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诺没有隐瞒。
赵江鹤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正好,也行至大门口附近,赵江鹤缓缓停下脚步,“到这里就好了,不送了,回去吧。”
赵锦诺朝他福了福身。
赵府的马车已经在相府大门口等候,赵锦诺虽未送到大门外,但还是礼貌看着车夫放下脚凳,看着赵江鹤撩起帘栊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缓缓从相府门口驶离了之后再转身离开。
……
马车上,赵江鹤面色阴沉。
若非今日锦诺一声“爹”,他不会注意到锦诺同宴相一处时,他二人生得挂像,且是很像。
站在一处的亲厚,如同父女。
又偏偏这么巧合,宴相没有妻室,也没有儿女。
京中高官,年轻俊逸,温文儒雅,学富五车……
—— 每一个她口中形容的词语都能和高居百官之首的宴书臣一一对上。
赵江鹤眼底越渐黯沉。
安安躲得人是宴书臣。
这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
怎么会是宴书臣!
赵江鹤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眼底些许猩红。
起初时候,他真相信了她是被朝中高官抛弃的妻室,也多劝她,“一个对自己妻室始乱终弃的人,不可靠,您日后别念着他了……”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叹道,“赵江鹤,你是傻的吗!说始乱终弃明显就是假的啊,他若是对我都始乱终弃了,我还喜欢他,我脑门被夹了吗?你是不是天天读书读傻了啊?要始乱终弃,也是我始乱终弃他啊!”
他奈何:“你既然喜欢他,锦诺也有了,又何必……”
她托腮笑着看他,“他害死了我全家啊,虽然我家中似是也没几个好人……”
他恼火,“那……你还喜欢他做什么?”
她不以为然,“这种事情我也控制不了,从年少时候的偏偏少年郎就开始喜欢他,都喜欢了这么多年,成习惯了,就像每日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一样……他又不是一件衣服,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他看她。
他其实知道,她最擅长的,便是用这种无理取闹伪装。
果真,良久之后,她才沉声道:“无论隔多久我都喜欢他,这种喜欢就似刻在心底的烙印,这种喜欢,就是无论在不在一处,无论他恨不恨我,都没关系,也都不重要……”
他忽然想,他有多羡慕那个人……
赵江鹤缓缓阖眸。
从宴府出来,脑海中的蛛丝马迹似是慢慢汇聚一处。
再响起,是阮鹏程到乾州巡视的时候。
—— “这个阮家是户好人家,得想个办法让锦诺和阮鹏程的儿子定亲……”
她早前在京中,对京中的人事都再熟悉不过。
他想,阮家在京中应当是素有善名,所以安安才想将锦诺嫁到阮家去,毕竟她在京中待过许久时日,也是……某个高官的家室,那自然对京中的高门邸户都是熟悉的。
他仍有迟疑,“阮家都微至兵部侍郎了,门第会不会太高了些?日后诺诺嫁过去,若是受欺负,一点法子都没有……”
赵家不过是乾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
安安不以为然,“阮鹏程就一个兵部侍郎,门第能有多高?”
他诧异看她。
安安轻咳两声,粉饰太平道,“我是说阮家是户好人家,怎么会欺负锦诺?锦诺嫁去阮家才不会被欺负,我肯定!”
他当时是没想明白她哪来的肯定!
是因为阮家的名声?还是阮鹏程的为人?
只是现在的他才想明白一件,当时的他永远不可能想明白的事。
赵江鹤缓缓睁眼。
方才锦诺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阮奕常来宴府,所以她常跟着阮奕来宴府。而在陛下下旨,让阮奕认宴书臣做义父前,阮家同宴家的关系本就走得近。阮鹏程同宴书臣的关系非比寻常,阮奕也一直是宴相半个儿子……
安安心中所谓的好人家,其实本就不是阮家在京中是有善名的人家。
而是阮鹏程同宴书臣的关系。
她是想将锦诺送回宴书臣身边——亦如当下。
赵江鹤攥紧掌心,忽然想起早前王氏质问他的话。
—— 赵江鹤,你就这么怕见到赵锦诺,这么怕想起安氏吗?你这么怕想起她,是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想起安氏,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怕见到?”
赵江鹤攥紧的掌心,似是隐隐颤抖。
想起多年前的雨夜,他与同僚饮多了酒,安安到江船上接他,那天晚上的电闪雷鸣,酒后他质问她为什么他同王氏混在一处她都视而不见,质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质问他究竟哪里比不上早前那个人!
他记得他撕裂了她的衣裳,记得他掌心抚上她腰身,记得亲吻她时,鼻间都是她发间的馨香……
他是失去了理智,却被她一巴掌拍清醒他时,他无地自容。
更是他,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暴风骤雨的夜里,在之后的撕扯中害她落水,顷刻吞噬在波涛汹涌的曲江上。
赵江鹤脸色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啦,二更要晚上去啦
第97章 留意
赵锦诺踱步回宴府书斋苑中, 一路,只觉赵江鹤今日似是问了她许多关于宴相的话,虽然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是否亲厚的话, 但仿佛与平日里对她的很少关心都不同。
赵锦诺想不到旁的原因, 只能想,是她恰好在宴府的缘故。
她今日唤得那声“爹”,宴相和赵江鹤一道看过来的一幕,现在想来还有些尴尬。
她早前在家中似是都未如此亲切唤过父亲, 也唤不出来。
今日却是在宴府。
赵锦诺折回书斋的时候,宴书臣正在书斋的畅阁内用莲子羹。
“宴相。”赵锦诺不觉改了口。
宴书臣笑笑,似是不察, 示意她坐。
宴相惯来亲厚,赵锦诺并未拘谨。
“我听织云说,莲子羹是你做的?”宴书臣问。
赵锦诺应道,“嗯,正好阿奕让送莲子来,说爹喜欢莲子羹, 我正好会, 就熬了一些, 加了少许红枣, 枸杞, 不知道爹喜欢什么, 没做太多。”
称呼又不自觉从宴相变成了爹。
宴书臣笑笑,也不戳穿,轻声道,“好喝。”
赵锦诺也笑笑,“那下次再来的时候, 锦诺再做。”
恰好傅织云入内,收拾了桌上的碗勺。
宴书臣接着问,“奕儿在忙?”
赵锦诺颔首,“他同宁远侯在一处,说是今日要去容光寺,来回许是要三两天,临走前交待,让我来府中看看爹。母亲今日也出发云州了,大哥陪母亲去云州探望姨母,回来应是十一月的事情了。”
阮奕惯来孝顺,宴书臣莞尔,“家中的事还忙得过来吗?”
阮府内宅之事,他本来不便问起,但锦诺正好说道郁夫人去云州,他问便也合情合理。
赵锦诺笑道,“母亲交待得细致,又有陶妈妈帮衬,应当还好。”
宴书臣也点头,话题回到阮奕身上,“这个宁远侯,年纪虽不大,城府却不小,在南顺国中看似做了不少任着性子的事,但大抵都是打着幌子,在为朝帝做事。”
忽然听宴相提起谭悦,赵锦诺微颚。
年纪不大,城府不小……
似是,同她认识的谭悦不同。
亦或是,谭悦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不同。
思绪间,宴相继续道,“奕儿应付他倒也正好……”
赵锦诺没太明白宴相的意思,但似是宴相也一语带过,没再说。正好月牙端了茶水入内。
给宴书臣备的是白茶,给赵锦诺备的是红茶。
赵锦诺道了声谢。
她惯来饮得是红茶,宴府上下都记得清楚,似是从未错过。
月牙笑了笑,她喜欢少夫人,少夫人同相爷一样,多温婉和善。
待得月牙退出,赵锦诺抿了口红茶,似是暖意袭上心头,又道,“原本阿奕是说这两日该来相府,同爹一处的,但宁远侯在府中,阿奕暂时不便,此事只能延后,他这月余怕是少有时间来看爹,便嘱咐我多来,爹不嫌弃就好。”
末一句分明是打趣,宴书臣笑笑。
心中想的是,早前的阮奕也懂事,却不似眼下。
他总有感觉,阮奕似是知晓锦诺是他的女儿——最开始,同他说锦诺与他生得像的便是阮奕。
所以后来的认爹也好,眼下让锦诺常来相府走动,同他说话也好,都是阮奕有心之举。
宴书臣尚拿捏不准,只是直觉应当如此。
他是要寻机会找阮奕问起,却不是现在,宁远侯尚在京中之事。
阮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宴书臣抬眸看了看赵锦诺,眸间微微滞了滞,轻声道,“锦诺,你同奕儿在一处可好?”
赵锦诺恍然觉得,宴相似是不是第一回问她,应是关心,赵锦诺嘴角勾了勾,“阿奕待我很好。”
宴相这才点头,温声道,“让织云备饭吧,今日在府中用饭。”
“好啊。”赵锦诺原本也准备如此。
阮奕不在,傅织云只备了三四道菜。
宴书臣和赵锦诺多喜欢清淡,傅织云还记得做了赵锦诺喜欢的八宝鸭子,最后只剩八宝鸭子没吃完。
赵锦诺叹道,“下次还是阿奕在的时候,再让宴叔叔做八宝鸭子。”
她和宴相吃得都不多,如此看,倒似是真的回回都是阮奕主力。
父女二人都笑笑。
赵锦诺有午睡的习惯,但稍后陆续就会有朝中的人往相府来,她呆不了多些时候,则同宴相一道在书斋畅阁内下棋。
她棋艺不好,但宴相很有耐性。
也允许她悔棋。
到最后,她破天荒只输了三子。
同宴相下棋不是累人的事,反而如沐春风。
赵锦诺又同宴相下了一局,陆续有人来了府中,在书斋外的暖阁等候,傅织云请对方稍作,才来畅阁寻宴相,“陆大人来了。”
随着傅织云这声,赵锦诺同宴相的棋局下了一半不到,似是也要停了。
“好。”宴书臣淡声。
赵锦诺也起身,“爹,我先回家中了,隔两日再来。”
宴书臣也起身,温和道,“让织云送你。”
赵锦诺不由笑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傅叔送了,我先走了。”
傅织云也低眉笑笑。
宴书臣也笑。
宴书臣送她出苑中,赵锦诺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道,“对了,爹,我早前养了一只松狮,叫砖砖。前日他们帮我带来京中了,下次来府中的时候,我领来给爹看看。”
她似是有开心的事总想同他分享。
宴书臣颔首道好。
他亦不想错过她喜欢的事。
宴书臣不能送太远,便送赵锦诺出书斋,正好傅织云将来人迎进书斋,恰好遇到。
赵锦诺福了福身。
对方也行礼。
待得入了书斋内,畅阁的窗户大打开,宴书臣还能见着赵锦诺双手背在身后,应是心情很好得往相府大门的方向去。
陆挺问道,“是阮二公子的家眷?”
也想不到旁人,谁还会唤相爷一声“爹”,这一声\"爹\",应是随阮二公子一道唤的。
宴相心情似是也好,应道,“是。”
陆挺叹道,“阮二公子对相爷果真孝顺,陪同南顺宁远侯去了容光寺,还记挂着让夫人来看相爷。”
宴书臣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应声,遂问道,“是西边旱灾的事儿?可有进展。”
陆挺道,“下官来府中,正是同相爷说此事。”
宴书臣转身,“里面说。”
陆挺快步跟上。
……
从晨间自阮府出发,到眼下申时左右,马车缓缓停在了武陟山半山腰上。
似是近日来,阮奕又至容光寺的第二趟。
周围有禁军跟着,还有谭悦身旁的侍从,在半山腰处寄存得差不多有三辆马车。
一路从半山腰往容光寺去。
谭悦身子不怎么好,走走需停停,若是一面登山,一面说话便会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这一路往容光寺去,反而比早前阮奕背着赵锦诺的时候还要再慢上一些。
由于此次是宁远侯前来,容光寺有专门的僧人前来迎候,领着一路上山。
阮奕见谭悦的吃力模样,不知他为何一定要来容光寺,似是,有些自寻麻烦。
阮奕是听过谭悦名声的,也见过他在宝胜楼折腾厨子,但此番却半句多的怨言都没有。
终于到了大殿外,谭悦的额头已全是汗水,身上应当都被汗水浸湿。
同行的医官怕他染风寒,僧人先领谭悦去禅房更衣。
阮奕便在禅院中的小苑候着。
依稀想起早前同阿玉一道来容光寺时,求的那只祸福相依的签,那时候他似是还很在意,心中的疑虑不断,是她温柔以待,同他说起早前新沂的事,让他释怀。
他如今已不是这般在意,只要他同她一处,诸事皆好。
想起阿玉那只问亲人的签,失而复得,应是说的宴叔叔吧……
眼下,阿玉应当同宴叔叔一处。
他在苑中踱着步,这回跟来的禁军和宁远侯身边的侍卫并不多,大都未出声,没有扰乱禅房后苑宁静。
阮奕正好见到上次遇见的空净大师,上前寒暄。
禅房内,谭悦屏退了左右,连芝芝都未留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