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只剩下她略带着哽咽的抽泣声。皇帝到嘴边的话并未说出口,垂眸看着她。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哭下去吗?
门口的嘎吱声打破了这一切。
大太监手里端着热茶有些犹豫地跨进来,于心然立即站起窘迫地侧过身,皇帝也移开了视线,佛了拂袖口的褶皱。
刘公公谨慎地更换了茶盏却没走,“皇上,您晚膳用得少,要不要奴才叫御膳房送些点心?近日新来的一位江南御厨,做的点心样式精巧,味道甚佳,皇上和娘娘可要品尝一番?”
皇帝不作声。
于心然倒明白过来,刘公公这是救她于水火之中!
“本宫想尝尝。”她擦拭眼泪,立即接了刘公公的话,这位公公简直是她的救命活菩萨。是这后宫之中最关心她的人。
“奴才这就去传话!”
刘公公匆忙离开。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她不敢去看皇帝,也再哭不出来,方才一场痛哭似是把今年的泪水全部用光了,嗓子疼。
没一盏茶的功夫,宫人们呈上十多样颜色造型各异的小巧点心,配上琉璃茶盏,看了都叫人赏心悦目。
“娘娘一定要尝这道。”大太监临走时特地给于心然夹了一块糕点。
这点心小小的块做成梅花的模样,花瓣上结了一层冰,精致得像是清晨的霜花。
轻轻咬一口,外面的那冰状的一层清甜易化,里头的糕点软糯不粘,真是新奇别致点心。
用象牙筷子夹了一个,端着个茶瓯,将点心送到皇上唇边,“皇上要不要尝尝?”
只要她不停地转换话题,皇帝便不会再提起徐雁秋之事!然后皇帝并不领情,轻推她的手腕,筷子上夹着的点心转而到了她唇边。
意思很明确,叫她自己吃。于心然气馁,纤腰往后轻靠到御案上,双指捏起霜花似的点心,方才第一个吃得匆忙,这一个她要细细品尝。
皇帝拿过桌上的玉扳指重新戴上,“徐雁秋朝堂之上公然弹劾王家,不论结果如何,贵妃都不可与其再有任何来往,至于你妹妹的婚事,皇亲贵族之中叫她随意、”
他转了转圈玉扳指抬眸。
于心然心不在焉地听着,也没耽误用点心,舌、尖、轻触花瓣,原来不是冰而是薄如蝉翼的冰糖,食材并不珍贵,制作起来可真是破费功夫,而且糖衣易化,若到了夏天这道点心怕是吃不到的。
轻咬了一口,味道似乎胜第一个。等她终于回过神抬起头,发现皇帝没再继续教训她,二人视线相触,她还咬着点心,一双红肿的眼睛甚是无辜。
不是他让她吃的吗?于心然另外一手正往后撑着御案,立即警觉地站直身子。
皇帝却再也无话,视线骤然移到另外一边去了。弄得她十分茫然,根本猜不透皇帝心中所思,伸手擦了擦唇边,也没发现沾上什么,为何这般嫌弃她?
***
徐雁秋弹劾光禄寺少卿之后,皇帝立即命都察院与刑部联手派人去查。
于心然知道徐雁秋已经找到了人证、物证,一直耐心等着结果。直到元旦前一日,一喜从太监那儿打听了消息匆匆回来。
“娘娘,听闻那几桩命案的证人们突然翻了口供,证物经都察院查证也都成了伪造之物。”
“贪污受贿的罪名呢?”
“都察院派人查了王家的家产与账目,并未发现任何可疑钱财。”
一定是王家人下足了功夫掩盖证据!
又往下听,前几日徐雁秋弹劾之时,其他官员皆沉默不语。这是今日事情反转之后,朝堂之上至少一半的官员为其鸣冤不平,徐雁秋更是在朝堂上遭群起而攻。
太可怕了,官场是个吃人的地方,如此一来徐雁秋不但没有损害王家分毫,反而从此仕途坎坷。真正应了皇帝那句“蚍蜉撼大树”
同时于心然也无比庆幸没明着与他站在一边,对了她一定要嘱咐妹妹不要再与其有任何的来往,否则惹恼了王氏就糟了。
想要写信给妹妹,转念一想又吩咐一喜差人去传妹妹进宫,当面叮嘱更稳妥。
只是未等一喜跨出芙蓉轩,于欣然已经自行进宫来,她上次见过皇帝之后得了令牌,从此可随意进出宫廷。姐妹二人关起门。
“姐姐,父亲拟了折子要参徐御史。”于欣然一脸愁容,她轻易不进宫。
“他惹怒王家,王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别管他了。先听我说、”
“姐姐,你听我说完!父亲与其他几位官员在家中商议了半日,他们找到了证人说徐雁秋他口不择言,诽谤、藐视君上。”
于心然顿时困惑了,王家不应该说他诬陷吗?怎么又牵扯了别的。
“你还记得会试泄题一事吗?有人说听见徐雁秋在同儒生们的聚会之中,口口声声称皇上惩罚过轻,有意包庇王家,还有其他的胡乱话。”于欣然快哭出来了,“父亲、父亲正在拟折子说这次一定要让徐雁秋身败名裂,我是偷听了之后才跑出来的。”
原是这样,这正是王家的厉害之处,对于徐雁秋的弹劾,迅速自证之后并未正面进攻,怕落个坏名声,反而命他父亲这个妹婿找了徐雁秋的把柄。
如此一来,世人只会道王家宽容大度,徐雁秋心胸狭隘。
“姐姐有什么法子帮帮他?能不能在皇上面前为徐雁秋说说好话?”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只求莫受牵连。”
“为何会牵连道姐姐身上?”于欣然不解道。
“......”于心然顿时语塞,“总之,这个人从此与我们姐妹无关。”
“这怎么行?姐姐你忘了你在冷宫的时候,是徐雁秋冒着风险帮你我传递书信的?”
于心然没忘,她的确欠徐雁秋一个人情。可每次但凡她在皇帝面前提起徐雁秋,自己总落不着什么好,这叫她如何帮他。
“折子已经送进宫了?”
“我离家时并未送出,可我听父亲说今夜进宫赴宴时会一并带上。”于欣然见姐姐并未完全放弃徐雁秋,心里一阵欣喜,“姐姐预备怎么办,现下就去求皇上吗?”
于心然摇头否定妹妹的法子,自己千万不能主动在皇帝面前提起徐雁秋。
明日便是元旦,今夜宫里摆宴,皇上要出宫祭祀,诸事繁忙并没有工夫批阅奏折...... 若能趁此机会偷偷将折子毁了,兴许能救一下徐雁秋,即使不能,也算是帮他争取几日。
“你立即将父亲要弹劾徐雁秋之事告知他,问清楚事情缘由,想想如何应对。皇上这儿我会见机行事。”
时候不早,她让一喜先送妹妹出宫,又唤了宫人进屋为她梳洗,
出席宫宴自然要盛装打扮。换上了绣房为她耗时三月制成的百蝶百花纹新裙,以淡粉色绸面作底,小小的刺绣花样显得整条裙子雅而不俗,上身贴合,没有一丝多余的布料,勾勒出曼妙腰线。
裙子已然夺目,宫人则为了挽了个简单发髻,上了淡妆,整体而论如下了凡尘灵气十足的仙女。
近年来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民风也愈加开放,绣房为后宫制的这一批衣裳稍作改动,比如领口和腰间,布料用的比较少......美则美矣,但裙子勒得好紧......不太庄重,不过外头披上御寒的狐裘便全遮住了。
这番精心打扮为的就是引皇帝去她宫里,明日他出去祭祀不在皇宫又可拖上一拖。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却再也无话,视线骤然移到另外一边去了。弄得她十分茫然,根本猜不透皇帝心中所思,伸手擦了擦唇边,也没发现沾上什么,为何这般嫌弃她?"
他不是嫌弃你啊......感谢在2020-08-22 01:24:58~2020-08-23 07:4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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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算盘打得好好的, 到了宴会之上,殿内已人声鼎沸,百官与妃嫔们到齐入座而圣驾未至。
于心然注意到父亲永安侯也已到了, 在殿侧来回踱步, 时不时地往大门外瞧,手里揣着折子,定是准备在皇帝进殿之后立即呈上。
此时她又意外瞥见不远处大太监,正吩咐着宫人们做事。
“刘公公, 去请我父亲入座吧。”于心然神色自若道。
大太监闻言立即前往。
于心然盯着父亲手里那本青色折子,千万不能叫父亲自交给皇帝,两家早就串通一气, 徐雁秋势单力薄根本就无力反击!若是父亲交到大太监手里,或许还能有转圜余地......
“你们二人,真的全然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正全神贯注看着另外一处,一声呵斥令她立即回神。皇后娘娘怎么来了?于心然见着她有些心虚,立即起身行礼。明日出宫祭祀,祈求五谷丰登, 皇后理应是要去的, 她怎么将这桩事忘了。
皇后被禁足多日, 气势如猛虎下山, 脾气尤胜从前, 一双锐利的眼眸扫过她与谢清, “今日宫宴是你们谁准备的?”
于心然怕极了不敢出声。
“是臣妾准备的。”谢清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地回答。她身量纤纤着一身素色长裙,模样温婉和顺。
“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皇后含怒的双眸瞪着谢清。
皇上左手边的位置向来属于皇后,谢清只当她不出席便自己占了。于心然正看着热闹,猛然想起折子之事, 立即回眸去找,父亲已经入座了,手里只有酒杯,没有折子。
折子呢?去哪里了?
正要去寻背后一个外力推得她踉跄往前。
“娘娘当心。”大太监冲过来扶住了她。原来是身后的华琳琅气急败坏推了谢清,谢清又往后撞到了她背上。
待于心然站稳,大太监走向皇后,擦肩而过之际,她余光瞥见一抹青色,折子到了大太监手里攥着。皇帝今夜不招任何人侍寝,这折子要么送去御书房,要么送去灵兮殿,单看皇帝宿在何处了。
此时圣驾已至,皇后坐了原本谢清的位置,若换了从前于心然必定会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谢清,可今日她必须跟着皇帝回寝宫才能够得着那本折子。
宴会开始,奏乐声缓解了此时的紧张气氛。皇后在此,于心然可不敢褪下外袍,只能沉住气另想办法。
未过多久,见皇帝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于心然双眸一转,若他今夜喝醉了那定看不了折子。不等大太监动手,她亲手端起起酒壶给皇帝的酒杯斟满酒。
皇帝与不远处的宗亲攀谈了几句,低头见着酒杯满了,瞥了她一眼,像是没想到她会为他斟酒,再次一饮而尽。
计划很顺利!
于心然手持酒壶不撒手,皇帝喝一杯,她倒一杯。宴席才过半,皇帝已经喝了整整一壶酒。若再灌上一壶......于心然心中窃喜,她今日一定要将折子弄到手。
“皇上,臣妾想同皇上商量明日祭祀之事。”隐忍了一会儿不开口的皇后突然转换了态度。
皇帝再次饮尽杯中酒水,“嗯,宴会之后朕去月华殿与皇后商议。”
太好了,情况峰回路转,皇帝要去皇后寝殿,那今夜定看不成折子,她还灌什么酒。于心然安心将酒壶放置到桌上后执起筷子,满桌的美味佳肴她还什么都没尝。
才吃几口,一只景泰蓝九龙纹酒杯被悄无声息地放置到了她手边,身侧皇帝继续与皇后说着话,却有意叫她继续斟酒。
“......”他就是喜欢使唤她!于心然无言以对,执起酒壶满上。
宴席全程,她恍若成了专门给他倒酒的宫人,整整倒空了四个酒壶,皇帝也毫无醉意,与宗室的皇亲国戚相谈甚欢。
终于熬散场,一旁的谢清备受冷落带了宫人负气离开,帝后要同归月华殿。于心然没空去管别人,一心只盯着大太监,他手里收了不少折子,走出大殿之后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待他消失在路口转角处,于心然立即带着一喜跟上,一直跟到御书房躲在暗处,见大太监空着手从里头出来。
书房门口还有守卫。算了,被弹劾的是徐雁秋,横竖与她无关,转身要回芙蓉轩。
“娘娘,奴婢去引开他们。”身边的一喜出乎意料地走了出去。不知她对守卫们说了些什么。门口的八个守卫突然间都跟着她走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都已经到了这步了。于心然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乘机溜入院落大门,书房正殿的门虽然紧锁,有几扇窗户却敞开。她并非为了徐雁秋,而是为了妹妹。这么一想,不顾仪态扒着窗户翻进了御书房。
房里一片黑暗,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是白日里的点熏香炉的余香,于心然顿时感觉道些许惧意。来不及多想,毕竟伺候了皇帝两年,对于御书房再熟悉不过,摸到御案上厚厚一叠折子,大太监果然将其送到这儿来了!
借着身后窗户透进的月光,她找到了青色那本后翻开查阅,上面所述内容与妹妹所说的无不相同,合上折子后拿了要走,又瞥见剩下那堆。会不会又父亲党派的其他大臣也递了折子?
书房外静悄悄的,守卫们还没回来,纠结片刻,决定铤而走险检验其他折子。指尖迅速翻过,确定其他折子并非是参徐雁秋的,她得马上离开,否则守卫若回来就走不掉了。
“去芙蓉轩传贵妃过来。”一个声音划破夜晚的宁静。
皇帝居然没留在月华殿,还、还要传她过来?于心然心里一沉转身打开身后的窗户,脚步却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好疼!膝盖剧烈的疼痛令她顿时清醒,对了还有折子,折子她要拿走,仓皇站起转回身从桌上挑出青色封面那本。
此时门口传来铁锁给打开的声音,糟糕来不及了!在御书房门被推开那一刹,于心然立即钻到御案之下。
殿中骤然亮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御案之上有些响动,皇帝近在咫尺。于心然屏住呼吸抱紧了折子蜷缩在角落里,捂住了自己的嘴。
皇帝若夜宿于御书房,大多数情况宿在偏殿,她现在只求他不要在主殿中多做停留。不成,若大太监去芙蓉轩发现她不在可如何是好?
“贵妃来了吗?”耳边近在咫尺的声音再次吓得她一激灵。与平时说话的声音相比略显模糊不清,酒意上来了。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应了一声,“禀告皇上,刘公公已经去请了。”
糟了,皇帝已经在书房坐下,若等不到她,他也定不会走。他不走,自己也出不去啊,这成了死结。于心然心里无以复加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