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长翼叔叔给的通关文牒都是相通的,也是实实在在的通关文牒,旁人便是想伪造,也没有这般快。他们这次在慈州码头有记录,有据可查,这也是对方愿意找他们的缘由。
出苑落的时候,正遇长翼折回。
褚进和青木那头还要再复杂些,破晓时候就离了苑中,要做旁的准备。不过几人的身份都环环相通,西秦皇商的身份要伪造更是不可能。
“我不便送你们,但是会遣人跟着你们,若是见势不对,立即离开,府外会有人接应,有丰巳呈在,旁人要抓住你们很难。”长翼也给赵锦诺一颗定心丸。
赵锦诺颔首。
“还是那句话,确认是阮奕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从长计议。”长翼要叮嘱的是此事。
丰巳呈连忙道,“放心吧,我跟着丫头。”
长翼没有再多言。
苑外备好了马车,丰巳呈和赵锦诺相继上了马车,长翼没有跟来。
马车内,丰巳呈没有撩起竹帘,缝隙里却隐约见得有人跟上了他们,遂轻声道,“果真是有人盯着的,若是普通人家,不会这么多此一举……”
赵锦诺也顺势看去,心中对城北宅子里的人,似是更期许,又更忐忑了几分。
小半个时辰功夫,马车在成本郭宅门口停下。
赵锦诺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扶丰巳呈下马车。
眼下丰巳呈是她姨母,她理应照顾。
偏厅内,郭府的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他们,又问了些他们家中的路上的情况,丰巳呈本就健谈,赵锦诺又看起来清爽,左右都是寻个说话的人,老夫人看了看通关文牒,便让府中的侍女领着去,只叮嘱道,“儿子不想见人,就隔着屏风说话就好,不要惹他生气,他若轰你们,你们就出来。你们也不必怕,会有旁人一道。”
两人赶紧应晓得了。
侍女模样的人一路领了他们到苑中,丰巳呈似是没见过世面一般,一直在悄声同赵锦诺,好好看看吧,这雕栏可是百年历史,这盆栽可值钱,赵锦诺也佯装认真听着。
侍女面部表情,心中却轻嗤。
丰巳呈却趁着这乱七八糟说话的时间,看清了苑中的各处的位置和陈设,还有机关。要救人,这些都是要首先确认的。
不多时,侍女在一处苑门口停下。
苑门口有家丁模样的人值守,但这家丁中有的挺拔笔直。
“进去吧,府中管家在。”侍女驻足。
丰巳呈连忙领了赵锦诺低头哈腰应好。
入了房间中,才闻到一股子药味,赵锦诺一颗心似是揪起。
外阁间中便隔了一面六扇的屏风,屏风后是小榻,隐约能见小榻上斜靠了一个人。
一侧,郭府的管家温和笑道,“劳烦二位,我家公子有些思乡,但病得有些重,不宜见外人,请二人在屏风外落座就好。你们就随意说说话就好,苍月国中的天气,食物,人文,想说什么都好,只是我家公子若是扔茶盏,砸东西了,你们就出去就是。”
屏风前有两张椅子,丰巳呈和赵锦诺落座。
管家并未准备走,一直站在两张椅子后。
屏风后的人自始至终都未出声,但丰巳呈敏锐的听觉已听出些许不对,赵锦诺余光瞥向他,却见他眸间似是略有激动。
眼见赵锦诺看向他,丰巳呈先开口,“哎呀郭公子呀,你可别想不开,虽然奴家也不知道您什么事情将自个儿憋在心里,但奴家看,您这有吃有穿有福想的,可比大多数人都好多了!奴家早前也去过苍月,还呆了段时间,可惜年生不好,遇到苍月京中动乱,当时奴家还在京中,险些将命都搭进去了。”
丰巳呈一开口便是苍月的口音,虽然参杂了些许西秦的口音在,但不少字的吐字发音,是苍月国中之人无疑。
隔着屏风,赵锦诺见屏风后的人影端起茶杯,似是在喝茶。
丰巳呈本就是混淆视听的,一说完,好似就没了主意一般,连忙牵了牵赵锦诺的衣袖,当着管家的面,窘迫道,“我就一洗衣做饭的,哪里会旁的,还是你会说。”
他扯赵锦诺的衣裳,明显稍许用了力道,来之前便约定好,轻扯她衣袖就是佯装,怕露马脚,稍用力扯她就是无碍,不必理会。
赵锦诺特意沉了嗓子,厚重的声音道,“小的同公子说一件趣闻。”
赵锦诺明显见屏风后面的人手中滞了滞,杯盏悬在半空些许,才放下。
赵锦诺一颗心剧烈得跳着,还是强迫自己不露出破绽,“小的家中,早前养过一只狗叫砖砖,还养过一只兔子,叫大白。小的本以为叫砖砖的狗,会撵着叫大白的兔子满苑子跑,当时心里吓得不行,一路小跑,最后回到家中,推门入内,却见大白枕在砖砖身上,一只狗,一只兔子,竟和谐相处睡在一处,公子可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事?”
屏风后,阮奕脑中嗡得一声空白,喉间轻咽。
但屏风一侧有人在,他先前一直面无表情,当下,嘴角似是略微勾了勾,戏谑笑道,“胡扯吗?”
一瞬间,赵锦诺的眼泪就似要涌上眼眶。
丰巳呈当下牵了牵赵锦诺的衣袖,夸张得悄声道,“别讲这些有的没的,被轰出去连赏钱都拿不到!”
轻扯她衣袖就是佯装,怕露马脚,赵锦诺忽得反应过来。
忽得,屏风后,茶盏一砸。
屋中的人似是都将注意力转到了阮奕处,赵锦诺才舒了口气。
“快走快走!”管家果真来轰人。
此事见赵锦诺眼眶有些红,便是以为她是被方才砸茶盏的声音吓倒了。
丰巳呈连忙牵着她的衣袖走,赵锦诺脚下似是万千藤条缠住,丰巳呈见势不对,拖着她出了苑中。赵锦诺也才想起长翼叔叔说的,今日只要确认人在,从长计议。
是阮奕!
这声音一定是阮奕。
他方才是怕她露出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算见面了,虽然隔了屏风
第145章 变故
上了马车, 丰巳程低声嘱咐了句“快走”。
马车夫虽然看似是到了富阳之后才临时寻的,但其实都是长翼早前便安排好的人。得了丰巳程的话,没有在城北多停留半分, 径直往苑落回。
方才赵锦诺的反应, 丰巳程已无需再多问,他知晓今日城北苑落里的人定然就是阮奕。
刚上马车,赵锦诺似是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出来,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 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是阮奕!
他还活着!
她找到他了!!
这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激动很难掩饰得住。
先前, 若不是阮奕反应机敏,她许是已经露出马脚。
其实丰叔叔原本也暗示和提醒过她,但她的反应不由自主,后面幸亏是丰叔叔拖了她走,否则险些惹出事端。
赵锦诺深吸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泪痕, 颤声道, “我方才险些闯祸……”
丰巳程叹道, “我的小姑奶奶, 还好今日没出事, 若是出事, 我还真没有保靠能将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同时安稳带出去。安稳带出去不说,这苑外肯定也有人守着,就是安稳出了这苑外,想要出这富阳城也不是易事……”
手无缚鸡之力?赵锦诺诧异看他。
阮奕的骑射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在月牙湖的时候, 一个人将褚进几人扔进月牙湖中念诗都行,和范逸也打得不分伯仲过,怎么会手无缚鸡之力?
丰巳程看了看她,沉声道,“丫头,他身上扣了锁链,应当也被人喂了药,连端茶盏这样的动作都很迟缓,身上应当还有伤在……我只能往最坏处想……”
赵锦诺心中先前的涌上的喜悦似是被浇熄了大半,愣愣看着丰巳程,脑海中全是丰巳程口中那些触目惊心的词语。
她不知道是真如丰巳程口中说的,是只能往最坏处想,还是丰巳程怕她担心,已经往轻处讲?
赵锦诺一双眼睛在丰巳程身上,短暂停留,而后垂眸敛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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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来得早,这一路都有人跟着,没有绕去旁的地方。
青木和褚进二人还未回来。
长翼去了约定的地方兼顾两地,得了他们折回的消息,很快便也回了苑中。
等青木和褚进折回的时候,丰巳程和赵锦诺已将今日在城北小苑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长翼。
赵锦诺这一日的心情似是都在起伏跌宕,但听到丰巳程已将城北小苑这一路探查得差不多时,赵锦诺微微怔住。
她应当如丰叔叔一般,冷静应对,而不是像先前那般,心思在阮奕身上,反而心神不宁,误事。
正好长翼看向他们,“我们还有两日时间准备周全,这两日你们照旧去城北小苑,但需想办法探明地形和小苑内的部署,也要将我们准备在两日后救人的事情传递给阮奕,他是最清楚城北小苑内部情况的人,他若是迟疑,恐怕还有旁的我们不清楚的未知风险,都需查出端倪。但最重要的是,你们先要保证自己安全。”
赵锦诺和丰巳程颔首。
长翼和青木、丰巳程三人留下来继续商议城北小苑的逃跑路径,以及如何出富阳城,和出富阳城后要怎么离开南顺。
这些都不是小事,环环相扣,每一步都要计算清楚,还需从长计议。
两日的时间很紧,却也还算有余地。
赵锦诺和褚进二人出了屋中,褚进仍一脸兴奋,“我就知晓阮奕没那么容易死!哈哈哈哈!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不免我这一趟千里迢迢来救他!”
褚进已有些语无伦次,赵锦诺嘴角微微勾了勾。
褚进伸手挠了挠头,便要往苑外去,赵锦诺唤住,“去哪里?”
如今苑外有人盯着,行事都需谨慎。
褚进笑道,“放心吧,我知晓有人跟着,扮演纨绔富商这一条,京中自然是没人能比得过我,丰大人他们有他们的安排,你也有重要的事做,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看着你们忙碌,我亦要做好我的准备,放心吧,嫂夫人,我心中有数。”
褚进双手背在身后,呲溜出了苑中。
看着他的背影,赵锦诺笑了笑,褚进说得对,她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丰叔叔明日要想办法探明地形和小苑内的人员部署,而她,则要好好想清楚,要如何同阮奕说,才能既不露出马脚,又能告知阮奕,他们准备在两日后救他。
这些,只有靠她。
阮奕和旁人的身家性命都攥在她手中,她不能再出一丝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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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小苑内。
阮奕“郭府管家”正朝阮奕道,“阮大人何必为难我们,陛下说想让阮大人听乡音,阮大人何必发火将人轰走?便是轰走,明日也会再找来。阮大人若是不想听他说的,让他重说旁的便是。”
阮奕抬眸看他,轻嗤一声。
“郭府管家”也俯身笑道,“阮大人是还没吃够苦头吗?这郭府下面的地牢滋味可不好受,陛下也是怕阮大人熬不住,才让阮大人隔几日便到府中暂歇些时候,阮大人这又是何苦?只要应了陛下,一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您可以尽早离开,我等也可以交差。不然后日黄昏又要下地牢,每日挨这么多刑,阮大人可还吃得住?”
阮奕淡声,“不牢关心。”
“郭府管家”叹道,“那小的不多事了,服侍阮大人将今日的药喝了。”
“郭府管家”言罢,先前架着阮奕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个端起药碗朝阮奕灌了下去。
而后才都出了屋中。
阮奕撑手起身的力气似是都没有。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
这药是治伤的药不假,药内还下了软筋散,他连逃出屋外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还有苑中的层层看守。
这几月,他也曾觉得熬不住过得。
蘸了盐水的鞭子,烧得滚烫的烙印,还有地牢里的暗不见天日,但最深的恐惧莫过于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他死在暴风雨那天晚上,没人知晓他被关在这里,他就似一个没有归途的幽灵,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支撑他的唯一念头,便是他的不甘心——他好容易才重回这个时候,重回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父亲,母亲,兄长,阿玉都在,一切都刚刚走上正途,他同阿玉才成亲……
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同她说,也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同她一起做,他还想和她生两个活波可爱的孩子,可以同她平安顺遂,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但眼下,连梦到她都成了奢望,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几时。
他知晓朝帝让人寻苍月口音,是想让他想起在苍月的嫁人,心底的彻底崩溃,向他俯首称臣。
他却同样不敢拿阮家和她冒险。阮奕上一世便是牵扯入□□被抄家,流放,爹在朝中多年,树大招风,不可能没有树敌,若是因为他的缘故,阮家落得同早前一样的结局,那他重回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
漫无止境的折磨与煎熬里,他心头的光在一点点熄灭。
他身无旁物,只有朝帝赐给他的那枚暖玉,他牢牢握在掌心,睹物思人,他不甘心就命丧此地,他还有那枚照亮他心中的“暖玉”。
今日,屏风后她一开口,他便听出是她。
一侧就有看守的侍从在,他险些就露出马脚,他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听她说起砖砖,说起大白,说起他那日在北阁靠在砖砖的背上入睡……
她口中每一个字,都似点亮在他心间的灯塔,照亮了心中所有的阴霾与晦暗。
他有多想冲到屏风外见她,却也才猜得的到她是在等他回应,她不确认屏风后面的人是否是他。
在经历了江上的生死,经历这几月的酷刑与折磨,她出现在他面前,来寻他,万死不辞……
他心中似是从未燃起过如此强烈求生的欲.望。
阿玉不会是自己一人来的,今日同她在一处的便还有旁人,只是他心中同样升起的还有恐惧。
朝帝是知晓她身份的,她若是继续用公子若的身份,一定会被人认出扣下!
他着急支开她。
索性她身侧的人是明白的。
冷静过后,阮奕也才想明白,她都能安稳找到这里,便是没有暴露身份。那同她在一处的人,应当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