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兵也实在太需要身边有一个像样的人才为其敲点谋划。
李延玉去军中挂职上任第二月, 就遇一场大型剿匪行动中, 陈总兵不听李延玉劝诫, 一味拼命追剿, 便遭那帮桃花寨的寨主暗算,将其捉为人质。李延玉想尽办法去营救。
“爹, 爹,娘亲,是我爹爹回来了。”
子时夜半,医馆, 一阵笃笃笃敲门声。蔻珠正抱着儿子汝直睡觉。
孩子忽然被吵醒了,小手不停摇晃着她。蔻珠慢慢睁开眼。
“是我爹爹回来了,我爹爹回来了。”儿子小脸兴奋激动看着她。
蔻珠一怔,赶紧起身收拾穿好外裳去开门。“娘子,是我,我回来了。”李延玉一脸血污,右手胳膊手腕还挂着绷带。
蔻珠甚至还来不及惊诧疑惑,身形个子高壮的男人,往她身上前倾一倒,就栽了昏倒下去。
“苏大哥,苏大哥。”
蔻珠吓了好一跳,赶紧去敲苏友柏的门请他来帮忙扶,苏友柏也惊诧极了,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三拖四拽,就这样好容易将男人扶上了床。
按照那天所征求同意的结果,李延玉果然不出两日就很快搬来了医馆。蔻珠对这事儿一直虽耿耿于心,好歹也没拒绝。给他收拾腾屋,把那间小小的阴暗潮湿杂房给打扫收拾出来,挪出一片空地儿,摆张小木床,就让男人在那里住了。苏友柏表情复杂,一直边上喝闷酒,眼神轻蔑鄙夷地看着男人那些七七八八手段和花绿肠子。
蔻珠这会赶紧去打洗脸水,一边给男人擦,一边道:“他怎么成了这样子?”
儿子李汝直哪里见过这样吓人的画面,见父亲躺在床,满身血污,鼻青脸肿,右手还缠着厚厚纱布绷带,“爹,爹。”便一直哭,“你怎么了?究竟怎么了?你是不是就要死掉了?你不要丢下小直。”李延玉信守承诺,即使军营再繁忙遥远,也要每天夜里快马加鞭赶回来,除非,实在军情紧急,他脱不得身。苏友柏一把抱起那李汝直,“好了,你别哭,也别吵,你爹可能只是受了点儿伤,他哪有那么容易死?这军营中成天打打杀杀的,三天五日挂点彩也太正常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受点伤算什么?”
李汝直不依:“你放下我,快放下我,我要咬你了。”说咬,还真咬。
苏友柏手臂唉哟吃痛,赶紧只得把小鬼头放下。
床上,李延玉慢悠悠睁开眼,仍旧鼻青脸肿,紧盯着蔻珠眼神不挪移。“我说过,除非是有特别紧急状况发生,我能赶回来看你们,就一定会赶回来。”
便又痴痴一笑。蔻珠别过脸,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得这么重?”
李延玉把手捂向唇,龇地一声,“娘子,你可不可以轻点帮我擦?”
苏友柏在旁忽觉得有点多余,男人自从被抚上了床,蔻珠各种给他擦拭喂药倒水,男人自悠悠醒来,眼睛痴惘惘地,一直凝在蔻珠脸上动也不动。
苏友柏道:“我看,这里应该不需要我了。这人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就是累,又受了点伤。”
便砰地一声,拉了门出去。声音之大,蔻珠背皮一惊。
李延玉趁着伤势,指东要西,一会儿让蔻珠帮他擦这,一会儿让蔻珠帮他弄那,一会儿又想要喝水,半支起身让蔻珠给他用小勺子一勺勺喂了才好。
他儿子李汝直小脸还挂着珍珠般泪,便转首笑了笑道:“放心吧,儿子,你爹爹死不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爹爹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爹爹是去打坏人才受的伤,不哭不怕,啊?”忽然又对蔻珠凑耳轻声道:“你去看看我那马,那马背上有些东西,劳烦你帮我拿来。”
蔻珠满脸狐疑,便去了。小杂房阴暗潮湿,男人睡如此简陋狭窄之地,倒也不嫌弃,屋内一灯如豆。
蔻珠须臾帮男人从马背上将一包袱拿过来,放在他床前。
李延玉道:“你打开。”
蔻珠面含狐疑,便打了开。
这么一开,顿时整个阴暗狭窄的小耳房都亮了。
只见儿子李汝直小脸还挂着泪,“哇”地一声,“爹,爹,好多亮闪闪的东西咧!”
便一样样拿在手里看,有黄金,有珠宝,有各种女人的手镯项链和头面首饰。
蔻珠坐在男人床侧,也一下震了,说不出话来。“这些,这些全都是……”
李延玉抬手去触抚蔻珠小耳廓,表忠诚,又贱兮兮温柔说:“为夫去跟那姓陈的总兵剿匪,那桃花寨地势险峻,我让他不要再追,他偏不听,结果被贼人们捉了去,少不得我千辛万苦想法混进桃花寨帮他给弄出来……结果呢,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了那土匪窝可不得了,里面藏有好多小金库,哎,只可惜当时情况,我就只能偷拿这么一点,要是全都搬回来,统统给你就好了。不过你放心,以后啊,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
蔻珠深吸一口气,像看怪物似地:“你这满身伤……就是这样来的?”
李延玉乖巧点头。又道:“不过,没什么打紧,这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身体某部位似乎被狠狠一扯拉,痛得龇牙咧嘴,又打嘴道:“只是右手臂被那些匪贼不慎砍了一下,还好骨头没被砍断,军医给粗粗包扎了一下,现在应该是伤口裂开了,少不得还要劳烦娘子帮为夫再看看,抑或重新包扎一下?”
蔻珠一听这话,赶紧忙去前厅拿剪刀纱布,又拿药粉,小心翼翼,坐床头将缠在男人右手腕上的纱布轻轻一拆开,果然,两寸长的醒目刀口子,都还在流血,蔻珠一边紧蹙秀眉给他上药粉,表情复杂怪异:“你手腕上受这么严重的伤,按理不应该骑马的,你还连夜快马加鞭跑回来,你这人不要命了么,简直也太奇怪了!”
李延玉仰头叹气:“是啊,军医死活拦着都不让我回来——可是。”
他盯着她柔情似水呵呵一笑,道:“可我说过,只要我能连夜赶回来,就一定会赶回来的。咱们儿子需要我,我也需要回来看看你,哪怕就只看一晚上呢。所以,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能看你一眼,也是值了!”
蔻珠生气了,把手上的东西一放,皱眉怒:“你就少说这些话来恶心人了!油腻腻的,这听起来简直是——”
“恶心?”
他诧异地盯她,“我说的这些都是真话,我发誓!——即使身上再痛,但能回来看你们母子一眼两眼,哪怕滚着爬着回来都很值了。娘子难道不信吗?”
蔻珠心开始咚咚地跳。心情乱糟糟,复杂极了。
他后来甚至还趁势吻了她。
蔻珠的心情犹如桌上那一篮子的烂线团,头绪混杂,理不清,剪还乱。儿子睡着了,男人闯入匪窝,想尽办法,不惜受了好些伤,想给娘母子弄点金银珠宝回来。小汝直一直跟着父亲颠沛流离中长大,经历过最安稳富足生活,不过是李延玉在书院教书的那段时光,每个月有十多两银子,吃得起鱼肉,穿得起绸缎,可他哪里见过这么多亮闪闪珠光宝气的东西,一直好奇地拿在手上盯着看,一会儿把那些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一会儿小手又去套那一块块翡翠白玉手镯。
李延玉侧脸看着他小小身子,鼻翼含酸——儿子啊儿子,他想,是爹爹没有出息。
如果不是爹爹窝囊颓废,你现在就是小太子了。身在金山银山堆里,一大堆的丫头婆子伺候着,堆金积玉,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的。
看了儿子,又再去看蔻珠,只见仍是一袭荆钗布裙,一身粗布洗得发白陈旧的浅色碎花蓝色罗裙,头上就连根像样的钗簪都没有。
李延玉知道,为了医馆生意,为了节省药材,她常常也跟着苏友柏垮着篮子爬去各个山头亲自采药——他时常看她一双绣鞋穿得都被磨损坏了还舍不得丢掉,脚趾头有时都会因此而磨出好多血痂。他的心脏一阵阵猝痛紧缩,终于,他明白了——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争取去当皇帝,东山再起,便对不起儿子,更加对不起蔻珠。
他得更加努力才是。
曾经,瘫在轮椅的时候,皇权龙位,不过是一种痴迷,究竟为何那样痴迷,他说不清楚。
现在,他懂了。
蔻珠道:“他睡了,我得赶紧抱他回里屋去。”
李延玉急忙拉着她,“别,别走,今夜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蔻珠道:“你这床太狭窄了,我得把他抱我那屋子里去。”
抱起儿子,忙忙慌慌,就要走。李延玉唉哟一声,“好痛好痛,伤口应该又裂开了。”
他紧皱眉,手捂着胸,像是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冷汗直冒。
蔻珠便赶紧放下怀中孩子,去查看。
李延玉一笑,趁势把人一拉,拉抱紧怀中。然后,他就吻了她。“你给我抱抱,就不痛了。”
说话间,玫色好看的男人薄唇轻轻地往对方那柔嫩的粉唇吮去。
第七十章
时光荏苒, 男人至此在军中犹如竿头日上,混得也鱼龙得水。
很多年以后,回顾这段, 李延玉以前或许一直无意识在寻找自己的人生定位——他童幼年时特别痴迷于兵家战术,喜读兵书, 他父皇第一次从那么多儿子中首先亮眼发掘他, 就是因有天看见在一树荫僻静角落, 小小孩童,竟用瓜子儿、果核儿排兵布阵玩,对那些奇门遁甲术也一直深有兴趣。或许, 这也是九岁那年, 变成残疾瘫痪之后, 巨大的人生落差,造成皇四子殿下始终走不出来原因。他与蔻珠两个人, 是彼此的劫数也好,还是救赎也罢, 自然, 这也都已经不重要了。
清剿匪股, 并非那么简单容易之事, 这儿有座桃花山地貌险峻, 两侧峭壁相拥, 深港水汊,最是那些匪贼们藏窝盘结据点, 他们筑营扎寨,处处设哨岗分布眼线。这桃花寨有个首席寨主,人称白衣秀士简槐,据说曾经在朝廷也做过官, 只因犯了杀头罪便藏匿于此,手段功夫十分了得,最会收买人心,麾下猛将如云。李延玉和陈总兵这一方,要对抗这些匪贼,是一个长期消耗斗智斗勇过程。
李延玉没到军中之前,陈总兵常为此受困,他来了之后,两边对方交涉,总算达到持平状态。
“李参将,本官就给你直说了吧,本官有意想让你成为我乘龙快婿,你给回个话,同意还是不同意,爽快点?”
军营校场,五十岁的陈总兵和李延玉一起带兵练习射靶,李延玉轻眯俊眸,对准靶上红心,拉弓搭箭,气势稳落。
陈总兵徐徐放下手上的弓,仔细观察打量对方——都说男人如酒。
但见气势如虹,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个子修长宽肩窄腰,一身军服劲装,衬得整个人硬挺如松。
陈总兵不甚感慨:确实是越品越醇,深受过许多磋磨与岁月历练,洗走一个男人身上的,可能是青涩不羁,但却留下了成熟。
这才是男人该有的魅力吧。也怪不得女儿娇娇会对这男人执迷深陷其中。
陈总兵现在也不想给这男人再打马虎眼耗下去,他直接了当,于情于理,觉得这件事不能拖了,厚着脸皮,也要再问一问。
李延玉对准靶心,继续眯眼搭箭拉弓,仿佛没听见,直到“咻”地一声,把箭射出去。“我不会娶你女儿的,我有妻子了。”
陈总兵一怔,点头笑笑:“你是个鳏夫,独自一人带孩子漂泊在这桃花镇,你妻子,早已经没了。这不存在!”
意思是,他们才不会因此介怀。
李延玉道:“不,我妻子还在。”
陈总兵听得又是一愣,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干干,说。“哦!是吗?原来是这个原因?可停妻再娶,为了你前程出路着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又问:“难道,我女儿她就一点都不好吗?她论样貌有样貌,论才学也有才学。你听我说,若是你碍于已娶过妻室,这也没有关系,可以休的,休了格外另娶……女人如衣服,随时可以换。”
李延玉把俊面一沉,忽把手中的弓箭拉了对准他。陈总兵冷汗直往手心里钻,瞳孔骇缩。
李延玉顿时把手中弓箭往地一扔,垮脸而去。“你这些话,我不想再听。”
陈总兵眉头挑挑压压,气得发抖。“只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甘心为此而丢失你的大好前程?”
李延玉猛地倒转回来,上前一步。“前程?究竟什么是我的前程?”
陈总兵嘴唇微颤,说不出话了。李延玉走后,陈总兵背着手,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到底不是你说要不要的问题,你今日拒绝我,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本官。不管怎样,你非娶了我女儿不可!
***
小镇医馆,蔻珠这边日子也一如既往平淡枯燥进行着。
不得不说,上次李延玉满身是伤回来,给了她一大包金银珠宝,她把那些东西兑成银票,干脆买下这家医馆,前厅后院,全都统统都买了,日子果真阔绰多了。
苏友柏的表情显然受伤,时常嘴角挂着冷笑,满脸失意落寞,说:“你瞧,还是他厉害有本事,我努力了那么久,就是租下这处医馆,都得靠你来救济帮忙。”
事实上,努力那么久都没有用的,何止这一件小事。常常地,给人看完病,就一个人闷闷地拿着酒喝。
蔻珠心里很难受。“苏大哥。”
她想给他说点什么,就像以前那样谈心交流,男人每次都站起身逃也似一走,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
蔻珠想,自她那位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前夫”搬来以后,不,或者说,出现在医馆大门那一刻开始——苏友柏就变了。
和她越来越有一种陌生遥远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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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玉说到做到,但凡能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来,哪怕身上受了伤,也是死守承诺。
这天,蔻珠帮他去那间小杂房打扫卫生,手拿着抹布和扫帚,她也不知为什么会主动喜欢去给他做这些事。
男人每日天不见亮就起床,将她和儿子的早晨给细心弄好,用一口小砂锅放炉子上盛放煨着,都是些温热的蔬菜碎肉米粥,再早早地去隔壁某大娘摊铺打包些油条酥饼馒头之类的回来。就连苏友柏的那一份都很细心的买回来了。蔻珠刚开始觉得惊讶至极点,他哪来的时间……“只要人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