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蓁失笑,安抚地摸了摸照夜玉狮子雪白的马鬃,也喂了它一块饴糖。
两匹马在她面前伏下头,甚是乖顺。
“什么时候,你对我能有这般温柔?”王洵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调侃道。
两年时光,他的身量挺拔许多,脸上是数年如一日的温和笑容,一袭白衣如谪仙临世,整个人如同一块温润生光的暖玉。
去年端午出游,他与桓家十三郎泛舟湖上,两岸少女扔下的花果绢帕,险些没将两人直接埋了去。
“原来王七郎好好的人不做,反而想做马。”裴蓁蓁侧过头,唇边带着浅淡笑意。
即使王洵已经将她的容颜牢牢记在心中,此时还是忍不住为之失神。
“有时候我真想做一件事。”他叹道。
这话没头没尾,裴蓁蓁不解地挑了挑眉。
“昔日武帝有金屋藏娇之说,我竟也想建一座金屋,将你藏起来不叫别人看见才好。”
“七哥,你太肉麻了!”王瑶书挽着裴蓁蓁的手,木着一张脸对王洵道。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王洵深吸一口气,毕竟是亲妹妹,不能动手。
王瑶书对他飞去一个小人得志的眼神,挽着裴蓁蓁向前走,一面还吩咐:“七哥,你叫人把马牵上。”
王洵实在很好奇,她怎么能用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传达出那么丰富的眼神。
眼见着两人走远,王洵摇摇头,无奈地跟上她们的脚步。
草地前方,桓陵、桓露、李常玉早已经坐在马上等着他们。
李常玉还是惯常的一身红衣,这时招着手扬声对他们道:“怎么来得这样晚,我们可都跑了一圈了!”
王瑶书不与她见外:“三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我们,不陪你那颜家郎君了?”
虽然木着一张脸,外人也总觉得王家瑶书端庄有礼,但亲近的才知道,她的话一点不少。
李常玉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鞭子:“本公主也不是时时都同他在一处的!”
两年来,李常玉还是认准了颜复之,追着他跑,洛阳城世家中都对此事心知肚明,但因为她是当今最宠爱的女儿,自有任性的资本,也无人说嘴。
颜复之已不畏她如蛇蝎,但也只是寻常交情,更多却是没有。
桓陵立刻揭了李常玉的底:“那是因为小颜今日去诗会,那些诗赋她向来是一句也听不懂,这才来寻我们作伴。”
他当初本以为李常玉对颜复之便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两年过去,她竟还痴心不改。
只是小颜愿不愿意尚主…罢了,这些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桓十三,你不说话会死么?!”李常玉瞪他。
“会。”
桓陵嬉皮笑脸,气得李常玉扬起马鞭向他挥去,他驾着马退后两步,李常玉便打了个空。
“桓十三,本公主今日定要你好看!”
桓陵驾着马跑开:“你还是追上我再说吧。”
两个人一逃一追,立刻便跑远了。
桓露无奈地摇摇头:“只要这两人撞在一处,便没有安宁的时候。”
她又看向裴蓁蓁:“蓁蓁,邀了你几次,可算愿意出门了。”
裴蓁蓁骑上踏雪乌骓:“冬日天寒,便没有兴致。”
“真是可惜了,上次梅林看雪,我本想介绍几位朋友同你认识。”桓露可惜道,“那日我们还亲手烤了鹿肉,甚是有趣,约好了今年冬天还要同去。这回你便一起吧?”
她说得实在真诚,裴蓁蓁便道:“若是得空。”
桓陵笑起来,露出脸颊两边梨涡:“王七哥和阿瑶也一道?”
“蓁蓁去了,我七哥怎么会不去?”王瑶书揶揄道,“他不在,蓁蓁…”
王洵一马鞭抽在王瑶书的坐骑上,马儿立刻冲了出去,她惊叫一声,及时抓住缰绳稳住身形。
“阿瑶,我看你的话也太多了。”王洵慢条斯理地说,他仍是一派风光霁月,好似方才的缺德事不是他干的一般。
桓露和裴蓁蓁都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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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初春的微风很是宜人, 裴蓁蓁等四人也不去追桓陵和李常玉,驾着马缓缓前行。
“马上就要到二月初二了,到时洛阳城中又是一番热闹。”桓露又新起话题, “今年花朝节, 要从城中各大乐坊中选一位花神呢。”
每年二月初二,正是花朝节,到那日士庶同游,庆祝百花生日。
“这点子倒新奇。”王瑶书点评道, “怎么个选法?”
桓露答道:“如今城中数得上名号的乐坊都推了一位花侍,在花朝节当晚,每五个大钱便能买一支花签, 得了最多花签的,便是花神。”
“也不知背后策划的是谁,本是风雅之事,却成了敛财手段。”王瑶书一眼看出本质。
桓露无奈笑着:“不就是十三哥。阿爹想让他入朝为官,他却死活不肯答应,便是挂个闲职也不肯, 阿爹一气之下便停了他的用度, 他就只好自己琢磨些来钱的法子。”
王瑶书也不太理解, 像她七哥, 半年前也入了朝中, 不知为何桓家十三哥那么抵触做官。
“管他呢, 十三哥一向随性,他心中一定有分寸。”桓露笑道,“阿瑶,蓁蓁,花朝节当晚我们一起去瞧瞧选花神如何?”
王瑶书有些抱歉:“我已答应三哥, 那日与众位兄长一道出游。”
“没事,”桓露笑笑,“说不定能遇上呢。蓁蓁,你呢?”
裴蓁蓁还没说话,王洵便先道:“她一向喜欢清净的。”
桓露脸上笑意渐深,面对她打趣的目光,王洵仍是淡然模样。
看在多年交情,便帮王七哥一把好了。
桓露看向王瑶书:“阿瑶,我们去前面看看,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呢。”
王瑶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桓露伸手拉了缰绳,一道向前走去。
见她们走远,王洵才对裴蓁蓁道:“花朝节当晚,女郎可愿与洵出游?”
“不是你说,我向来喜欢清净?”裴蓁蓁挑眉。
“不错,”王洵脸上笑意不改,“两人同游,当然才算清净。”
裴蓁蓁侧头问他:“我留在家中,不是更清净?”
“何处能比我身边更清净?”王洵反问。
裴蓁蓁回过头:“王洵,有没有人说过,这两年你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见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洵骑着照夜玉狮子慢悠悠地陪在她身边,“陪在你身边,总要受些熏陶。”
裴蓁蓁白他一眼,绝色的容颜立时生动起来。
拉了拉缰绳,踏雪乌骓的步子便快了些,王洵在她背后问:“去不去?”
“去。”裴蓁蓁没有回头,“只要你追得上我。”
一甩马鞭,踏雪乌骓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
王洵失笑摇头,也驾着照夜玉狮子追上去。
*
徐骋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身后两个跟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话为他解闷,他却听得很是无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阿姐也真是的,不就是失手打死一个乐坊歌女么?下九流的行当,难不成还有为了一个低贱的歌女问罪他这个徐家嫡子?
偏阿姐小题大做,勒令他这半年再不许去花街柳巷,否则就打断他的腿扔去军中历练。徐骋可不想去军中受那份苦,只好暂时收敛,不敢再惹是生非。
家中待得实在无聊,徐骋便带了两个小士族的跟班来了桓家马场,跑跑马也比闷在家中好。
直到此刻,徐骋心中还有些埋怨自己长姐,何必这么小心翼翼,她的夫君,未来可是南魏陛下,陛下就这一个儿子,难不成还真如那些文官所言,这皇位不传给儿子,还传给外人?
没错,徐骋的长姐,便是颇有贤名的当今太子妃,徐氏。
烟青色的裙摆如一团轻薄云雾,发尾在风中扬起弧度,骑在马上的小女郎神情冷淡,美得不似凡人。
徐骋的眼睛立刻亮了,他问两个跟班:“那是谁家的女郎?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两人都摇头,确实没见过。
“那身份就不会太高了...”徐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脸上扬起一个自以为得计的笑,驾着马追了上去。
“郎君...”跟班之一一脸莫名。
另一人将他拦住,挤眉弄眼道:“你看不出么?他又找到乐子了。”
徐骋追上裴蓁蓁,轻佻笑道:“美人儿,你是哪家女郎,相逢就是有缘,我们认识认识?”
裴蓁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一个字都未曾同他说。
徐骋,徐家三子,洛阳城中有名的纨绔,也是未来横行街头的徐国舅。
裴蓁蓁没兴趣同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
徐骋却未曾察觉到她的厌恶,只是一眼,便叫他心神荡漾,自然更不肯离开。
“美人儿,别这么冷淡嘛,我可是徐家三郎,我姐姐便是当今太子妃...”徐骋滔滔不绝,裴蓁蓁垂下眼睫,加快了速度。
只是徐骋的坐骑也是不比踏雪乌骓差的名驹,一时并不能将他甩开。
徐骋盯着裴蓁蓁的脸,越发心痒难耐,竟然嬉笑着要伸手去拉裴蓁蓁的缰绳:“停下来说说话不好么...”
裴蓁蓁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右手微动,藏在袖间的匕首已经滑到掌心,只要徐骋敢靠近,便废了他那只不规矩的手。
不过徐骋的手尚在半空,便被一条马鞭卷住手腕,动弹不得。
他面色一沉,手上用力,一时僵持不下。
徐骋心中暗惊,他生得高大健壮,力气超出常人,虽是个纨绔,一身武艺却不容小觑,没想到今日没讨到半分好处。
他转过头:“王七郎?!”
王洵手中马鞭卷住徐骋左手手腕,他脸上再无笑意,徐骋左手青筋暴起,面色因为用力涨得通红,却还是没能挣脱。
在这时间,裴蓁蓁已经到了王洵身边。
“没事吧?”王洵问她,手上未曾放松。
裴蓁蓁摇摇头:“放心。”
王洵晚一点儿,徐骋左手已经被她废了。
当年□□教裴蓁蓁的,俱是近身搏斗之术,招招对准要害。
这时,王洵才放开马鞭。徐骋揉着左手,脸色很不好看,嘴上还要道:“萍水相逢,我不过想结交一下这位女郎,王七郎怎么还对我动起手来?”
他得罪不起王洵,太子痴愚,便是太子妃徐氏百般矫饰,朝中百官也心知肚明,只能骗骗市井小民。
这两年来,太子丝毫不见好转,朝中废太子的声潮日渐变大,太子妃徐氏如履薄冰。如果这种时候,徐骋敢得罪王洵,开罪他身后的琅琊王氏,不用别人,徐氏便会动手收拾这个弟弟。
面对王洵,徐骋的气势天然矮了一头。
“她并不想认识你。”王洵与裴蓁蓁并肩而立,好似一对璧人。
王洵的姿态不像护着姐妹,倒像...
徐骋面色阴晴不定,他原以为这是王家哪个少有露面的女郎,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王七郎,你又不是她,如何知道她怎么想?”徐骋笑道,“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未曾听过王七郎你与哪家女郎定下婚约,如此说来,我对这位女郎一见钟情,想上门求娶,也没有任何错吧。”
他满意地看见王洵的脸色沉了下去。
“徐骋,听说前些日子你才因为失手打死一个歌女被你爹亲手抽了三十鞭,怎么,伤这么快就好了?”
徐骋一脸恼怒地回过头,看是谁敢当面揭他的短,不远处,李常玉红衣如火,神情轻蔑。
徐骋立刻换了张脸,口气亲近:“原来是三公主在此,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样说。”
李常玉挥了挥鞭子:“打住,什么一家人,我是君,你是臣,便是太子哥哥娶了你姐姐,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攀关系!”
“是,是...”徐骋赔着笑,很是尴尬。
怎么这跋扈公主今日也在这儿?真是倒了大霉!
桓陵走到王洵身边:“你们先走,自有三公主对付他。”
和这种纨绔在此作口舌纠缠毫无意义。
王洵点了点头,眼神幽深:“洛阳风气,实该整肃一二。”
桓陵沉默一瞬:“我明白。”
他心中替徐骋默哀一瞬,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七郎。
“今日之事,我自会告知舅舅。”裴蓁蓁淡淡道。
她如今既是小女郎,告状便是理直气壮。
中书令萧明洲,当今心腹,兰陵萧氏家主,手段高明,便是桓陵父亲如今也敬他三分。
桓陵更觉得这徐骋作死,调戏谁不好,偏要调戏那裴家小女郎。
过不了几日,这洛阳城街头巷尾,恐怕就看不见这徐骋的身影了。
对桓陵点点头,王洵带着裴蓁蓁离开。
沉默蔓延,最后还是裴蓁蓁开口:“难得出门,一直沉着脸做什么。”
王洵扯了扯唇角:“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王洵转头看向她:“你如今已经十五,也到了该定亲的年岁。”
裴蓁蓁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听说裴家大娘子不久便要出嫁,你呢?家中未有安排?”王洵说得直白。
“我不会定亲。”裴蓁蓁对上他的目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