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看似端静其实眼珠咕噜转的闺秀之中,江落沉静落落大方的姿态尤为突出,看得出来的夫人们连连点头,心里思量着等桂花宴结束,就派人去打听一下这位姑娘的家世,毕竟家里有幼子幼弟还未议亲,这样的姑娘配他们还是足够的。
王妃脸上带着笑,扬了扬手里的名册,道:“大家都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我就不吊大家的胃口了,直接就让你们知道。”
说罢便打开折子按着排名念了出来。
果不其然,江落排在第一,之后二人是言情书网的女孩,一个是画了一副写意山水大气磅礴,一个是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阁序》颇有几分古韵,再之后前十名里表演音律的人寥寥无几,毕竟珠玉在前,再听别的总觉得落差仿佛像是银河落九天般瀑布的头和尾,相差悬殊。
至于表演的和江落一样的荣初瑜更是凄惨,本来野心勃勃想往前五名冲的,结果王妃一连串念了二十人的名字,也没听到她的,也白白翘了许久的脖子,想必也是酸极了。
她顶着一旁众人愤恨的眼神,气极了,要不是上面还坐着王妃众人,她差点就忍不住跳出来抱怨:为什么都冲着她来,明明是江落的原因,是她抢走了你们该有的排名,为什么不这么看她,反而都这么恨恨地看着同样无辜的自己?
可惜众人不知道荣初瑜的心里话,否则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过来好好喷一喷她。至于江落,当她的水平足够出众的时候,指责和怨恨都是惘然,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技不如人,输得心甘情愿,不必争执。
就此,一年一度的桂花宴便到了尾声,眼见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夕阳西下,染红了西边半侧的天空,在溪流潺潺流淌中,它的倒影也一晃一晃,半江瑟瑟半江红,别有一番景致。
江落和江蔺会和,却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裴昭二人,笑着行礼,很是自然地问道:“你们不回去吗?”
裴昭笑眯眯说道:“我送一送你们。”
秦云息手指握拳抵住嘴唇不说话,看着地面铺着的青砖,明明很想看一看小姑娘的样子,只是怕自己眼中过早透露出的情感吓到了他,干脆就装成了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好在江落也没有注意他,只客气地说了几句,便先上了马车。
江蔺也朝着二人点点头告辞,和一边站着的荣居宁会和。
目送着荣家的马车远去,秦云息此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刚刚口出狂言的唐王世子,目光灼灼看着载着江落的马车远去,他拧紧了眉头,站在原地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看着面色平静,实际上心里满是气呼呼地掀袍与裴昭告辞。
江落自是不明白她走后川北王别院里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唐王世子的话,她只知道进了荣家之后,老夫人听到自己得了状元高兴极了,叠声道她像极了母亲。
等到老夫人放她下去换完衣服,她又被唤了回去,此时老夫人屋子里坐满了女眷,而中间跪着荣初瑜。
第19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夫人一向不管家事,自从两个媳妇接连嫁进来生了孙子之后,她手里的中馈就分给了两个儿媳妇,自己独居松鹤园清闲自在,也就让大家都忘记了,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聪慧过人的女子,时间一长,倒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了,简直可笑。
现在的松鹤园里,女眷都坐在下首,看着震怒的老夫人像是鹌鹑一样低头耸肩,不敢直视。
老夫人眼睛微阖,透露出疲惫与厌倦,一瞬间可以看出她是真的老了,就算保养得不错,此时看起来神态也像极了寻常的老人家,江落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薄薄一层皮盖在上面,肌肉松弛有了细碎的皱纹。
老夫人反手握住了江落的手,在她掌面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们是都觉得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不管事了,就能随随便便在我眼皮底下玩弄这样拙劣的手段了吗?”
宋氏猛然一抖,坐在她后面的荣初瑾脸上带着惊惧。
听到外面所说的那些传闻的时候,老夫人最初并不在意,毕竟像江家兄妹二人突然被邀请,有些闲言碎语很是正常,只是之后的发展就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也渐渐察觉到了背后绝对有人在煽风点火,她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早就在派心腹好好去查一查,这污蔑人的谣言到底是从哪家的后院里传出来的。
可惜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流言蜚语竟然是从自己家的后院里传出去的。
她知道大儿媳妇小心眼,自幼就养成了刻薄的性子,就算嫁进来二十年了也没见得有多少长进,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越发大了起来,手伸到了江落他们身上。
这样的污名传出去,她的外孙女本来就已经是父母双亡的身世了,再加上这样的污蔑,日后怎么找夫婿?
简直是其心可诛。
老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荣初瑜,面色几番变化,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瑜丫头,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荣初瑜闻言抬头,看着坐在老夫人身边一脸淡然的江落,眼神满是愤恨:“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只知道让她来荣家就是最大的错。”
“砰——”
老夫人挥手直接将手边的茶杯砸到了荣初瑜身边,茶杯在绒毯上嘀哩咕噜转了几圈,最终在荣初瑜面前停下,松下问童子的清雅图案此时落在荣初瑜眼底,只觉得难看极了。
老夫人被气得胸脯直抖,脸上瞬间染上红色:“好好好,好一个蠢货,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愚钝不堪!”
她不满大儿媳已久,却从未在人前说过这样的重话,这次是撕破脸丝毫不准备给她留面子了,宋氏只觉得屈辱极了,却故作乖顺地跪下膝行到老夫人面前,温声请罪:“是儿媳教女无方,娘您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吧,瑜儿是无辜的。”
老夫人嗤笑道:“你,我没什么好说的,只顾私利毫不把荣家的名声放在前面,你之前犯过的大大小小的错误,我哪次不是好劝歹劝,结果就教出了瑜丫头这样的性情,这次落丫头的事情,是你在背后推了一手吧?”
宋氏咬紧牙关不说话。
老夫人也没指望着她说话,淡淡道:“而且还和礼部郎中夫人黄氏有了勾连,为了避免从你这里出来太容易被我发现,就让她去到处传这有的没的?我以为之前你私下放印子钱,被老大说了之后就没有再和她有联系了,现在我才知道你们哪里是没有联系啊,反而瞒着我背后关系好得很呢!”
老夫人这句话一说出来,小辈们都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她们就算再没有见识,也知道放印子钱这件事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身为官宦家眷,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怎么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宋氏会做得出来?
宋氏同样震惊,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情整个荣家都默契地保持了缄默,也因此小辈们,包括她的几个孩子并不知情,她以为这事会慢慢被忘记,却不曾想,暴怒的老夫人这次直接抖得干干净净。
顶着来自两个女儿的目光,宋氏的头压得更低了。
老夫人手指握紧,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在一瞬间全部爬了出来:“就这样吧,瑾丫头待嫁,明日就搬去云水院,瑜丫头就好好待在院子里抄一抄女戒,好好静静心,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至于你…”
她看着近乎匍匐在地的宋氏,淡声道:“这说到底是你们的家事,我管不了你,但是我会把原原本本的事情都说给老大知道,也好让他想想怎么发落你。”
宋氏整个人身子一下子抖了起来,交给夫君?难道老夫人不知道他的脾性吗?他心里只求官位和名声,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还和之前那些人有来往,自己能不能活命都两说。
她抬头哀戚求着老夫人,老夫人却压根不看她一眼,瞥着窗外的夜色,神情近乎漠然。
荣初瑜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小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就又要去抄女戒,而母亲又犯了什么错误?
她抬头看着江落,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一直在她面前的瓷杯,伸手直直掷过去:“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来京城?你怎么不和你爹娘一起死了?”
江落一时不察,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瓷杯已经砸到了她面前,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杯子虽然没砸到她身上,却正好与她手腕上的镯子撞上了,裂开的瓷片在她手臂上割了一道口字眼见着便有殷红的血顺着缝隙流出来,在白皙的手臂上尤为明显。
老夫人唬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要去请大夫,江落挥挥手,不过只是一小道划痕,止住血就行了了,哪里需要特意请大夫来看呢?
她劝住了关心则乱的老夫人,又看向咬着唇的荣初瑜,看她脸上一会儿恨极了一会儿就后怕的样子,江落忍不住微微扬起唇,笑道:“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我?是觉得我没有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是个随意让着你踩的打秋风的孤女,所以觉得我很可恨?”
荣初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印证了江落所想,也让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该是那个被你随意欺辱的人呢?我有哥哥,有父母留下来的家财,就算没有荣府,我和哥哥还是能活得很好。”
“所以,你的那些不平,根本就不应该对着我发出来。”
荣初瑜咬着牙,瞪着江落,却显得色厉内荏,因为江落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她觉得从荆州小城里过来的姑娘,能有什么值得她看得起的?还不是穷亲戚来谋求荣府庇佑的?没有荣家,他们什么也不是,也因为这样,她自然而然对着江家兄妹多了几分轻视。
而江落今天的一席话,也让她重新认识到,他们不是由着她看不起的人。
想到这里,她瑟瑟发抖,想起自己刚刚在老夫人眼皮子下干了什么,就觉得浑身直发冷颤,好在老夫人只顾着江落的伤,并没有多留神,也让她逃过一劫,并没有再多加惩戒。
大房母女几人被老夫人的心腹送了回去,赵氏和荣初缨被迫听了一场纠纷,正准备告辞,便听到江落的声音:“外祖母,我和哥哥在这里已经叨扰很久了,正好江家在京城的老宅也修缮好了,正好趁着这机会,跟您说一声,要不我和哥哥还是搬出去住吧。”
老夫人先是一惊,然后愣住了,握着江落的手力度加大,满是诧异:“你们怎么突然想到搬出去?这本来就是你们的外祖父家,哪里有什么叨扰之说?还是说刚刚瑜丫头的事情,外祖母和你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赵氏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荣初缨,她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走上前牵住了江落的手,同样劝道:“就是,你说走就走,就不管我和安哥儿了吗?要是安哥儿日后哭起来要找你该怎么办?”
老夫人恳切地看江落,荣初缨一边说话,她连连点头,握着江落的手力道也大了些,生怕她说走就走。
江落无奈地笑了,温柔解释道:“和瑜姐姐的事情无关,我和哥哥本来想着的就是在荣家多陪您一段日子,然后就回自己家里去,也省得您厌倦了我们,反正迟早都是要走的,我只是趁此机会说出来而已。”
顶着老夫人和荣初缨的目光,她越来越说不下去,最后只好妥协道:“那我多住几天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天请假,有事情,咪啾笔芯
第20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松鹤园里的事情,江蔺并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自家妹妹把他们的打算过了明路,而老夫人更是不会在他面前说起,就算现在江蔺坐在她边上,也是缄口不提,只对着他嘘寒问暖很是亲热。
或者说比之前更加亲热。
江蔺含笑和老夫人应对,眉眼如画般温润,伶牙俐齿逗得老夫人心里开心,连连笑起来,最后放他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还是江落上前哄了几句才眼巴巴目送着二人离去。
到了马车上,江蔺才好笑问道:“外祖母这是怎么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我们走了就不回来了一样。”
江落一五一十把桂花宴那日回来的事情和他说了。
闻言,江落脸上略微带笑,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撇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向江落介绍起这次的行程:“听闻郦舜书局最近出了新书,我本来准备去派人买回来的,想着你太久没出去,干脆就带你一起去看看,你也瞧一瞧要不要买些什么书。”
江落双手托腮,微微一笑,又偏过头撩起车窗的纱帘往外看,行人如织熙熙攘攘,果然是京城盛况。
马车一晃一晃,没过多久就到了书局门口。
江落跟在江蔺身后,眼带好奇地走了进去。
三层木楼,别致小巧,牌匾上的字铁画银钩风骨出众,走进去堆叠着各色书籍,书架上排满了书册,在满架满架的书里,间或露出几个头来,俱是带着冠的,低头看着书,不时摇头晃脑,细微的阅读声也如同春蚕食桑叶一般。
站在门边的小二穿着干净利落,见到江家兄妹二人,先是对着江蔺说了最新出的科举的册子在哪里,又对江落说道:“小姐,一楼都是些考科举的书,二楼三楼是杂书,游记话本什么都有,您要是感兴趣,不如移步上去看看?”又跟着细细介绍了最近流行的书,尤其是说话本的时候,感觉活脱脱一个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江落被勾得心里痒极了,连忙道:“我这就上去看看。”说罢三步并作两步,江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上了楼梯了。
江蔺摇摇头,自己转身去了小二指的地方,也跟一楼的众多学子一样默默翻阅着手里带着油墨香的书页。
而三下五除二上来了的江落,兴致勃勃地指使着樱桃去翻刚刚被小二说得此物只有天上有的游记,自己则是去了对面的书架里去淘话本。
虽说都是些什么读书人和小狐妖、将军和小娇妻的故事,但是实在架不住总是有人能把这烂俗的老梗写得动人极了,尤其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祝淼先生,他笔下的话本堪称一绝,缠绵悱恻的爱情,被他写得动人极了,少女心的江落当时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小鹿乱撞。
她低下头,指尖在一排书脊上点过,睫毛忽闪,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不时凑近去看那些书的名字,一路旁若无人地侧着身子往前走,自然没有料到前面同样站着在打量话本的人。
等到她意识到有人的时候,脚已经踩到了那人的鞋鞋上,腿也和那人的腿撞了一下,肩膀则是紧紧挨着他的手臂。
反应过来的她迅速挪开,连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无妨。”清润如风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声音好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