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克伦威尔在阴影中回过头,发现自己的养父正站在阳光下,往地上投上一抹与城堡相连接的阴影。
恍若一张通向权力的黑色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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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法案》?”并没有跟玛丽公主同时回到威尔士的威廉.都铎,在圣詹姆斯宫的书房里听着理查德.克伦威尔的汇报,后者在养父的指点下快速适应了王储的随从身份,甚至有人戏称他为王储的小秘书,因为他的养父托马斯.克伦威尔已经被亨利八世破格升入枢密院,所以白厅宫的权力竞赛者都知道理查德.克伦威尔的目标绝不只是威尔士亲王的随从。
因为他正将自己养父曾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克伦威尔先生才让国会通过了《反教区主教请愿书》和《上诉法案》。”威廉.都铎很清楚亨利八世为何要让他留在伦敦。
玛丽公主是天主教的忠实拥护者,所以她绝不同意亨利八世通过《至尊法案》,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威廉.都铎的判断。
亨利八世就是希望威廉.都铎能早点跟玛丽公主划开界限,才会让他留在伦敦,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威尔士亲王站在国王那边。
而对威廉.都铎而言,《至尊法案》是王权集中的最大保障,甚至可以说是托马斯.克伦威尔执政时的最大成就。
“是的,国王陛下希望尽早摆脱罗马教会的控制,宣布自己才是英格兰的信仰领路人。”理查德.克伦威尔委婉道:“议院也是出于国王的要求,才会如此迅速地通过三项宗教改革法案。”
“到底是出自于国王的要求,还是克伦威尔先生自己的意愿?”威廉.都铎屈指敲着桌面,直视着理查德.克伦威尔的眼睛,令后者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亦或是说,英格兰的国库已经被挥霍地差不多了,所以要把那些教会里地蛀虫宰杀一遍。”
“殿下,我无法回答您的要求。”理查德.克伦威尔还没有他养父的段数,只能老老实实道:“不过国王希望拆掉修道院,将那些流入到罗马教廷的财富引流到国库里。”
“这是自然。” 威廉.都铎赞同道:“英格兰的钱应该由英格兰自己做主,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保守派贵族的利益会遭到从未有过的冲击。克伦威尔应该知道那些赎罪卷不仅是罗马教廷的敛财工具,也是保守派贵族用来收保护费的途径。”
理查德.克伦威尔的表情微微一愣,因为在此之前,他以为贵族们也会买赎罪卷,所以那些罪恶的金币都是被教会一家独吞。
“如果克伦威尔先生不希望修道院的倒塌被有心人利用,从而引起大规模的民愤和兵变,那么他就该好好考量下之后该怎么做。”威廉.都铎提醒道:“叛国罪是个好借口。”
“尤其是当那些吃不饱的平民得知保守派贵族私底下帮罗马人敛财,然后从慷慨又正义的国王那儿拿到自己被贵族们剥削的金币,那么这些人将会是我们最好的武器。甚至会赶在国王下令之前,就将一部分人送上火刑架。”
威廉.都铎冷酷道:“如果宗教改革一定要个用于发泄怨气的靶子,那么全国也只有三种人够资格。”
“国王。”
“托马斯.克伦威尔。”
“以及维护教会利益的贵族。”
“不知道克伦威尔先生选择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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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挑战
“我知道了。”当理查德.克伦威尔十分不安地将威尔士亲王的话转告给自己的养父时,后者并没有露出恐惧或者意料之外的神情,而是一如既往地镇定:“我会派人去搜集保守派贵族与教会勾结的证据。”
想到威尔士亲王的提议,一个古怪的念头在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脑海中绕了一圈,使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或许可以让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们将披着神圣皮囊的恶魔捉个现行。”
“殿下并不希望人民的怨恨集中在国王身上。”理查德.克伦威尔有些羡慕小主子的智商,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也只有传话这一个用途:“另外,他希望您找个机会扣下索利兹伯里女伯爵一家,因为他们是用来反抗国王的有利武器。”
说到这儿,理查德.克伦威尔在养父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她的三个儿子是乔治.金雀花(爱德华四世的弟弟)的外孙,拥有比国王陛下更加古老纯正的金雀花血统,而且她的幼子雷金纳德·玻尔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并且有意成为红衣主教。所以威尔士亲王很担心雷金纳德·玻尔会被罗马教会加以利用,从而威胁到国王陛下的统治。”
“这确实是件让人担心的事。”托马斯.克伦威尔不敢小看任何一位金雀花的能量,因为在亨利七世的执政时期,关于金雀花的叛乱就不下一掌之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动摇了都铎的根基:“我会与陛下商议此事,然后找一个说得过去的逮捕理由。”
托马斯.克伦威尔这几日忙着应付那些涌向国王寝宫的贵族,还要防止产后抑郁的安妮.博林突然冲到亨利八世的面前,将白厅宫里的昂贵瓷器又毁一批。
“威尔士亲王在信仰方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象?”当过商人的托马斯.克伦威尔觉得安妮.博林这只曾经的潜力股,如今距离跌停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得再找一位支持他进行宗教改革的隐藏后台。
国王的信任太过于脆弱。
商人的经历让托马斯.克伦威尔深知万事都需要两重保险,所以沃尔西主教才会在临终前,给了自己的忠仆一道善心的提醒。
“威尔士亲王从未向任何人表现自己的宗教意向。”即便理查德.克伦威尔算是最靠近威廉.都铎的人,但他也无法真正看透这位王子:“不过他很反感罗马教会的贪婪,以及对英格兰内政的指手画脚。”
“这就够了。”托马斯.克伦威尔只在意威廉.都铎的利益是否与自己,乃至宗教改革绑在一起,所以在得到理查德.克伦威尔的肯定后,他便在顷刻间坚定了自己追随威尔士亲王的意向,决定向威尔士亲王递出投名状。
而在托马斯.克伦威尔向威廉.都铎示好之际,诺福克一系正为安妮.博林的地位发愁——因为国王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与安妮.博林同房,所以宫里宫外都流传着王后已经失宠的消息,这令安妮.博林感到暴跳如雷。
“她们怎么敢非议我,她们怎么敢非议她们的王后?”此时的安妮.博林已经感受到了独守空房的滋味,但她却不像凯瑟琳王后那样,愿意默默忍受这些,而是用狼一样的眼睛打量着宫里的侍女,猜测谁的裙子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除去诺福克公爵主动送过来的玛格丽特.米斯顿和玛丽.霍华德,宫里还有不少符合国王胃口的美丽女子。
因为安妮.博林的缘故,她们都穿着法式的衣裙和兜帽,在国王的面前展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胸脯,甚至用束腰来营造一种呼之欲出的丰满感,这让西班牙大使感到无比错愕,因为在凯瑟琳王后时期,宫里从未有如此不得体的装扮,尤其是那些自喻为绅士的贵族们游荡在侍女身上的轻飘眼神,以及一双双滑过肌肤的油腻手掌,都让西班牙大使有种立刻作呕的欲|望。
“西班牙的妓|院也不会比国王的宫廷更加肮脏。”在写给皇帝的信件上,西班牙大使无比愤慨道:“国王受到恶魔的蛊惑,娶了一位妓|女,然后将王宫变成撒旦的狂欢宴会。”
“女巫的尖叫声在白厅宫里此起彼伏。”
“每天晚上都有魔鬼的影子碾过圣母玛丽亚的墙壁,然后将国王带入更深的罪恶。”
西班牙大使捏着鼻子站在通风的地方,隔着攒动的人头打量着上方的国王夫妇。
亨利八世还是那副兴致不高的表情,似乎对在场的音乐,美食,乃至自己的王后都没有一丝一厘的兴趣,只是闷闷地喝着酒,好似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安妮.博林坐在最靠近亨利八世的地方,但是在场的任何人都能察觉到国王夫妇之间的隔阂。
仅是两年的功夫,曾经的“第一夫人”就沦为了王宫的弃妇,甚至比她曾经看不起的阿拉贡的凯瑟琳陨落得更快。
即便安妮.博林努力装出一副高傲矜持的模样,用昂贵的珠宝和厚重的铅粉来掩盖自己的不自然,但是那些站在她身边的,瑟瑟发抖的侍女们还是昭示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现实。
西班牙大使听说国王让他的新情妇爬上了安妮.博林的床,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安妮.博林的面,与侍女们调笑乃至亲吻,结果导致安妮.博林大发雷霆地斥责了一批侍女,甚至还让人鞭打她们。
要知道,王后的侍女大都是贵族出身,即便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过上跟平民相差无几的日子,但是在血统上,她们仍是贵族,仍是代表自己的家族出现在王后身边。
所以安妮.博林对侍女的体罚并不是她们的私人恩怨那么简单,更是涉及到了贵族家庭的脸面。
多有趣啊!
堂堂的英格兰王后,居然像个酒馆泼妇一样地亲手打人。
西班牙大使真想看看那些贵族们是否后悔于让自己的血亲去服侍一位毒妇。
而在安妮.博林的身后,珍.西摩温顺而惊恐地低垂着眼睛,在安妮.博林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握住胸口的挂坠盒,担心自己跟国王的丑事会被安妮.博林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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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无暇
诚如爱德华.西摩所说那般,珍.西摩是个苍白到让人感到索然无味的女人。她就像是骑士小说里的受气包寡妇,只差一件黑裙子便能化作白厅宫里的幽灵,也无怪乎她服侍了两任王后都没能让亨利八世记住她的脸。
直到某天夜里,安妮.博林与亨利八世再次爆发了争吵,珍.西摩才正式走入了国王的视线。
说起来,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范。
因为安妮.博林担心那些露|胸的贱|蹄子会借机勾引国王,所以特意派了一位最不可能被国王看上的女人去表达自己的歉意。
结果对于看腻了法兰西风情的亨利八世而言,珍.西摩的出现,就像是在一群香气浓郁到让人呕吐的玫瑰里,插|上一朵不起眼的无香白菊。
清新,美丽,却不会让人感到过于陌生。
恍惚间,亨利八世似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位约克的公主,完美的都铎小女人,一时间不由得柔和了紧锁的眉目,冲着忐忑不安到几乎落泪的珍.西摩颔首道:“辛苦你了,可爱的女士。”
“陛下。”见过亨利八世怒火的珍.西摩强忍着不让自己在国王面前哆嗦,但是苍白的嘴唇仍旧出卖了她的紧张,以及恐惧:“王后陛下祈求您的宽恕,并且希望今晚能……与您共寝。”
身为一名未婚的贵族少女,珍.西摩在说出“共寝”时,声音小的跟蚊子的嗡嗡声没什么两样,惹得亨利八世发笑道:“女士,请不要将我当成灾厄的野兽,因为我不会做出像宙斯一样强夺公主的无耻之事。”
亨利八世毫不掩饰他对珍.西摩的兴趣与势在必得,目光轻轻扫过对方的领口花边,显得有些遗憾:“你有一个很漂亮的脖子,但却用笨重的衣物挡住它。”
说到这儿,亨利八世向前倾了倾身子,摆出一副进攻的姿态:“也许你该学学王后的法兰西打扮。”
“可是陛下,我是一位传统的英格兰淑女。”珍.西摩不知从哪儿获得反抗国王的勇气,姿态谦卑但却不容拒绝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我的贞洁与家族荣誉显得更为重要,并且我也不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认为他的妻子是个举止轻浮的女人。”
要知道王后的宫廷向来都是小贵族的镀金所,以及寻找乘龙快婿的瞭望台。
在这个贵族的交友圈子极其狭窄的封建时代里,没有哪处能比王后的宫廷更适合放长线钓大鱼。
虽然珍.西摩是贵族出身,并且祖上还跟爱德华三世与珀西家族有关,但是正如中国的那句老话说得好,皇帝尚且有几门穷亲戚,更别提西摩家族这种隔了几代后,基本只剩下一个爵士名头的落魄贵族。
若真要细扒起来,珍.西摩应该算是乡绅的女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出身还不如伊丽莎白.伍德维尔,因为后者的母亲是卢森堡王室的旁支,并且还做过摄政王的妻子,而父亲则是国王的男爵兼管家,所以伊丽莎白.伍德维尔自幼过得远比珍.西摩要优越的多。
“贞洁与恭顺是英格兰女人的最大美德。”亨利八世并不为珍.西摩的小小抗议而感到恼怒,甚至觉得她这样很可爱,能够激起男人的骑士风度与保护欲:“读过书吗?”
“我只会读写自己的名字。”
“平时喜欢做什么?”
“刺绣与操持家务。”珍.西摩显得很害羞,在回答国王时有些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好像这样就能让她体面些:“我的父母没钱给我请家庭教师,所以我是个天生愚笨的人。”
“比起爱德华与托马斯,我差的不止一星半点。”珍.西摩有些黯然道:“女儿是贫穷家庭的拖累,所以我的父母至今都在为我的嫁妆而发愁。”
“我能理解这种感受。”亨利八世是父母的次子,所以体会过不被重视的感觉,甚至在他当上王储以前,都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珍,你拥有美丽的外表与更加美丽的心灵。”亨利八世似乎想触碰珍.西摩,但却顾及到她的行为操守,所以中途制止了自己的欲望,彬彬有礼道:“你是一颗未经打磨的钻石,白厅宫里的维斯塔贞女,所以不要为自己的缺点而无限自卑下去,因为你拥有王后都不曾有过的美德,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