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集市里所有和温晞熟识的街坊们,都知道她还有一个小名,叫“念念”。
念念,那是他为她取的名字。
她对他的不离不弃,对他的体贴备至,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她一直是,为他而来。
她本该是他的念念不忘,却被他冷眼相待了整整三年。
他不敢想象,这三年多的时间,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暗藏着这个秘密,忍受着他为郁星辰和她翻脸,忍受着他对她不闻不问,忍受着他装瞎后对她百般刁难……
她一直默默忍受着他对她的无情折磨,在他身边若无其事地生活,却把这些痛苦咽进了肚子,不让他察觉端倪。
一想起他曾对她犯下的罪过,他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凌迟分尸。
但他明白,即便他真是这么做了,也不能弥补温晞所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更何况,她已经说了,现在她对他的感情,除了恶心和怨恨,就没有其他的了。无论他现在如何在她面前跪地忏悔,她也只会觉得他是在惺惺作态,让她更加厌恶他。
她现在,已经有了真正的爱人。
那个男人,对她无微不至、温柔体贴,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呵护,不会像他那样伤她的心而不自知,如今在她心里,远胜他千万倍。
病房的门被人打开,谈行止听见有人跑到了他面前,紧张地查看他。
那人一出声,他才认出是宁晚光:“哎呦,行止,你怎么了,是伤口太疼,疼哭了?麻醉药已经过去了?我天,我先喂你吃点镇痛药,你可千万别哭,一哭,伤口该感染了。还有……”
宁晚光踟蹰了一会儿,声音渐落:“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又顿了顿,才重新道:“你身上其他的伤,都不大严重。就是……因为你的后脑勺撞伤了,产生了血块,压迫了视神经,你可能……可能……可能……”
宁晚光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谈行止却淡然地帮他说了出来:“我失明了,现在做手术也没用,对吧?”
“狼来了的故事”不能讲三遍,第三遍再喊“狼来了”的时候,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谈行止心安理得地想,他的报应,总算来了。
是他活该。活该用“装瞎”的方法,以爱之名,却一次次欺骗、伤害温晞。
宁晚光没想到他这么淡定,但又想了想,这丫就算世界末日,心里再崩溃,脸上也还是这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扑克脸。
他劝谈行止:“没事的,行止。我没有办法,不代表其他的大牛就没有办法。我现在就去联系我美国的导师,他比我要权威得多。”
“不用了,”谈行止拒绝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宁晚光以为他是无法接受现实,被刺激得精神有点失常了。
罢了罢了,术业有专攻,这心理疏导的活儿,他也做不了,还是其他人顶上吧。
他轻叹一声,对谈行止道:“他们都不知道你醒了,我先去外面说一声。风清和小月都在来的路上,连仰止和Fanny也从新加坡刚飞回来。他们都很担心你,你想让他们进来见你吗?”
“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吗?”谈行止其实想问的只有温晞,却又不敢。
宁晚光支支吾吾的:“那个……温晞……她也在,一直没走呢。就是……”
他想了想,总归是瞒不住的,还是和谈行止说了:“她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我猜,那位就是聂子骞吧?是他们一起送你来的,也在外面,还没走呢。还有……还有温煦,他也来了。”
他没敢说,聂子骞还穿着一身卡其色的新郎西服,和还没来得及换下婚纱的温晞,宛如一对璧人。
“我现在暂时不想见其他人。你先悄悄出去,叫你的护士把聂子骞一个人拉到僻静的角落,让他一个人给我打电话,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啊?”听了谈行止的话,宁晚光半天没回神,“你说什么?让聂子骞给你打电话?不是,行止……你这……”
这厮真不会把脑袋给摔坏了吧?哪有一见面,就只想着情敌的?
“对,就是他,快去啊!”谈行止循声推了宁晚光一把,“现在,马上,立刻!”
宁晚光怕他激动,拗不过他,只能小跑出去找聂子骞。
一直没说话的Lightman好像察觉到了什么:“Alan,你不会是要……你别啊,你好不容易才想起温晞来,你就要……”
谈行止却用手撕扯开眼睛上罩着的纱布,对它道:“接下来,就要靠你了,兄弟。”
***
“那个……行止现在想要见你们,我带你们进去吧。”
宁晚光站在众人面前,一开口,无数道焦灼的目光就打在他身上,让他汗流浃背。
他顶着压力,不敢看其他人,只对温晞和聂子骞道:“跟我来吧。”
站在一旁的温煦先坐不住了,蹿出来,拉住温晞的手道:“晞晞,别去见那个狗东西。你等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他既然没死,伤了残了都跟你没半点关系了。走吧,和哥哥一起回家。”
话音未落,他的手被重重劈开。
震惊的温煦猛抬头,气得浑身发抖:“你谁啊,你!竟然敢劈小爷的手……你……”
他刚抬眼看清来人,就愣住了。
刚赶来的言月白睨了温煦一眼,冷笑:“怎么了?你打算干什么?又想把我拷起来?”
“小月……你怎么在这儿……”温煦慌了神,“那个,你听我解释……我……”
言月白却不听,只是从包里翻出手铐,“咔哒”一下拷住了温煦的右手,又将另一环拷在了自己的手上。
“哎,小月,你……”
言月白自动屏蔽了温煦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边将温煦拖走,边对温晞道:“进去吧。”
温晞滞了滞,却被聂子骞反握住了手,对她笑着道:“走吧,别怕,我陪你一起。”
***
温晞和聂子骞走进了病房,宁晚光跟在他们背后,把门关上了。
温晞扫了一眼宁晚光,宁晚光苦笑:“怕他有什么意外情况,我还是在这里守一会儿。你放心,你们说的话,我都绝不会外传。”
“没事的,”聂子骞替温晞回答,“您随意。”
三人走到谈行止病床边,却看他精神劲儿很好,正低着头在看手机,双眸里依然是淡漠的神色。
而和平时不一样的是,今天,他戴了一副造型奇异的眼镜,就像电影里的特工佩戴的那种。
“他们来了。温晞现在在你左手边的位置,聂子骞站在她侧后方,用手搂着她的腰。温晞现在的双唇在颤抖,眉头的皱纹较短。她……她现在好像很难过。你现在向左,抬头50度,就能刚好能正对上她。”Lightman告诉他。
听见她在难过,他的心也不觉绞了绞。
他可不能教她再伤心难过了。
谈行止不易察觉地深吸了口气,向左抬头50度,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来了啊?辛苦你们了。今天被我吓坏了吧?”
温晞怔怔看着谈行止,聂子骞感觉她似乎站不住了,便将她搂得更近了些。
“真是……很不好意思,”谈行止漫不经心地向两人道歉,“打断你们试婚纱。哇,这身西装颜色好独特,卡其色的,挺别致。”
谈行止转向聂子骞,伸手替他抚平褶皱:“质地也挺不错。”
“谈总过奖了。”聂子骞打开他的手,冷然道,“您找我们来,不知道还有什么事?”
“闹得这么大,总得和你们道个歉啊,”谈行止不以为然地笑,又将目光从聂子骞移到呆滞的温晞身上,“温晞,今天是我犯贱,你就当看一场玩笑吧,笑过算数。纠缠你这么久,你累了,我也觉得很没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晞咬着唇,却铿锵有力地质问他,“纠缠我这么久,还来婚纱店闹,就为了找乐子吗?”
“一开始,也不全是为了找乐子。”谈行止作出回忆状,“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输过一次。游戏什么开始,什么结束,都是我说了算。可你呢,当年把我哄得五迷三道的,到头来,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还把我用2000万的价格卖给郁星辰。在你心里,原来老子居然只值2000万?”
他腾起身子,直逼向温晞,惊得她后仰了一下。
他却不依不饶,直视着她的眼,阴冷地扬起唇角:“你当年那么羞辱我,我当然也不可能让你好过。我早就发过誓,这一次,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用甜言蜜语骗回我身边,等你信以为真,对我死心塌地以后,我再把你始乱终弃,让你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可惜啊,”谈行止躺回原位,不甘道,“可惜你这次,没这么好骗了,根本完全不上钩啊。我都tm进了几回医院了,你居然还不回心转意?呵……”
他嘲谑地笑了一声:“总不至于为了报复你,还要让我把命搭上?真犯不着,我也该及时止损了。回过头来想想,我现在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为了赌一口气,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谈行止,你够了!”聂子骞捏拳,“你不要太过分了!晞晞,不要理这个疯子了,我们走!”
说着,他牵着温晞的手,正想带她离开,她却挣脱了他的手,俯下身,正对上谈行止。
“我刚听护士说,你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了。”她用手挑向谈行止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真的?”
谈行止看不见温晞,只感受到,一滴滚烫的热泪砸到他手上,又瞬间冷却。
她怎么又哭了?她为什么这么心软,怎么现在还要为他这个混蛋掉眼泪?
他的心已经被完全碾碎了,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但此时,他却还是因为这滴眼泪,晃了晃神。
可是,他不敢有一丝的迟疑。以前,是费尽心思地装瞎。今天,是费尽心思地装不瞎。
顷刻间,他又换上了可恶的笑脸,故意转开头,向宁晚光发怒道:“晚光,你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对她,我已经腻了,你怎么还多此一举,替我用老一套骗她?”
言毕,他似笑非笑地移正头,听着Lightman的指示,努力聚焦起眼神,面不改色地与她对视:“你看我这样子,会是瞎了的吗?”
宁晚光不忍心说话,只能沉默着垂下眼,当作是默认了在欺骗温晞。
温晞吸了吸鼻子,突然用手罩在了谈行止的手腕上,将那条她曾送他的红线绳笼在手中:“那么,在婚纱店的时候,你说爱我,也全是……全是骗我的,对吗?”
谈行止的笑容僵在脸上,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可能是在骗她的?
他好想告诉她,他已经记起了她是谁。他好想求求她,求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完成当年许下的诺言,和她永永远远在一起。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抛下她了。
但他却不得不将眼泪和这些话都逼回去。
就是因为爱她,他现在只能骗她。他倘若说想起了那段遗失的记忆,她这样一个软心肠的人,就算现在再恨他,还是会为了报恩离开聂子骞,违心地留在他身边继续照顾他。
谈行止闭上眼睛,又冰冷笑了一声,将大手覆盖在她手上,借她的手,取下了那条腕间的红线绳。
“你往左侧身20度,聂子骞的手在你胸口左右的位置。”
听见Lightman的声音,他睁开眼,又变回那副冷淡的神色。
他扯住了温晞的手,将她包住红线绳的手交到了聂子骞手里,狠下心道:“我谈行止,从来不会爱一个弃我而去的女人。好歹夫妻一场,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了。我谨祝你和聂医生,百年好合,白头……白头偕老。”
字字如刀,一刀一刀,把他自己刺得鲜血淋漓:“西沙岛的地,我送给你当新婚礼物了。你跟我一场,总不能让别人说我小气。至此以后,温晞,我们就……就一笔勾销吧。”
温晞默然了很久,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谈行止,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给捅死。
但她最后却放声大笑:“好啊,谈行止,谢谢你的祝福。我也祝你,平安顺遂,万事称意。从今以后,我们一笔勾销。”
语毕,她紧握着聂子骞的手,拉着聂子骞决绝离去了。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更没有停留,重重关上了门。
见二人走远,宁晚光喟叹:“戏有点过了。”
谈行止先是长舒一口气,却被后知后觉的心绞痛折磨得面色惨白,否认道:“我没演戏。”
宁晚光一把翻过谈行止的手掌,将他蜷起的手指用力压平:“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和温晞随便说几句软话,她就会心软回头,重新回到你身边的!”
谈行止的手掌里,都是他抠出来的一弯一弯渗血丝的指甲印,看起来惨不忍睹:“但我不想,我不想她再心软了。”
宁晚光愣然。
“你知道吗,晚光?丢了的东西,我去找它,把它找回来了,那叫失而复得。但是,我弄丢的人,她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那就不算。”谈行止伪装出来、僵在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支离破碎,“我已经让她折了这么多年在我手里,总不至于,让她把下半辈子也折进来。我对她,该放手了。她应该去过属于自己的,幸福的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谈狗,一路走好【鞠躬】【挥手】。
你们爽了吗?不爽的话,我还可以再捅火化后的谈狗一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