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绣完了最后一瓣花,手揉着脖子,觉得有点酸疼。
素绢在一旁夸赞笑道:“呀,小姐,您的手是越来越巧了,瞧这朵牡丹花儿,绣得多精湛漂亮。”
蔻珠也就只笑笑。忽然,听闻有人在破喉尖叫,“呀!不好了!不好了!耳房走水了!来人呐,你们快来人呐!”
又有人喊:“呀!不好!小世子都还在里面睡午觉呢!怎么办?!”
蔻珠忙把手中的绣绷一丢,整张脸都白了。身子摇坠,差点不稳就晕过去。
火苗一瞬间像火舌到处舔舐房梁窜上屋顶,又眨眼间,浓烟滚滚。
素绢哭道:“小姐,您别进去,别进去呀!”
火势太大,没有一个人敢再进去了。蔻珠哆哆嗦嗦,一脚踢开跪在地上哭着拽着她劝不停的素绢,什么也不想,冲进去就去找自己的孩子。
好容易找到一看,还好,那孩子好端端仍躺在摇椅里,只是吓得哭个不停,随着火苗的乱窜,哭声也越来越微弱。
蔻珠在火房赶紧把孩子抱起来。素绢见阻拦不住,也急急忙忙奋不顾身冲进去了。时下情形,下人们只在外面不停泼水救火,然而好像泼上去的不是水而是油,风又助力,更加烧得旺盛,连门都堵住了。蔻珠被熏得身子不稳,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快出去。”
她咳着呛着努力维持镇定吩咐素绢说:“你先把孩子抱好。我去给你们砸门。”
……
李延玉闻得消息赶回来时,整张脸已经彻底不敢看。
有人当即跪下苦苦哀求劝说:“皇上,皇上,这大典才刚刚开始呢!您不能走!您千万不能走啊!”
李延玉一脚把跪在大殿苦苦求个不停的小太监踢开,并手把头上戴着的那顶十二旒冠冕一扯,当着诸多大臣们各种吃惊震撼表情,脚狠踩过那冕上的五色珠串也未有觉。他不知怎么快马加鞭从皇宫直往长兴街那处方向赶。想必他们李家的王朝天下,如此狼狈凄惨、滑稽的新君,还是位列史册头一个,让百姓们纷纷拥堵街道说三道四、同样震颤不已。
刚一进小院打门,李延玉整个双膝一下子软了,踉踉跄跄,入目到处是被大火烧焦的痕迹。
“王爷,王爷……”
紫瞳一边哭一边爬着跪着上前:“都是奴才不好。奴才今儿出门去买东西去了。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就已经……”
李延玉眼前一黑,天在头上旋转不已,地仿佛也在转。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虐狗哔开始饿了。
第五十章
蔻珠奄奄一息躺在某处通风透气穿堂过道。
苏友柏正大汗淋漓, 给他进行各种复苏抢救。她也是运气好没被大火烧死。
她被困在那火房中,想办法把素绢和孩子送出去后,自己却因一根燃火的木梁砸下来, 挡住去路。
她以为自己会被烧死在那儿,浓烟滚滚, 周身弥漫, 熏得她眼睁不开, 呛得呼吸都已停止了。
她躲在一个角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脱,大火把她全部四周包起来。下人们在外面喊的喊, 哭的哭, 叫的叫。
终于, 火被她们用水给扑熄灭了,蔻珠晕阙倒地, 却因呛入太多浓烟入肺,处于窒息半死昏迷状态。
苏友柏这天本来在一家医馆给人看病, 突想起有东西遗落这院子要回来拿, 恰好, 看见此情形, 赶紧扒开一堆人群。
“蔻珠, 蔻珠……我是你苏大哥, 你醒醒!快醒醒啊!”
苏友柏脸都白了,浑身剧抖, 给她心腹按压,不停用嘴做呼吸抢救。
蔻珠始终动也不动,死人一般,眼也不睁开一下。
——
紫瞳哭着爬着, 将新皇帝李延玉引至蔻珠被苏友柏急救现场。
李延玉整个脑袋嗡嗡嗡乱响。响得好一阵儿,“蔻珠,蔻珠……”
他赶紧一把将昏迷在地的妻子抱起来。“你不要吓我!我经不起你这样吓的!蔻珠!蔻珠!”
苏友柏一把给他推开,李延玉被推得踉跄在地,“滚开!”苏友柏眼神愤恨地。“蔻珠,蔻珠——”
一边继续进行心脏按压,“我是你大哥,你要睁开眼睛醒过来,你听见了吗?你孩子在哭!你那么坚强勇敢,生他的时候,即使痛得九死一生,你都挺过来了,你怀他也怀得那么辛苦,你舍得就这么丢下他走了吗?”
“蔻珠!蔻珠!”
苏友柏双眸血红,眼睛湿润。“我是个大夫,医得了病,可医不了命,我想尽办法让你活过来,但是大哥毕竟有限,要靠的,还是你的意志力呀!……
李延玉整张脸是木的。
苏友柏抢救动作起起伏伏,不停帮蔻珠按压,心脏复苏,做口对口呼吸,掐人中,喊妻子名字……眼前一幕幕在李延玉脑中不真实得像是在做梦。
终于终于,女子一声微弱咳呛,蔻珠身体四肢开始一点点动弹。
苏友柏大喜。
李延玉狼狈跪坐旁边立即把眼一睁。
苏友柏声音哽咽道:“你醒了,蔻珠,你终于醒了?”
李延玉这才恍然大震,急忙过去把苏友柏一推,连忙又抱起蔻珠,死死抱紧在怀里,浑身剧抖。“娘子,是我,我在这里,我是你夫君,你不要走,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又是吻,双臂收拢,越抱越紧,仿佛女人随时要离开似的。
蔻珠缓缓打开眼睫毛,扩大涣散的瞳孔,仿佛终于恢复一点清明迹象。“孩,孩子……我的孩子。”
她气若游丝。
丫头素绢听见,看见满脸淌泪给孩子抱过来。“没事儿,小姐,小世子没事儿,你放心,他平平安安的,只是受了一场惊吓,真没事儿!”
婴儿的时断时续啼哭,李延玉又目光恍惚,颇有呆滞看向素绢怀中孩子。
素绢额头被烧了伤,索性倒并不严重。
闻听婴儿时不时断续受惊的哭声,蔻珠嘴角浮出一抹微笑,方才重新又把睫毛徐徐阖上。
——
这也实在算得上福大命大,蔻珠幸而得遇苏友柏恰好赶回,他抢救及时,方才将鬼门中自己拉回来。
李延玉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地上的就往另一处干净空气新鲜的厢房中。
慢慢把她放在一张床榻,丫鬟们打水的打水,拧帕的拧帕子。
蔻珠再次疲惫无力睁开眼睫问道:“我的孩子呢,让我再看看,刚才,我没看清楚……”
素绢满脸是灰,赶紧又将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送到蔻珠面前。
蔻珠问:“天黑了,你们去点些灯,我看不清楚呀!”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凝滞了。
苏友柏背皮冷汗一阵阵冒,小心翼翼,伸出五指,“蔻珠,你、你真看不见吗?现在,是白天,屋里也点了好多灯……”
蔻珠轻声道:“我看不清楚,是不是你们挡着我光亮了。”
苏友柏不说话了,慢慢把手伸回去。
——
蔻珠,失明了。
***
他或许即将成为整个历史或大颐王朝笑柄,才刚登基第一天,各种乱子不断,乍闻听外头一什么了不得惊天消息,摘下冠冕,皇帝也不想当了,疯了似就往皇宫外跑,朝臣们议论纷纷。有的说:“简直荒谬!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有的又说:“这样的皇帝,将来天下不乱才怪!哼!”满殿的怒气,朝堂上议论说说。
大太监梁玉打圆场。“再等等?等等看吧?陛下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处理,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糊涂的。”
实在找不到说辞调解场面尴尬了,就说:“列位臣工不是早说,这位新陛下心思诡谲,可能通过不堪手段取得皇位,还说那天他是假哭——依老奴看,咱们新君可能不是太愿意当这皇帝的,那要不然呢……”一席话,说得众臣子感觉像撞了鬼打墙,怎么都绕不过弯。
——
皇权、地位、身份、名誉……
李延玉双手揪扯头发,只觉脑袋嗡嗡一团麻乱。
个子高大男人,满脸颓丧,却像孤零零的丧家犬似坐在阶沿上。
一时间,他那一身尚衣局通宵达旦连夜赶制的龙袍还穿在身上。
他两眼呆滞地,抬头看苍穹暮色逐渐四合的天。今晚的月亮出来特早,慢悠悠钻出云层,像一颗玉女新剥开的白净莲子,在黑幕上蒙蒙圈出一层层光雾。
那光,虚浮,飘渺。
不禁让李延玉终于大彻大悟,回忆起那天,她跟他提合离时候,那情感真切一字字一句句:“我是最怕看满月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很圆满……”可不是,他腿残,暗无天日,度过那一年年,一日日,也不知是怎么数着米粒熬下去又活过来的。他现在双腿也好容易痊愈了,眼见这皇权地位轻轻松松唾手可得。
今日,是他登基大典,那么风光肆意。人生直如鲜花着锦,烈火喷油,并且如今,有妻子,有儿子……他什么都有了。
但偏偏为什么,她失明了。
李延玉耸动肩膀,一个大男人,双手捧着脸,丧家犬狼狈无助坐在那里。
“四王爷。”
他又忆起那瓦观寺老和尚的佛偈。“没有什么是人这辈子想抓就全都能抓紧握住的,您的东西,再珍贵再价值连城,然而负累重重之时,您必须得一样样丢,一样样地放下。必须做出选择与割舍——就如那高堂广厦,玉宇琼楼,也不过坟山上起不得享堂。人,得学会着看今后的路,把握当下。”
男人的泪水从指缝隙滑过。
苏友柏不知何时背着两手站过来,姿态居高临下,言辞语气冷如坚冰。“你现在总算满意了,皇上?”
“你得到了你梦想中的一切,权势,地位,天下,财富;”
“你非要把她死活软禁在这里不肯放手,强逼她跟你生孩子;”
“她历经九死一生,每天如生活在牢狱之中,你死活不放她走。现在好了,她也总算给你生了孩子,你顺利当了皇帝,可是,她的眼睛,又怎么复明?”
“草民问你,皇上,您究竟该如何去赔她一双眼睛呢?”
李延玉声音哽着:“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想她和孩子都留在我的身边,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苏友柏冷笑:“您不是故意?您当然不故意!谁知道这场大火它是怎么发生的,谁又知道假若你不把她软禁在这里,那还会不会出这样的事故意外?——你自然不是故意!可知很多年以前,你双腿残疾瘫痪麻痹,那个小女孩儿,她也不是故意——那么你,原谅过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虐,虐,虐~~~~~~
还是那句话,虐狗子时候不要骂我哈ヽ(≧Д≦)ノ不然我会会凶的,超凶!
第五十一章
苏友柏忽叹一口气, 觉得自己有些心软,男人现在这般模样,凄惨狼狈, 昔日脸上傲气倔强荡然无存。
“还是请您放过她吧!”
苏友柏也撩衫同他一起坐下:“你们既已和离,就该各走各的, 你往北, 她往南, 不是吗?你当你的君主,我来想办法看她的眼睛,带她走得远远地, 远离这京城,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李延玉喉咙哽着石子似难受。“她的眼睛, 还有复明的希望吗?”
苏友柏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神医,你的腿能医好, 是靠我师傅的蛊药,是个奇迹。”
李延玉忽然双膝狼狈趔趄给苏友柏跪下了。
苏友柏大吃一惊, 立马站起身来。“你现在是皇帝, 你这, 现在像什么样子。”
李延玉仍旧狼狈不堪恨恨拽着苏友柏下摆:“你既然能医好我的双腿, 自然, 她的眼睛你也是可以的。”
说着, 唇齿颤抖着:“把我的眼睛给她,嗯?”
苏友柏目光复杂至极:这件事, 他自然是脱不了关系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大火烧得太蹊跷,绝对不是偶然。他不是个凶手,却是一场阴谋的引导者。就算, 这火只是意外,若非他把蔻珠强抓回来软禁在这里哪都不能走,蔻珠的眼睛也不至于……“你们八字不合!”
苏友柏得出结论:“小时候,她无意间伤害了你,你恨了她大半辈子;而现在,你无意间,又伤害了她。”
一顿,“你们这样相互伤害来伤害去不够吗?八字犯冲!最好的办法,就是您放了她吧!”
*
厢房点满烛光。
蔻珠像木偶人似坐在床榻一动不动,丫鬟奴婢站了好几个在屋中,神情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婴儿的哭声,是声音唯一来源。素绢泪流满面摇着头,把孩子轻手轻脚放在她的蔻珠,蔻珠的手这才动了一动,寻着那孩子哭的生源,去摸他。
颤着手指,摸完孩子稚嫩光滑的脸,才又小心将孩子轻轻抱在怀里。
她现在,仿佛给自己找了个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怀中的孩子。
李延玉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蔻珠把孩子抱在怀里,用孩子的小脸轻轻去蹭自己的脸,没有泪,估计是哭干了。
李延玉手揪着自己衣领,觉得快要透过气,终于,强打了精神。朝那些下人摆手,让她们出去。
李延玉撩衫轻轻坐在妻子蔻珠的床榻前,他微张薄唇,上下滚动喉结,似要对她什么,却只是轻轻将孩子从蔻珠手里接过,又令外面奶娘抱出去。
然后两个人一直都不说话,他把她使劲怀抱着,吻她的额发,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
蔻珠表情始终木木地,任由他如何亲吻,总是不反抗。
*
蔻珠的眼睛失明了。
这个皇位,骤然间对李延玉来说失去任何意义,如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