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下,随即视线便被一张布着血色花纹的漂亮面孔隔了开。
那是我并不很熟悉的模样,可那双赤色的映衬着我还带着茫然面容的眼瞳我却是认识的。
沉静的,却又像是暗藏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待我看清了他卷曲的白色长发和身上生长的略有些狰狞的獠牙时,我内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惊诧。
我想那大抵就是他作为鬼的“本来的模样”吧。
“鬼舞……”
我本想唤他的名字,可话只说了一半,声音却是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停顿,只是在我开口的时候,他眼底的光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而我想把那里藏着的情绪看得更清楚些。
“怎么了?”他沉着声音开口,方才的情绪也很快被一种似是玩味的感觉取代了。
这样意味不明的对视暧昧得让人窒息。
我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因为在下一个瞬间,那张漂亮的面孔骤然在我面前放大。
唇角传来的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夹着熟悉的气息向我席卷了来,像是骤然在夏日聚集下来的层云,以无可阻挡的势头向下压着。
感受着周围渐渐沉重的气压,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起来,而本就并不很清明的神识也在他的侵袭下变得更加模糊。
“唔……”
不自觉地发出的含糊不清的鼻音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最好的催化剂,或者也未必是这个缘故,可我总觉得身前的男人似乎贴得更紧密了些。
而隔着薄薄的衣料,原本属于鬼的该是冰冷的体温似乎也逐渐变得炽热起来,两人心跳的节奏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旋律。
这大抵是一潭泥沼,一旦涉足,便会渐渐陷落,最终溺在里面无法自拔。
只剩脑海当中还有最后的微弱声音在不断问着自己:
“可以就这样沉沦下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
“——未来会怎样呢?”
当他的气息终于烧灼到我耳根的时候,我终于也象征性地做出了一瞬的反抗——可我并没能推开他。
在感受到我带着不安的微弱挣扎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却是将整张面孔埋进了我的颈窝,接着,他用略有些喑哑的声音闷闷地说了句:
“别动。”
“你……”
“你在这里的。”微微将头抬起了一点距离,任由已经开始发热的皮肤暴、露在有些冰冷的空气当中,他注视着我:“既然选择了留在我身边,那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吧。”
吐息轻轻扫过我的耳侧,他微弱的气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
“我已经等得足够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想再被那些无聊的人打扰。”
“留在我身边吧,一直,就留在这里。”
这样的声音实在像是带着什么别样的魔法一样,让本就混沌一片的思绪愈发拉扯不清了。
什么现实,什么过去与未来,似乎在这片被瀑布声遮掩了的山洞里都显得不重要了,这是个与外界完全断绝了的空间,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于是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曾试图将他推开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在这样的动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了些许。
感受到了我的回应的男人也再没了顾忌,我能感受得到他略有些尖利的獠牙轻轻擦过皮肤的触感,带着莫名的温存。
即使是我,大抵也是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的,只是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所带来的实感,实在比之前道听途说来得刺激许多。
是在一起的实感。
可偏偏当我要沉陷在这样缱绻旖旎的氛围当中的时候,身前的男人却倏地停下了动作,而原本温热的气息也在顷刻间带上了一点似是烦躁又像是愤怒的情绪。
我有些困惑地用不知何时沾染上了水汽的眼睛看着无惨,不过很快,我内心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因为耳边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软底的鞋子踏在石面上的脚步声,未及,我听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但却似乎不太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了啊。真是抱歉。”
带着嬉笑又似是轻佻的感觉,那个生着双绝无仅有的彩虹色眼瞳的青年毫无自觉地这样说着。
——是童磨。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心疼谁……那就意思意思心疼一下我自己吧w
第58章
童磨的出现让原本暧昧旖旎的氛围瞬间被破坏殆尽, 这让无惨不由得皱起了眉来——不过我想他会露出这副神情或许也并不仅只是被坏了氛围这种事情而已,事实上以他的性格,在这样的状况下, 反应本该更激烈才对。
可他并没有。
即使一张漂亮的面孔在顷刻间变得阴云密布, 尽管出于本能的威压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迸发了出来, 可在面对突然出没的童磨的时候, 鬼舞辻无惨却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他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未能完全褪去的沙哑,而这样的音色下隐藏的是蓄势待发的怒意。
“不好意思, 我来得大抵真的不是时候了。”童磨这样说着,只是言谈间却并没有带着丝毫类似忏悔的情绪,他单手撵着对扇中的一枚,说话的语气依然略有些轻、浮:“至于我的身份,您其实已经有了判断不是吗?”
他这样的态度本该是会让鬼舞辻无惨的心情愈发糟糕才对, 可即使如此,无惨也依然没有对这个正常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家伙做出什么暴虐的举动来。
我想他大概从童磨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个男人的身体里是有他的血液在流淌着的, 也正是那些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让他拥有了格外强大的灵力。
从鬼舞辻无惨的表情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来,此刻的他并不认识童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童磨,又或者可能是与一曾经跟我说过, 童磨似乎是在江户时代中期才遇到了无惨, 而眼下这个光景显然是纷争还没有彻底结束的战国。
——这样说来,童磨的出现就未免有些离奇了。
“我并不是特意来打搅您的,这样想来真是有些抱歉。”童磨轻侧着头,寻常的语气在旁人听来似乎多少有那么点欠打的感觉:“嘛……作为您的下属, 即使您不认得我, 我也只能听您的差遣不是吗?”
“毕竟您拥有支配所有‘鬼’的力量。”
说到这里,童磨的嘴角似又向上扬了扬, 视线也不自觉地往刚刚整理好了衣衫的我的身上飘了一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鬼舞辻无惨咬着槽牙,语气并不怎么和善——不过说起来,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能心平气和地跟童磨说完这样一句话已经是足够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我这样想着。
而童磨却是个完全没有一丁点自觉的人,或者说他并不大担心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反而更像是乐于在触怒鬼舞辻无惨的边缘疯狂试探一样。
他轻叹了口气,尽管从那张脸上我看不出半点类似哀怨的表情,可他的语气里却像是带着点无奈又怨念的情绪一样:“我也只是听奉了您的命令来这里寻找源氏的这位鬼姬小姐的。”
一面说着,他一面抬手用折扇指向了我,接着垂着眼眸继续说道:“我若把她这样带走了,您肯定也不会容许。”
“分明两边都是您,这样的命令可真是让人为难。”
童磨的话让鬼舞辻无惨的脸色更阴沉了些许。一对薄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似的,他蹙着眉头,死死地盯着童磨那张混不在意的面容,良久才又低声说了句:“你是说你也来自另一个时代?”
“真不愧是您。”童磨灿然咧开唇角,弯着眼睛笑道:“看来您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时空跳转这种事情了,所以您是会理解我的行为是吧?即使我把她带回……”
“——不是。”
干脆利落的,鬼舞辻无惨拒绝的时候没有给童磨留一丁点情面,这让童磨的表情瞬间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如果不是他眼底里透着的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的话,我大抵会相信他或许是真的在觉得困扰吧。
可事实上,这一切或许都是童磨已经料想到,甚至可能是喜闻乐见的展开方式。
他或许根本不在意是不是真的能顺遂地完成大正时代的无惨给他派发的任务,也并不介意在这个似乎是战国时代的年月惹怒另外一个无惨。
只不过是在这样的生命当中寻找一些似乎可以让人感觉很刺激的东西吧?
我这样想着。
被打断之后的童磨慢慢捻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唇角,但我想他在说话的时候,唇角依然会是在向上扬着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微微抬眼,那一双缤纷的眼眸里透出了一点似乎是带着恳求的光:“那么是不是可以容许我护卫在这位鬼姬小姐的左右呢?”
“源千雅小姐自是易碎品,如若有了丁点损失,您会心疼姑且也不论,差遣我来这儿的您可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鬼舞辻无惨的眉头锁得更深,显然他对这样的提案相当不满——想来也是,让童磨护卫我的安危什么的,在这样的状态下或许根本就没有必要,以他那种独占欲强到爆表的性格来看,怎么可能容忍有他人的手沾染自己的所有物呢?
“您是……”童磨却像是并没有在意鬼舞辻无惨愈发阴沉的神情一样,反而向前凑了一步:“应下了那位半血的鬼族男孩的求援了不是吗?”
这句话甫一出口,周遭的空气霎时间便又像是冷下来了几度一样,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鬼舞辻无惨眸底的光也深沉下了些许,语气里的怒意似乎已经有些无法掩藏了:“你是怎么知道这样的事情的?”
“因为这于我而言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您也该理解的。”童磨将扇子复又收回了掌心,露出了那张笑得多少有些玩味的面孔。
“您同样也是知道的,那位鬼姬小姐本也是鬼族正统,您借了力量给那个意图举起反旗的孩子,将整个鬼族搅得一团混乱,她自然也免不了受到影响……”
话音还未落下,我只觉得一阵劲风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朝童磨的方向袭了去,而童磨虽然并非全无防备,可无奈鬼舞辻无惨的力量实在强大,即使他在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要闪避却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于是他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直撞到了另一边的岩壁上,于是这瀑布间藏着的洞穴里的血腥味再次浓烈了起来,我甚至看到有些许被染红了的细流就那么并入了瀑布,直向下游的方向冲去。
如若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攻击大概已经足以致命了,但童磨并不会。作为上弦的他本来就拥有相当浓的鬼舞辻无惨提供的血,是而他身体所能表现出来的恢复能力也远比一般的鬼都要强大上许多。
几乎没有停顿的,将自己从墙上抠下来之后的童磨整理了一下有些破烂了的衣服,很快便神色如常地再次站在了鬼舞辻无惨的面前。
这让无惨显露出来的情绪愈发有些愤怒。
——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之间的对白对于我来说都是很无关紧要的事情,比起鬼舞辻无惨如何对童磨心生不满,又或者是童磨还打算怎样对无惨做出几近恶作剧般的挑衅,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因为从这些话里,我只听见了一条让我完全无法忽视的消息。
“是……鬼族的内乱?”有些不敢置信的,我叨念出了这样一句。
而我的反应倒是让无惨瞬间回过神来,他甚至露出了一点不知所措的气息。
我扬起头,对上了那双赤色的眼眸。
“你……”我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即使记忆已经被化姬悉数抹去了,可关于那场让我几近丢掉性命的纷争,我当然不可能忘记——这本就是鬼族历史上无可掩藏的动荡,作为史家的继承人,将这段过往传承下去当然也是我的职责。
那场战争的起点是有人试图对即将成为统领一族的首领的风间千景使用卑劣的手段,结果误打误撞地被我挡了下来,而那场战争的终点则是我爷爷源千和的战死和化姬的失踪。
——不管是哪边都与源氏有着摆脱不掉的关系。
我并没有亲自见识过战场是何等残酷,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那场战争里消失了,而凭借一己之力便平息了整场动荡的风间千景则是踏着无数的残骸登上了无数族人心中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算太坏,但绝对也算不上好的结局。
毕竟纷争这种东西,不管怎么样都会带来无法抹去的创伤。
可眼下,我却忽然知道了一个事实——这场让我明白了世界根源有多残酷的战争实际与我眼前站着的这个我无法从心里剔除的男人也脱不了干系。
这样一来,恨意本该是再多添上一笔的——
肩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并不太温柔,却也像是带着什么隐忍情绪的力量,毫无防备的我瞬间失去了重心,直跌进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
鬼舞辻无惨略有些蛮横地揽着我的肩头,用几近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样说着:
“可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你好好的就在我身边,这样不是就足够了吗?”
第59章
我顿时只觉得无比气恼。
虽然鬼舞辻无惨所说的话也姑且算是个事实, 可无论是在意还是无法原谅,不都应该是受到伤害的人才拥有的选项吗?他一个在中间搅风搅雨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出选择?
我想推开他,可他锁住我的姿势委实有些刁钻, 我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发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