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暗沉,加上裘皮做的帷幔又挡住一些光,氤氲的柔光下他长身玉立,身姿高挺,衬得整个屋子都逼仄起来。
他亦俯下身来坐到她身边,顺手在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头,将她摆放在一个绝对舒适的姿势。
沈晚夕带着探究地看着他冷硬如刀削般的侧脸,顿觉熟悉又陌生。
心头一窒,像是很多东西屯在胸口,令她无法顺畅地在他耳边沉稳呼吸,半晌,她又忍不住问:“云横,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益州的二公子?”
云横微一点头,回道:“我早年失去了记忆,到如今也未曾记起自己的身世,戚然找到我时说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我虽记不起来,但却对许多场面隐隐有熟悉之感,我身上的伤口他都能准确说出是哪一场战役,来这山里之后我只记得自己叫云横,而且‘云横’这个名字,正是魏钦的小字,益州之外鲜少有人知道。”
原本打算上元节后再同她解释,但今天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再隐瞒。
云横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小姑娘还是一脸痴傻地望着他,他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笑问:“怎么了?”
他向戚然打听谢邵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阿夕就是传闻中寒江溺亡的沈家三姑娘。沧州在北方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按道理来说,沧州侯的女儿听到他的身份不该这么大的反应。
沈晚夕脑子还未完全清醒,想到方才他撇开她背过身走进竹屋的场景,下意识地就去抓住他的手,轻声嗫嚅:“你别生气,刚刚我以为戚然瞎说的,我真的没想到他主子就是你,我不是说你不高大威猛,不风姿卓然,我只是没想到……”
云横轻轻按着她的肩,“傻姑娘,我没生气,吓唬吓唬你罢了。”
沈晚夕展颜一笑,想到过往听过的益州魏钦的事迹,暗搓搓地激动不已:“云横,你记不得没关系,以往你打过的仗、去过的地方我都晓得,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除了那些近身的私事她不知道,其他的都在茶馆酒楼听熟络了,他若随口问一句凉州之战如何,她能比茶馆里的说书人讲得还要妙语连珠。
云横牵唇一笑,指尖勾起她下巴,“那我且问你,魏钦好还是云横好?”
屋里很暖和,可沈晚夕只觉耳边有道寒风刮过,愣了愣问:“那不是都一样吗?”
云横摇头:“不一样,他是他,我是我。”
沈晚夕:“……”
才犹豫了一瞬,他眸色骤深,竟不管不顾地欺身而来,身下软枕从背后滑至腰下,将她身子轻轻往上一抬。
这姿势奇奇怪怪,她小脸一红,眼里含着盈盈水花,见他不再动了,她咬咬唇下了决心,抬头吻住他的耳廓,而后在他耳边轻如莺语:“夫君你好,你最好。”
云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呼吸渐重,他随即两手捞过她膝弯,俯身压了下来。
偏偏她今日格外兴奋,不住地在他耳边轻唤,甜如浸蜜。
厮磨了好一阵后,沈晚夕终于想起戚然还在外头,忙穿好衣裳急道:“我的酒还没拿出来呢,再不把羊首腌制好,除夕就吃不成了!”
云横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拢过来再小啄一番,才肯放过。
腌好了酒骨糟,沈晚夕便取了一块上好的羊后腿肉,切成小块,放入黄酒、姜片和洋葱,加红薯粉和鸡蛋液抓匀,这样烤出来的肉会更加细嫩。
羊身上全是宝,尤其是后腿肉鲜嫩多汁、滋味甚美,用来做羊肉串再好不过。竹签子是她提早让云横削好的,不粗不细,穿羊肉串正好合适,一块瘦夹一块肥,很快就串好了五十串。
炭炉上点燃旺火,一大把羊肉串横架其上,烤至羊肉微微泛黄之时撒上盐末,翻转几次后再撒上十香粉和辣椒面,等着羊肉慢慢烤熟。
院子里飘着浓浓的烤肉香,戚然蹲在井边,口水不知道咽了多少次,他却是心急,夫人就仿佛越是不紧不慢,还不停地改小火慢烤,连撒香料的时候都慢悠悠的,一点都不饿似的。
直到主子沁着寒意的目光投过来,冷声问他:“你还不走?”
走?走去哪!
戚然的心被这香味儿狠狠给抓乱了,这时候主子赶他走?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他揉了揉脑袋,终于想到一个借口:“主子,我平日里暗器用得多,你们吃剩下来的这些竹签子千万别扔,都赏给我吧!”
云横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
戚然便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笑道:“行,那我便在这等着!”
说罢,戚然直勾勾地盯着夫人手里的串串,仿佛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用竹签出招了。
云横手底下的人,沈晚夕自然不会亏待,烤完之后先给云横抓了二十串,自己留了十串,又将剩下的二十串都给了戚然。
戚然大喜地蹦起来,搓了搓手赶忙去接,可指尖才刚刚碰到竹签便忽然顿住,他看到主子眸色黑得像深渊一样,如今脸又沉下去几分。
沈晚夕噗嗤一笑,伸手取回了一根羊肉串,剩余十九根拿给了戚然:“拿去吧,没关系的。”
是哦,他怎么能跟主子拿一样多的羊肉串呢?
还是夫人聪明!
看到主子脸色和缓一些,戚然这才欢喜地接过串串,笑道:“我也拿去给兄弟们分一分,这几日大伙都馋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然:我终于有得吃了!!!
云横:哼。
第65章 我是馋你
沈晚夕也不知道今日天儿为何亮得这样晚, 起身的时候已过辰时,慌忙睁眼时,正好对上云横闭目睡在身侧的样子, 不禁一滞。
她从未觉得云横这样好看过。
闭上眼睛的云横, 眼线狭长而流畅,得是功力深厚的画师一笔而就,他五官处处如刀削般精致,尤其是不皱眉头、薄息慢吐的样子, 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冷厉,换来更为浓稠的温柔,让她不自觉沉溺其间。
云横就是魏钦, 魏钦就是云横。
两个名字合在一起,她连在心中默念几句都能红了脸颊,这一愣神再定神,竟发现自己小手已覆上了他的眼睛,还轻轻刮了刮云横长长的眼睫。
她心里一慌,忙欲缩回手, 却被男人蓦然伸手握住。
“你没睡着?”沈晚夕美目瞪圆。
云横放下她的手腕, 转而去捏她的下巴, 指尖轻轻摩挲许久, 才道:“上元之后, 可愿和我一同回益州?”
他眼中有温柔, 亦有野心。
起初沈晚夕微微愕然,可一瞬的功夫也就平复了下来。
益州侯寻回了儿子,又怎么会放任他在山里当猎户?或许从戚然找到云横的那一刻开始,益州那边就催着回去了,可她说过想看商州的花灯会, 想看到花枝的孩子出生叫她一声干娘,所以云横才为她多留了一段时间。
她接受了云横的身份,可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往后的一切。
益州侯会满意这个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儿媳妇吗?日后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面,该不该告诉云横她就是沧州侯的女儿?
生活的平静骤然被打破,云横这样的身份就意味着往后不可能再毫无波澜,他会是未来的益州世子,会披上战甲回到属于他的疆土,会一路披荆斩棘纵横天下。
也会,像所有的君侯一样,娶十几个姨娘,美其名曰为州郡开枝散叶,永世宏昌。
思虑半晌,她咬咬唇,下颌绷紧:“前些日子,你说要带我去看这云境最美的地方,又说不管日后上战场还是如朝堂,不论上天入地,你都会将我带在身边,这话日后可还算数?”
话落,气息里夹杂着他的炙热滚烫,他双手禁锢住她腰身,将她的呼吸轻而易举地夺了去。
沈晚夕习惯了自己离他这样近,喜欢抱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他,可往后他心付朝堂、身赴沙场,她只能在他心里占据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了吧。
所以此刻无比贪恋他身上的灼热,甚至微微抬身去迎合,似放纵,似讨好。
男人带着天生的侵略性,而她伸手慢慢撩拨回去,以柔克刚,将那种侵略性四两拨千斤地化作一池春水。
最后,他从蜜糖里慢慢脱身,轻吻住她因微微喘息而一开一阖的小嘴,摩挲了一阵后,他退出来幽幽望着她,可她却抛弃所有的清醒,主动覆上来,压住他湿润的唇舌。
男人身上的火再次被点燃。
而她脑海空空,根本忘记自己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末了,他低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叹:“日后,我保护你,一辈子带你在身边。”
她眼底含春,望着他破涕而笑,贝齿尖尖,在他肩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云横伸手捧着她娇莹如玉的小脸,眼神坚定地看着她道:“阿夕你知道吗,我生来是薄情之人,可自我与你成亲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被你狠狠牵动着,我曾碍于身份卑微,恨不能给你世间所有,我见人欺你伤你,恨自己只能以最愚蠢的方式来守你护你,直到现在,我终于能够不用忌惮任何人,将你牢牢困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盯着她眼眸,声音低沉:“阿夕,这辈子我是放不开你了。”
沈晚夕耳朵一烫,低声怨道:“你怕不是馋我的菜了,想让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他嘴角噙着笑意,倏忽上前咬住她柔嫩的下唇,“我是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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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每年过年过节都会给各地官员安排休沐,且天数还不短,因为商州的上元日远近闻名,原先元正是七日假,上元也是七日假,加上正月初十是商州侯的生辰,亦有三日假,综合衡量下来,商州侯便决定将春节的休假安排成除夕到正月二十,期间安排官员轮班值守。
当然,值守的官员一般都是家在远地,甚至连回乡盘缠都凑不出来的穷官,没有家世背景也走不了后门的小官,还有那些资历尚浅、急于表现的新官。
村里的保长冯远自然不属于这几列,县令之子、侯府姨娘和振威中郎将的外甥,那是穷苦人家几辈子都见不着的人物。
如今朝廷给休假,村里又无大事发生,冯远夫妇想要回家过个节,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
腊月二十五,夫妻俩才将回去的行李收拾好,正打算提前离开,却在这时收到了舅舅的来信,信中提及了猎户夫妇的身份,重点是让冯远亲自去请魏钦夫妇一同到商州侯府过年。
夫妻俩又是揉眼睛,又是掐胳膊肉,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小竹屋里住着的两位都是大人物啊!
好家伙,一个是益州失踪了五年的二公子,还有一个是沧州没死成的三小姐!
手握信件的冯远颤颤巍巍地看着妻子,眼眸里透着兴奋和惊诧。
刘宜亭原本还愁婆母看到自己偷偷差人画猎户的画像会有不悦,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地立了功,找到了益州那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心中顿时窃喜万分。
冯远高兴的是,若非来这小小山村当个保长过渡一下,他还真没有机会碰见这两位贵人,原来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早已将他的前途安排得格外敞亮。
此番回了商州,怕是无需再来此不毛之地了。
临近除夕,竹门外出现了两个并不算陌生的面孔。
沈晚夕去开门时,感受到了冯远和刘宜亭异于常人的热情,只是那益州二公子湛凉的目光投射过来,两人一惊,才慌乱往后挪了两步。
夫妻俩先是向云横和沈晚夕俯首行了一礼,而后冯远笑道:“在下乃是韩安县令之子,振威中郎将的外甥,近日舅父来信一封,请公子和夫人一同到商州过年,马车已经套好,不知可否请两位同行?”
沈晚夕皱了皱眉,望一眼云横,再回过头来拒道:“多谢中郎将和二位的好意,今年过年我们就打算在相山镇过了,不必如此麻烦。”
冯远却劝道:“村中冷僻,哪有商州城那般热闹?夫人想来也是喜欢热闹的人,您二位到了商州,那可是侯府的座上宾……”
话还未完,便见那位益州杀将板着一张阎王脸,彻骨的寒意从眼底慢慢溢出,沉声问道:“夫人的话,你是没听明白?”
冯远哆嗦了一下,忙应声道是,赔着笑脸说:“那在下就不打扰公子和夫人了。”
刘宜亭偷偷瞧了眼云横,不过转瞬便收回视线,跟着丈夫一同退下。
冯远自然知道,他这样的身份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还算有吹嘘之处,勉强能扯上商州侯那层关系,侯爷若是高兴了,喊他一声外甥也是有的。
然而不是他自轻自贱,这样的身份在益州二公子面前实在是卑微如蝼蚁,甚至根本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能与人家说句话都算是他的造化了,他也没指望同未来的益州侯称兄道弟,所以这厢被灰头土脸地赶出去他也不气恼。
冯远的心态放得很好,倒是刘宜亭心潮微微起伏荡漾,她早前就觉得猎户无论样貌还是功夫都异于常人,如今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再见他,更觉其风姿卓然,一双寒眸中依稀可见星垂平野,颇有傲视苍穹之势。
不过她心里更是坦然,她父亲不过是商州六品小官,还是伯父托人求来的,自己如今也已嫁作人妻,不会肖想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人了。
请不到两尊大佛,两人便收拾了行囊,当天就离开了相山镇。
沈晚夕安安心心地准备起除夕的年夜饭。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这顿年夜饭总是格外讲究,爹爹坐大宴桌,大夫人坐一旁,底下是十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的长几,桌上的菜品分冷膳、热膳、汤膳、果品、小菜、面食,各有定数,期间还有伶人表演助兴。
云横出自益州侯府,自是比她沧州侯府还要隆重考究一些。
头一次在外头过年,她想把钟叔一家都请过来,然后做一大桌子的菜,也搞得热热闹闹,高高兴兴。
她还特意问了村里的老人,说年夜饭要准备十二道菜,象征着来年十二个月份,月月饱食暖衣,菜里要有鱼,那叫年年有余,也要有豆腐,意味来年生活富裕,芹菜寓意勤劳发财,而鸡肉象征着金鸡报晓,吉祥如意。
年后等花枝的孩子出生,她和云横就要离开这儿了,这顿饭也就意味着离别,所以她也更加重视。
除夕当晚,沈晚夕将四道冷菜和八道热菜一一上桌,还摆了自己酿的屠苏酒,将饭桌摆得满满当当,比中秋之夜更为丰盛。
钟叔和大娘眉眼细细,笑得格外灿烂,而花枝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正月下旬就要生产,可还偏不用钟大通来搀,自己扶着背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