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耳坠,尤其是垂下的珠子一般甚少与皮肤直接相接触,只可能是手掌反复磋磨或者藏在身上太长时间导致。
云横仔细端详着那枚耳坠,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廊下站了许久,云横这才注意到晨光已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洒了下来,初春的天气依旧泛着砭骨的冷意,连那点薄薄的金光都有些萧瑟的意味。
他迅速将那枚耳坠收好,跨步进了屋内。
沈晚夕已经醒了,却因怕冷还坐在床上,手里头是刚刚差人送进来的针线,她还不晓得何时才能回府,便独自坐在床边研究花样。
云横进来时带了点冷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头便看见熟悉的高大身影,语中带了些鼻音:“你回来啦,不会一夜都没睡吧?”
云横在床边多点了两盏灯,屋里瞬间亮堂了许多,又在暖炉中多夹了两块银丝炭。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先问:“怎么起这么早?”
沈晚夕才想说话,男人身上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倏忽冲入鼻尖,引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唔……”她连忙捂住嘴唇,可胃里那股子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又忍不住伏在床边连连干呕。
云横心里骤然一缩,忙走上前轻轻拍着她轻颤的后背,瞧见她原本红润的脸色顷刻刷白,连额头都冒出了细汗,急着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沈晚夕难受地摇摇头,抬眸时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皱着眉道:“你是不是受伤了?身上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云横这才意识到,是地牢待久了身上染了味道。
昨晚抓来的两人虽是铁匠出身,嘴巴却牢得很,若不是其中一个被他用了梳洗之刑,将双臂皮肉刷至露出白骨,另一人也不会因此心防崩溃,道出实情。
地牢中漫了整整一层血水,后来连他的脚底都染了血,直到清晨才差人过来清理。
为此他出来时反复冲洗干净了手,还换了靴,原以为身上已经没有浓重的血腥味,没想到还是让她闻到了。
沈晚夕忍着腹中恶心,伸手去探他身上有无伤口,被他抬手拦住,轻声道:“我没事,血是别人的。”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心想自己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她了?
抬眼见小姑娘舒了口气,这才拂去那些烦乱的心思。
可小姑娘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又皱了皱眉,云横立即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待她慢慢喝下再将茶杯放回原位,然后道:“我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沈晚夕低嗯了一声,又听他道:“我让戚然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她忙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就是嫌弃你身上的味儿,加上没吃早膳才有些反胃,喝了茶就好了,你别大惊小怪。”
沈晚夕心里知道,别说只是胃里难受一下,便是再大一些的毛病,这时候去请大夫也是极其危险的。这种隐蔽的地方,若是因为兴师动众暴露出去,很容易招致灾祸,往大了说便是生死,往小了说,多少人的精心筹划布局恐怕就要付之一炬了。
云横默了半晌,还是即刻去隔壁屋子换了衣裳。
戚然在外头等了许久,从来也没见主子大早上的还要认真洗个澡,衣服也特意熏了淡淡的香料,收拾得干净极了。
换了衣裳后,空气里都似好闻了许多,沈晚夕胃中也舒服一些。
两人用完早膳后,沈二郎还沉睡未起,沈晚夕垂着眼笑了好一会,“二哥真是自不量力,以为自己对上的是小白脸,没想到竟是大魔王。”
云横默了默:“小白脸,大魔王?”
沈晚夕无辜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的比方不太恰当,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益州的风水养人,来的这些天云横像比从前白了一些,如若眼里没有那偶尔透出的杀气,说不准也像大哥一样是个温润的公子。
大哥……
她似乎想到什么,猛然一惊!
昨日在芙蓉园的小厢房内说话的男子,声音也是那般温润清朗,还隐隐带着三分摸不透的笑意,那声音,竟是像极了大哥!
她心里一阵慌乱,可屋内那短短的几句话一直在脑海中回响,与进府中第一日在影壁前听到的声音越发贴合。
细想下来,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那日追我的聂辛,是大哥的手下吗?”
云横未答话,只是单手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沈晚夕便已经在他眼里读出了答案,心下更为震惊了。
虽然只在府中见过一面,可在她印象中那是个连微笑都宛若春风般的人,怎会心狠至此?那日他应当不知道外面偷听的是她,是弟弟的妻子,如若知道,还会派人来要了她的命吗?
心中微微一颤,她又忍不住问:“他们说的那个你一直在找的人,怎么样了?”
云横缓缓摇了摇头,“死了。”语气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眸光冷得让人害怕。
他冷冷盯着杯沿,她也不敢再多问,无论那人是云横的仇人还是兄弟,她只知道那是云横很想见到的人,是对他极重要极关键的人。
而那个人,却被大哥的人害死了。
云横与大哥之间,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她不由得想到了州侯世子之争。
大哥虽是庶子,却也曾是马上扬名的将帅之才,这要放在云境其他州郡,那也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即便是失去了双腿,他亦有运筹帷幄之才,可这时候横空出世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弟弟,一杆方天画戟足有裂天碎地之势,顷刻划破了整个云境的安宁。
大哥,或许是心有不甘吧。
对比之下,二哥沈长泽就幸运多了,他是嫡子,且弟弟们年岁还小,生来就无人与之抗争,世家大族之中他是翩然出尘的公子哥儿,冷肃大营之中他亦是出类拔萃的少年将军,天生光芒,一骑绝尘。
她撑着下颌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瞎想的对不对。
半晌听到云横问她:“沈晚吟曾经那样伤害过你,你可有想过哪一日回去报仇?”
沈晚夕愣了愣,随即眼里泛起沉沉的光,点了点头道:“想过,我最绝望的那些日子,恨不得完完整整地还回去,也让她尝一尝那种噬心裂骨的滋味,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最毒妇人心,可后来想想,她即便是这样待我,最后却还是我赢了。”
她抬眸笑了笑,看着云横道:“我嫁的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比那并州谢邵强上千倍万倍,长姐知道了也要气死的。而且云横,若你不是魏钦,只是那山中的猎户,我也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云横嘴角浮出淡淡笑意,“你这是在自我安慰,不是杀伤敌人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将自己承受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他从来不是仁慈之人,即便是至亲之人又如何?他们让他痛上一分,他定还回去十分!
之前他摸不清阿夕的心思,怕她有太多的仁善和不忍,最后总是让自己吃亏,如今探到这段话来才暗暗放心,想来日后横刀立马踏平并州,替她手刃仇人的那些事情,他也可以放心地去做了。
思忖良久,他面上勾起一笑,揉着她手指缓缓道:“梧州案很快就会结束了,日后的益州侯府再不会有令家宅不宁的事情发生,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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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遇刺
云横连着两日都未曾回来, 沈晚夕的心也一直悬着。
知道他出去做的都是要紧的事,也不好总是劳烦戚然去打听消息,她便乖乖地给夫君和哥哥做衣裳, 一边在心里暗暗发愁。
这一连两日, 就连沈二郎都被困在桃花源的暗室之中出不去,沈晚夕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沈二郎也只表面嫌弃一下,心里还是知道大局的。
他没有多问, 也不同她说沧州和并州的事情,知道她不爱听。
整日闲着,沈二郎还像早几年那副倜傥公子那般, 翘起二郎腿,坐在塌上陪着妹妹绣花,一会笑话她绣的花样,一会嫌弃她写的字,两人拌拌嘴,一天也就过去了。
二月十五月圆之夜, 城中大乱。
魏二公子城中遇刺, 伤势凶险, 命悬一线。
益州侯为此震怒, 下令禁卫军全程戒严搜捕刺客, 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次日清晨, 沈晚夕从梦中惊醒。
四下里死气沉沉,厚厚的被子也仿佛没有一点温度,心里有股隐隐的担忧涌上来,她心烦意乱,再也闭不上眼睛。
她仓促下床到屋外唤了声戚然, 后者听到声响立即提剑赶来,见夫人面色苍白地走出来,以为她身子不适,刚想开口,便听夫人声音微微颤抖,盯着他问:“他说只出去两日,这都第三天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戚然肝胆一颤,这里隐蔽得很,外面的消息不可能传进来,夫人难不成和主子心灵相通了?
沈晚夕见他犹犹豫豫不说,心中更是怀疑,急得眼圈都红了,“戚然……”
看到夫人这个样子,戚然实在瞒不下去,便如实答道:“昨日主子在富川街遇刺受了伤,如今还在昏迷不醒当中,只是……”
还没等他说完,沈晚夕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只能扶着门框保持一丝清明。
遇刺、受伤,还在昏迷……怎么会这样?
他前些日子分明还那般举棋若定的样子啊,甚至在走之前还说梧州案很快就能结束,让她不要担心。
戚然瞧见她神色惶惶,嘴唇都没了半点血色,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其实夫人不用太过担心,主子自有分寸,只是暂时昏迷,危及不了性命的。”
沈晚夕未及细想,立刻道:“戚然,我要回府!”
戚然迟疑了一下,道:“夫人还是等主子回来亲自接您回府吧,这两日外面太危险了,若是夫人有什么差池,属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沈晚夕泪水止不住往下掉,仍是憋着一口气连连摇头:“刺客的矛头既已经盯准了他,便是知道我已将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云横了,如今事已成定局,更何况还是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候,他们不会铤而走险来杀我的。”
“可……”戚然也担心主子的伤势,但这一切都在主子算计之内,如今主子唯一的担忧便是还藏在外头的夫人了。
“我带她回益州侯府!”
戚然犹豫了一会,身侧突然传来清亮年轻的男子声音,沈长泽一身蓝白长锦袍走过来,身姿清瘦却挺拔,眉宇间透着少年将军骄阳一般的风发意气。
“哥哥。”
沈晚夕看看二哥,又看着戚然,眼里除了那一点央求,更多的是坚定。
沈长泽也看向戚然,接着道:“城中便是再多魑魅魍魉,要动我堂堂沧州世子也要权衡一下利弊。益州兵强马壮,我沧州也不是喝西北风的,为了杀一个女人得罪整个沧州,”
他嗤笑一声,瞧了一眼满心忧虑的沈晚夕,声音冷硬:“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决定,我带我妹妹回府光明正大,不惧任何人。”
戚然原本就有些动摇了,听到沈世子这话也暗暗放心许多,当即俯身施礼道:“世子,夫人,请随属下来!”
***
侯府书房。
益州侯剑眉紧锁,仔细端详着手里那枚沾了血的三棱箭和另两枚颇有些陈旧的破甲箭,一边听着大理寺少卿蒋铭在下面回禀。
“二公子原本正在查五年前梧州天火案,前些日子传了封郡徐阳徐总兵来益州,徐总兵带上了当年运送粮草遭遇截杀时的证物,便是侯爷右手这枚银色的破甲箭,这是当时军医亲手从徐总兵肩部取下来的。二公子将此证物交由下官彻查,下官原以为那是梧州军中之物,却没想到与下官从梧州寻来的箭簇反复对比,终于觉察些不同来。”
益州侯面色沉肃,冷冷问道:“有何不同?”
蒋铭继续道:“请侯爷仔细看这两枚箭尖,虽都做成了一模一样的扁平菱形外观,箭簇色泽乍一看也相差无几,但仔细看来我益州军的箭簇偏暗色,而梧州军的箭簇偏银光,我军箭簇铸造更为精良,抗锈蚀能力也更强,侯爷可置于灯光下细细去瞧,便能瞧出细微差别出来。”
益州侯将两枚箭簇放在灯下仔细对比,确如蒋铭所说,一箭略偏银一箭略偏黑,再去瞧左手上那一枚三棱箭,那是医师刚刚从云横胸口□□的,血迹还未干涸,箭簇上的血槽和倒刺触目惊心,不知撕扯下多少皮肉才从体内拔出!
而这枚箭簇恰恰是略微偏暗一些,与方才那一枚破甲箭同是出自益州。
思索一会,益州侯眸光慢慢冷下来,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年袭击徐阳粮草军队的梧州军用的竟是我益州铸造的箭簇?”
蒋铭不置可否,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光用的是假冒梧州铸造的的益州箭簇,怕是连那后来围攻上来的梧州军也是益州人假扮的!
益州侯回想起当年的情况,当时副将禀告时说徐阳押送粮草途中遭遇埋伏,原本我军做足防备已能够抵挡伏兵,没想到另一支梧州军忽从西北袭来,使我军伤亡惨重,当时云横带了千余兵马前去营救,却突遭天火袭击,整个梧州密林烧得一片狼藉,哀嚎遍野,几乎无人幸存。
他查了这么些年,却未曾发现问题竟出在这偷袭粮草的梧州军上。
若果真是益州人假扮,他们的目的便是引云横前来营救,将其困于密林大火之中活活烧死!
那人人口中的天火,也定然是人为!
思及此,益州侯额角青筋爆出,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尖锐的三棱箭,生生要将掌心的肉嵌进去!
良久后,他仰头靠在椅子缓缓吁了口气。
想起自己早年出征时亦不慎中过此箭,险些丧命,当时那种皮肉撕扯的钻心之痛,他至今仍觉胆战心惊!如今云横才回来几日,竟又遭到如此暗害,他这个做父亲的若是不能将奸人铲除,实在是愧对他,也愧对他的母亲!
蒋铭静候片刻,捕捉到益州侯慢慢平复了心绪,又继续道:“三日前,二公子抓到两名城东铁匠铺私自铸造兵器的两名匠人,其中一人熬不过重刑,终于交代了那幕后指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