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悦继续道,“慈州本是边陲重镇,屯兵演练都是常有之事,至于与长风密谈出兵一事,既是密谈,宴相如何知晓?”
宴书臣笑了笑,一面低声应道,“这一趟,我原本就是从长风出使回来,侯爷不妨看看……”
一面从袖间掏出一张白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并盖了长风国君玉玺—— 是长风和苍月两国的备忘。
谭悦脸色微变。
宴书臣幽幽道,“当初,我朝顺帝陛下登基,还是得了长风玄帝相助,他二人的关系可能南顺朝帝陛下并未弄清楚,所以才会想着找长风结盟……”
谭悦脸色彻底变了,宴书臣是有备而来的,他能说这些,便是心中通通有数。
“宴相想让我做什么?”谭悦开门见山。
宴书臣放下茶盏,微微敛眸,“我想同小侯爷做个交易。”
他在长风收到过两封密信,一封是宫中的,说江船回朔城途中遇到暴风雨,阮奕遇难。
一封是范逸从朔城送来的,说阮奕被擒,对方想灭袁开阳活口,阮奕有句话让开阳转告他——南顺国中有人知天命。
宴书臣近乎很快的时间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情练成一串。
从阮奕恢复之后对诸事的拿捏和判断,沉稳而老练,锦诺的身世他基本确认阮奕已经知晓,阮奕又特意请旨认他做义父,让锦诺可以名正言顺唤他一声爹……
最重要的是,阮奕让袁开阳转告他的那句知天命。
知天命,所以才能借暴风雨行事。
而同样的,从种种行径来看,阮奕也应当是知天命,所以才能推断出旁人知天命这样的推论
否则,阮奕不会让袁开阳捎这样的话给他。
有人知天命不可怕,可怕是南顺朝帝还信这个人,因为信他,所以扣下阮奕,所以慈州屯兵,所以要结盟长风攻打苍月东部。
虽然他猜不到朝帝信赖此人的原因,但相比起揪出南顺国中这个知天命的人,更重要的是,除掉信他的朝帝,再扶持另一个人上位。
没有信任,即便知晓得再多,都是一纸荒唐书而已。
他这趟来南顺的目的很清楚,宴书臣抬眸看向谭悦,幽幽道,“这一仗,其实也可以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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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间,马车缓缓驶向城北小苑。
驾车的车夫已经换成了青木,青木脸上的伤疤,也尽量用斗笠和草木灰遮掩。
马车内,丰巳程怕赵锦诺紧张,一直不停同她说话,赵锦诺一面听着,一面回忆长翼叔叔的叮嘱,又握住手中袖中长翼叔叔给的那枚袖珍匕首。
今日要救阮奕出来,她面色不能慌乱惹人生疑。
有丰叔叔和青木大人在,是力保救出阮奕。
“丫头,不怕。”临近了,丰巳程叮嘱。
赵锦诺莞尔。
马车缓缓停下。
郭宅的人都认得这辆马车,直接让人领去马厩处候着。因为富阳的天气基本一年四季都在阴雨,所以马车多带斗笠,青木很容易混进去。
下了马车,丰巳程同赵锦诺一道入内。
苑中,郭府管家在同人说话,郭府管家正对着他们,说话的人背对着他们。
见这人手中握着佩刀,丰巳程心中暗捏了一把汗,不知今日又多来了什么人,所有不在计划内的人,都是风险。
赵锦诺和丰巳程经过时,郭府管家停下来,朝他们点头致意,又朝身侧的人说了句,“稍等。”
而后,踱步向他们二人处来。
郭府管家身侧的人正好转身,近乎是一瞬间,赵锦诺低下头去。
她擅长画人像,便对人的长相记忆都很深刻。
这人她见过!
早前在苍月的时候,曾装作是新沂的同乡接近她,她当时就猜到这人有问题。
后来她回京中,还听柱子说起过,这人来了好几回府中寻了她好几次。
眼下这人在南顺,手中握着佩剑!
他是南顺的人!
韩盛看了眼丰巳程,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书童模样的人,正低着头,似是唯唯诺诺。
韩盛没有移目。
正好郭府管家交待完,又重新到韩盛跟前,悄声道,“韩将军放心,一切正常。”
长廊一侧,刚转弯,赵锦诺只觉心头砰砰似是要跃出胸膛,脚下都是软的,才伸手暗暗扶住丰巳程,低声道,“丰叔叔,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会有二更,预计凌晨
第147章 营救
“刚才那个人认识我, 他早前就去过苍月,还有意接近我,那朝帝对阮奕是早有预谋。”一瞬间, 似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赵锦诺脑海中串了起来。
细思极恐。
赵锦诺喉间轻咽, 低声道,“丰叔叔,朝帝早前不止想抓阮奕,还应当想让人在京中抓我, 但是他没想到,当时我同阮奕一道去了南顺,反而同他派去京中抓我的人错过了!”
丰巳程虽然没听明白前因后果, 却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方才那个人,是朝帝派去京中抓过你的人?”
“是。”赵锦诺肯定。
丰巳程咬牙切齿,“这南顺朝帝,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敢这么公然在苍月京中劫人, 未免太不把苍月放在眼里。”
赵锦诺沉声道, “丰叔叔, 此事恐怕远不如我们早前想得简单那么简单, 那人认识我, 如果他见到我,我们许是就暴露了。”
这一路上还有旁的侍从在,两人不敢一直窃窃私语。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人都只得在各自脑海中飞快得判断着。
这个时候杀出来这么一个人, 让原本就因营救计划提前的风险更上一层搂。这次本来准备的时间就仓促,如今,怕是连预料中的仓促时间都不够。
丰巳呈也在心底捏了把汗,但又清楚,至少要留足时间给青木。
赵锦诺也心知肚明,要么同对方不照面,要么照面,很可能前面做得所有准备都功亏于魁。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必须要拖足足够的时间让青木解决掉苑中其他人和马,这时青木才能同丰巳呈一道将人救出来,而后出苑中,有长翼的人接应。再迅速通过暗卫布好的点离开富阳,转到入水(地名)。因为南顺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着急回苍月,所以会取道水路两道去慈州,所以南辕北辙,去下游的入水反倒安全。
阮奕身上有伤,他们走不快,不如在入水安稳停留些时日,再设法去慈州。
同范逸的人接应。
但这些的前提,是今日能一切顺利。
今日若是不顺利,他们许是一个都走不出富阳……
若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赵锦诺转眸看向丰巳呈,“丰叔叔……”
丰巳呈少见得拢眉,沉声道,“还没到这一步,你我多谨慎些,务必要拖到青木到。等青木到,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我们也能逃得出这座苑子。”
赵锦诺颔首,羽睫轻轻颤了颤。
言词之间,已临近苑门口。
看守的‘小厮’认得是他二人,推门领了他们入内。
屋中只有昨日的侍女和一个侍卫在守着,赵锦诺二人入内时,阮奕正接过药碗,喝了下去。
赵锦诺心惊,丰巳呈却暗暗扯了扯她衣袖,提醒她冷静。
这一幕,早前便是猜到的。
但阮奕并不知道,以为同早前的药一样。
侍女服侍阮奕喝完药,又朝丰巳呈福了福身,“管家昨日吩咐过,说今日请小哥单独同我家公子说会儿话,旁人都先出去吧。”
丰巳呈知晓他是旁人。
再度警觉环顾屋中,确认没有旁人,方才屋顶和别处他都已确认过,见屋中的侍卫也一道往外阁间外走,丰巳呈只得跟着离开,只是不忘叮嘱,“大侄子,别惹郭公子生气砸杯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听到没有?”
赵锦诺沉着嗓子应好。
屋门从外阖上,这一刻,赵锦诺的眼眶近乎夺眶而出。
“阿玉。”阮奕却先开口,声音轻如鸿羽。
屋中没有旁人,她上前拥他。
她不知朝他扑来,于此时的他而言都有些重。
阮奕吃痛,却未出声,连闷哼都没有。
缓缓伸手,拥住怀中的人,竟如同恍若隔世。
赵锦诺见他额头豆大汗珠,目光瞥见他颈间衣裳宽松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可见一隅,赵锦诺愣住,他却全然未察。
“阿奕。”她声音轻颤。
阮奕吻上她双唇,似是数月来,魂牵梦绕的一幕,分明舍不得,还是要分开,“你可好,爹娘可好?”
赵锦诺红着眼眶,“都好,大哥和彤容成亲了,家中诸事顺遂。”
他莞尔,苍白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赵锦诺伸手抹了抹眼角眼泪,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耽误。
趁着眼下无人,赵锦诺继续道,“阿奕,陛下和娘娘让我们来南顺寻你,同我来的都是宫中的暗卫还有长翼叔叔。稍后,我们会趁乱劫下这处苑子,等出了苑子之后会有人接应我们,而后会去到下游入水暂避风头,再做后续安排,我们会平安离开的。”
阮奕喉间轻咽,“那你为何今日要自己来冒险?”
她站着,他坐着,她纤手抚上他脸颊,温声道,“他们早前给你下过药,想从你口中套话,但你太警觉,他们没问出东西。这次应当找了不少有苍月口音的人来见你,觉得你同我说话比旁人更多,许是戒备更少,便让我今日来同你一处,稍后将你同我说过的话都告诉他们。阿奕,你服了药,稍后会昏迷不醒,但是别怕,我和丰叔叔都在,我们救你安稳出去的……”
阮奕眉头拢得更紧,“他们让你来套话,还能留你性命?你还来!”
赵锦诺鼻尖微红,“我若不来,旁人定会生疑,加强戒备,要救你出去更不是容易的事,阮奕,我们今日一道离开,我……我不想你再呆在这里……”
她喉间哽咽,即便不看,她也知晓他一身都是伤,连抱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将他折磨成这样,她心中仿佛剜心蚀骨。
她不要他在此处多逗留一刻。
赵锦诺敛了敛心神,淡声道,“阿奕,趁现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为何南顺朝帝要费这么大周折擒你?你在这里的经历?还有什么要避讳和注意的,趁还清醒,都告诉我。”
她比任何时候都理智,也知晓当下要做的事情。
他抬眸看她,轻声道,“阿玉,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早前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就是夫妻……”
赵锦诺微楞,既而点头,他是说起过。
他沉声,“我若说,这不是梦呢?阿玉你信吗?”
赵锦诺眸间诧异看他。
药性开始慢慢上头,阮奕脑海中甚至开始有些迷糊,迷糊到看她有些双影,遂埋首在她怀中,半是迷糊,半是清醒朝她道,“阿玉,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是你记得,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便是爹娘,陛下和娘娘,否则你我还有灭顶之灾,记清楚了?”
“我知道了。”赵锦诺掩住尚未平静的心中,又听他靠在她怀中喃喃道起,“阿玉,我活过一次了,所以认识我早就认识宋妈妈,认识阿燕,柱子,钉子,还有砖砖……”
赵锦诺一手拦住他,一手捂住嘴角,怕自己惊讶出声。
但确实,她想起自月牙湖清醒时,他拥着她唤的那声阿玉,他仿佛熟悉她所有的习惯和偏好,他从未见过宋妈妈却喊出宋妈妈名字时,她还曾惊讶过,还有砖砖,她当时有多怕砖砖会伤到他,但最后,他却似再清楚不过,如何同砖砖相处,若非他说的,她是想不到怎么件件事都如此巧合……
“阿玉,你信我吗?”他声音低沉,却明显比早前要浑浑噩噩许多。
赵锦诺知晓药性发作了。
她揽紧他,“我信,大白兔,我都信。”
他似是心底微舒,迷迷糊糊继续,“我曾做到苍月右相,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和南顺的北部六城,将这十八城同苍月国中的朔城,柳城,乾州等地连成一片,兴水路,重商贸,成为周遭最繁华富庶之地,又吞了重兵,凭借水路要道遏制了长风,南顺,和东意三国……但活过一次的人,不止我一个。”
赵锦诺只觉整颗心都似悬起,揪心到了极致。
早前心中的疑惑又似是迎刃而解,所以有人会知晓那日江上有暴风雨,也会想到用暴风雨做掩护,都是做好的局,一步一步,如躲在黑暗深处的一双眼睛,静静得看着阮奕走到局中,最后收网……
赵锦诺明显感到怀中的人意识更模糊了几分,又浑浑噩噩道,“是朝帝,他重活过一次,他对这十八城有野心,在京中时他就频频试探,也向我抛橄榄枝,也想好若是我没有一丝念头,便借江上的暴风雨行事。若是我命大,活下来,他扣下我,施以手段让我归顺他,我若是死了,也等于永绝后患。阿玉,我后怕……若是早前你未同我一道来南顺,他们许是已经将你抓来,我不敢想……”
赵锦诺明显又觉他的不安。
“没事了,阿奕,都没事了。”她遍遍轻声安抚他。
他似是也到清醒的极限,再开口,都是揪心一句,“阿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此残生,我可是做梦?”
赵锦诺吻上他额头,“没有做梦,大白兔,阿玉姐姐接你回家。”
再往后,他口中只有模糊不清的“阿玉”字眼,反复唤着。
赵锦诺扶他躺下。
从方才阮奕口中的话里缓过神来,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镇定,不要再留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个呼吸于赵锦诺而言都是等待和煎熬。
她不知青木和丰巳呈何时会好,也不知南顺的人何时会进来,更不知旁人认出她来后苑中会发生什么,她伸手轻轻抚了抚阮奕,但只要她还同他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