中,秋棠步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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