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旁边儿的三阿哥胤祉惊得瞳孔放大,凑近四阿哥胤禛,低声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这笑的怎么这么……这么教人瘆得慌?”
四阿哥侧头看了一眼, 轻声回道:“像一个人。”
“像谁?”四阿哥默不吭声,三阿哥便仔细打量着大阿哥, 嘀咕道:“这道貌岸然的样子……嗬?!”
正在发言的大阿哥听到他的声音,箭似的眼神刷地射过来, 三阿哥立即正襟危坐, 腆着脸笑。
等到大阿哥收回视线, 三阿哥马上靠近四阿哥,威胁道:“老四,我告诉你,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莫要胡言乱语!”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一边随着众人起身一边回道:“只三哥那般,我从不胡言乱语。”
“嘿?”
他的声音又没控制住,四阿哥在大阿哥眼神射过来前,迅速向右挪了一步,远离他。
三阿哥气愤,气愤后跟着赶紧一阵正经起来,表现他的正义凛然,可惜大阿哥根本没有看他,枉费他一番表现。
然而交流会结束,众人回宫复命,康熙已知道在场众人的表现,心情颇好的同时,也对三阿哥在那样的场合下没有皇子的庄重,感到不满。
最终,三阿哥受命成为编纂书籍的主官,并且成为这场交流会下唯一受到惩罚的人,满腹委屈无处发。
这场盛会造成的影响并未因为它的结束而停止,京城皆在讨论,并且随着人们的流动,越传越远。
许多未在现场的人,听到那些口耳相传的内容皆不满足,在现场的人,也对未能记下大儒们所说的全部内容感到遗憾。
朝廷准备为那日盛会编纂书籍的消息传出后,众多读书人纷纷请求书籍早一些面世。
另一边,罗马教皇的使节们并未能立即离京,康熙要求书籍要几乎与他们一同回国,因而一边压着这些使节暂时留在京中交流,一边督促三阿哥和翰林院鸿胪寺尽快完成书籍的编纂。
三阿哥的压力颇大。
这些事儿传到后宫的影响便是,荣妃马佳氏半点儿不心疼儿子,反倒得意非常,甚至为此还特意邀请容歆和宫里几个高阶嫔妃到御花园中赏花。
容歆也挺想像钮祜禄贵妃一样拒绝她的,可荣妃派人请了她两次,再拒绝便有些说不过去,只得来了。然后她就见到荣妃在德妃乌雅氏面前,恨不得尾巴都翘起来的样子。
惠妃呐喇氏和宜妃郭络罗氏也在,宫里的四妃倒是凑了个齐。
容歆挺从容地坐在明显留给她的凳子上,安静地听荣妃挑衅德妃。
“我们胤祉最是孝顺,当额娘的盼得是日日来晨昏定省吗?是孩子跟咱们亲近,是吧,德妃?”
德妃自获准从永和宫出来,三个阿哥几乎日日去晨昏定省,可母子之间的关系却并没有突飞猛进,教其他人看遍了热闹。
而且在荣妃眼里,三阿哥才不是受罚,一个差事不断的皇子显然是受皇上重用。
“诶呀,我差点儿忘了,德妃这么些年一直在永和宫里静修,几乎没参与几个阿哥的成长,很遗憾吧?”
真欠啊……
容歆看向手里捏着帕子,指甲都快要掰断的德妃,心说荣妃当年得亏遇到的是讷敏和孝昭皇后那样的中宫之主,否则还没等冒头呢,就得被早早厌弃了。
下一刻,德妃小指上的指甲断裂,血瞬间浸透帕子,被她迅速攥紧收进手中。
荣妃没注意到,容歆和惠妃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而德妃受到疼痛刺激德妃,立时清醒过来,身体轻晃了晃,眼睛一闭便栽向地面。
荣妃吓了一跳,直到德妃的宫女在她撞到地面之前,接住了她,脸上才有了些许血色。
宜妃也惊了一下,容歆和惠妃全程脸色都没变过分毫,显然没被德妃的把戏糊弄过去。
“愣着干什么?”荣妃轻斥道,“还不将你们主子扶回去!”
等到两个宫女动起来,扶着德妃渐渐离开这里,荣妃才色厉内荏道:“真是扫兴……”
宜妃捏了颗花生,边剥皮边嘲笑道:“人家在永和宫里不见天日这么久,哪能没点儿毛病,谁教你邀请她呢?”
荣妃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愤愤地坐下,将桌上的零食碟子全都拉到面前,“这也都是我准备的,没有客人礼貌的人,没资格吃。”
“你!”宜妃花生皮一扔,气道,“你幼稚!”
荣妃毫发无伤,还嗑了个瓜子,皮扔向宜妃。
宜妃嫌弃不不行,站起身拂衣襟,那架势像是一块儿瓜子皮脏了她全身一样。
惠妃闭了闭眼,深呼吸忍住甩手走人的冲动,转向容歆,心平气和道:“上一次阿日斯兰来京里,我没想到他会和宝娴成好事,未曾多关注,如今眼瞅着宝娴又长了一岁,出嫁之日越发临近,我这个做玛嬷的舍不得,便想问一问你额驸的为人。”
容歆笑容不减,“皇上指婚,必定是极好的人选,惠妃娘娘放心便是。”
宫里的女子,前一秒翻脸后一秒便能继续言笑晏晏,反倒是像荣妃和宜妃这样,表面上针锋相对才下不了死手。
当年惠妃对容歆张牙舞爪,容歆没放在心上,惠妃也能在之后的接触中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因此,除当事人之外,谁也不知道有过那么一遭。
惠妃面上看不出对容歆的回答满意与否,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荣妃,淡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皇上的。”
荣妃则是在她话音落下后,问容歆:“太子殿下出宫已有半年多,可说了何时回来?”
容歆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扫过几人,随意道:“殿下出宫乃是为正事,自然不会随意将外头的事随便说与旁人。”
“你哪能算是旁人……”荣妃说到一半,觉出不妥,收声,改口道,“听闻近来西藏那边儿不安分,皇上命太子殿下处理,属实教人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太子殿下身边众多侍卫保护,必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荣妃笑呵呵道:“如此最好。”
这时,前往永和宫的宫女回来,说是已经请了太医过去,皇上稍后也将去探望德妃。
荣妃顿时便忘了先前的话题,感叹道:“乌雅氏邀宠的本事,可真是了不得啊……”
宜妃趁她不注意,抢回一碟蜜饯,冷笑一声,道:“会生,又养的住,这本事才是了不得。”
荣妃和惠妃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几分黯然。
容歆则是低下头,德妃可不是命好吗?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若非她一时忘形做了不该做的,以她的受宠,后半生想必根本吃不到多少后宫的苦涩。
而荣妃的兴致骤然下降,惠妃又不会为了她们找话题热场,这场简陋的赏花会就这么不了了之。
容歆回到毓庆宫后,简单与太子妃说了一下后妃们对太子的“关心”,然后便继续等待太子的信件。
太子也确实为西藏的动乱绊住了脚步,他身为储君,又调动军队的权力,只要西藏那边有不再受大清控制的趋势,他便立即调兵镇压。
但或许是因为军队集结带去了压力,西藏的动乱在剧烈燃烧起来之前,便已经渐渐有了熄火的趋势,可太子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经希见他近来笑脸极少,便不经意地提到:“听说那些传教士要回国了,就在这边的港口上船,殿下要召见吗?”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不甚耐烦道:“那些人有什么好见的。”
“听说三阿哥的书也编纂妥当,正在送来的路上。”说着,经希拿出一个信封,“这样的机会难得,太子殿下不再给这些眼高于顶的红毛一个深刻的印象吗?”
太子的手一顿,心情奇异地好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道:“你说得极有道理,机不可失,我若不见一见,恐会遗憾。”
于是,经希便安排起来,待罗马教皇的使节们一抵达福州,立即便被带到太子面前。
太子体体面面地准备了践行宴,温文尔雅地与多罗等人交谈,然后在这些人放松的时候,忽然道:“日后有机会,我大清也会派使臣前往贵国交流,届时希望再进行一场盛大的交流会。”
多罗等人听到翻译之人的准确表达,面面相觑,皆认为大清要漂洋过海去找茬。
太子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道:“敬两国之谊。”
罗马教皇使节哗啦啦起身,勉强撑起笑脸回敬。
太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待侍从为他倒满酒,再次敬道:“敬大清。”
第三杯,“敬重逢之期。”
太子长身而立,风华无限,可这些使节没人有心情欣赏。
第235章
康熙四十五年六月, 太子代天巡狩已有一年零四个月,一路从南之字形往北走,今日刚抵达徐州府。
自进入梅雨季节以来, 太子等人一路少见晴天,越临近江苏省越是连绵阴雨,衣物无论如何烘晾, 总是带着潮气。
他们一群北方汉子,不惧风雪寒冷, 偏在这样的天气下, 浑身都犯了些毛病。
“这雨下的, 可真是教人心烦!”经希撸起袖子, 往手臂上又红又痒的小疙瘩上涂抹药膏。
手臂上密密麻麻一片又一片,经希不耐烦一点点涂,干脆抠一大块儿糊上去,烦闷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日头。”
马车窗都关的严实, 为了祛湿,马车内还特意点了小炉子, 只是作用不甚大。
太子此番出行, 身边只跟着护卫, 并未带侍从, 是以这一辆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太子见他脖颈耳后也有,便拿起药膏, “我帮你……”
经希一躲,边抬手接药膏边拒绝道:“莫要传染您。”
太医已有诊断,并不传染, 但太子也没勉强, 顺势递给他, “再有一个时辰便到徐州府城,再让太医为你看一看。”
经希叹气,随即看向太子,羡慕道:“论起养尊处优,我自然不及太子殿下,没想到这身体强健程度,我也不及。”
侍卫中亦有不少人得了经希一样的病,甚至还有些人腰腿疼,太子却没有,连太医都说太子身体好。
太子喝了口热茶,道:“倘若你身边也有个抄写医书至几乎倒背如流的人,想不康健也难。”
容歆为人自律,在毓庆宫中多年说一不二,又精通医理,太子妃等人将其的话奉为圭臬,太子只有遵从的份儿。
而这话听在经希口中,又是另一个意味,“殿下是在炫耀吗?”
太子并不否认,“你若这般认为,也可。”
“若当年容女官没有拒绝做我女儿的教养嬷嬷,太子殿下今日这话便无处可说了。”
太子却是弯起嘴角,笃定道:“姑姑绝不会弃我而去。”
经希拉下袖子,摇头,“是了,满京上下都知道,容女官对太子殿下极忠心。”
“我与姑姑的情分,并非是忠心二字可概论。”太子也不在经希面前掩饰,直言道,“皇额娘早逝,姑姑于我,如同额娘一般,想必姑姑心中,也视我如己出。”
太子之言,并未当面与容歆说过,是以他丝毫不知道,他的视若己出和容歆的视若己出,差了辈分。
而此时此刻,太子谈及容歆,笑容温暖,他虽然没有见过生母,但整个幼年和少年时期都被爱包围着长大。
“我始终是幸运的。”
经希看向眼中不落阴霾的太子,神情中难得少了几分放荡不羁,“不是太子殿下幸运,是太子殿下值得。”
太子失笑,“你如今倒是越发知道如何教人开怀了。”
“殿下明鉴!”经希夸张地行了个大礼,躬身道,“经希句句是肺腑之言。”
他坐在马车上,整个人折下去,显得极为滑稽,太子也确实如他所愿笑了起来。
马车外雨势渐大,还伴着大风,吹得马上的侍卫们,即便身穿斗笠蓑衣,也浑身湿了个透。
好在众人很快便到达徐州府城门,终于能够停下歇脚,侍卫们干脆便撒开手,加快脚程。
徐州府官员早早便候在城门口,此时一见马车上的旗帜,立时便顶着雨从城门下迎出来,高声问礼:“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本可以不出马车,但他一贯不会仗着身份慢待朝臣,便吩咐车夫停下马车。
马车门打开,经希支起一把伞,太子接过,缓步走下脚踏,于风雨中依旧清俊雅致,气度逼人。
“诸位平身。”太子亲手扶起最靠前的一位官员。
徐州知府受宠若惊,立即便起身,恭敬道:“雨大,还请太子殿下回马车上。”
太子目光扫过诸人,他们身上的官服皆已被雨水打透,脸上亦是狼狈不已,他便也不耽搁,直接道:“速速进城,诸位先回家中换衣衫,不必急着来拜见。”
“奴才/臣等谢太子殿下T恤。”
太子颔首,转身回到马车上,一行人迅速进城,直直地奔向知府衙门。
待到众人修整好,皆换下湿衣服,太子背手立在回廊下,望着愈来愈大的雨,眉头紧皱。
经希劝道:“太子殿下,小心着凉,进屋吧。”
太子未动,忧心道:“这样大的雨势,也不知百姓的日子是否难熬。”
“雨过天晴便好了。”
雨过天晴确实会好,可惜这雨,并未如他们所愿,反而到晚上时,急雨敲打瓦片的声音伴着雷鸣,教太子始终睡不着。
第二日,又是一整日不间断的大雨,知府衙门内雨水已经要漫上台阶,太子心中忧虑,叫了河道官员来询问。
河道官员也不管隐瞒太子,直说照这般雨势继续些时日,很有可能会决堤。
“可有应对措施?”
“紧急加固河堤,实在不行,便要使百姓们暂且弃置家中,迁至高地。”
他话中为难,太子心知,百姓安土重迁,若非实在无法生存,定是不愿意搬离家园。
河道官员垂首,静候太子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