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容歆安静片刻,问道:“行宫中多少侍女是如今日那二人一般的?”
“行宫中的侍女,十之三四是在本省精挑细选而来,或是官员之女,或是本地望族富绅之女。”绿沈一顿,小心地看了看太子,继续道,“太子年幼,虽有几个,然皆不如蝶茵那般胆大,而皇上院中更多,年纪也稍大些……”
如此一来,必定有康熙默许或命人暗示,难怪绿沈不好随意处置。
康熙不过是留这儿一月,便已经安排上,看来想要搏一搏富贵的人极多;而年幼还未能成功上位的太子,恐怕在某些人眼中只是备选……
这般想着,先前还有些不满的容歆,心里顿时便不服气起来,她的太子那是极好的!
容歆一时教不理智冲上了头,未去想旁的可能,便也未曾想到,某处后宅中正有人为他们的无妄之灾愤怒不已。
“只是让你在太子殿下面前留些印象,这么点事你也做不好!”
绣香轻轻啜泣道:“爹,我真的有安安分分地当差,还为了教人看见特意未曾包上伤口,谁想到……谁想到……”
她说的是事实,却并未提及容歆先折返回来看她的手一事。
中年男人脸黑如墨。
另一个中年女人则是气愤道:“都是那个死丫头!若不是教她带累了,咱们香儿如何能被送出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意道,“原还想着绣香借着太子陪太皇太后留在五台山的机会,让她在太子面前露脸,大选时兴许会入了太子的眼,现在全完了!”
绣香哭得更加伤心。
第70章
绿沈这一跪,教行宫诸人皆感受到了容歆的威慑, 便是仍然有存了某些心思的, 却也再无人敢如那蝶茵一般张狂。
容歆并不想绿沈以如此方式来为她立威, 但既已做了, 便不能就此浪费。
如今才十月中旬,到明年开春足有半年时间, 按照她的习惯,既然要接管行宫,自然要先将行宫上下皆摸清楚才能放心。
第二日便容歆吩咐下去, 上到管事下到低等侍从, 整个行宫所有人的名册务必两日内尽皆送过来, 她好紧着康熙离开前便理清楚行宫各处的关系。
至于如今太子院落中的侍从,拜她病愈出关的下马威所赐,一个个谨言慎行, 走路都不敢声音太大, 生怕被抓到错处。
而绿沈在石子路上跪的久了, 膝盖下部全都淤青红肿起来, 站立都费劲。
容歆担心她日后留下病根, 便叫雪青下些狠力用药膏为她揉开, 如今疼些, 好过以后遭罪。
不过雪青是个怂的,看到绿沈那对开了染坊的膝盖, 根本不敢下手。
总不能教绿沈一个受伤的人自己揉吧?到底还是容歆去的。
“啊!”
容歆抬头, 无语地看着雪青, “我还没揉呢,绿沈都没喊,你‘啊’什么?”
雪青捂着眼睛的手指分开一点,不忍心道:“我看着都疼。”
“你也可以犯错试一试。”
雪青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嘶——”
容歆趁着绿沈的注意力在雪青身上,摸着药膏的手直接按了上去,力道适中地揉着。
绿沈五官都快皱在了一块儿,却咬着嘴唇没有喊出声来。
雪青右眉头一挑一挑地,抿着嘴害怕道,“女官,您是不是太用力了?要不要轻一点?”
容歆神情淡淡地看向绿沈,问:“觉得我力气大吗?”
她一副询问的语气,绿沈却感觉腿上的力道更重了些,赶忙扯出个笑容,摇头道:“不大,正好,谢谢女官。”
容歆便转向雪青,“看到了吗?绿沈不疼。”
雪青;“女官,我都看见了……”
“看见便看见了。”容歆一边活动着手,一边淡定道,“人就不能对自己太自信,此次的事也权当长个记性,咱们的身家性命皆系于太子一身,便是皇上,也不能越过太子去。”
容歆早就不给自己留后路了,无论太子最终去哪儿她都随着,而在终点到来之前,还是要尽她所能,为太子尽力谋划。
而东宫其余人等,与太子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谁也逃不脱。
遂容歆又道:“日后再有什么事,便是我病到起不来榻,也要告诉我。”
绿沈和雪青对视一眼,纷纷应道:“是,女官。”
晚间时,太子回到院中,第一时间便关心地问道:“姑姑,您今日便开始理事,可有累到?”
“没有。”容歆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我知道循序渐进,今日也没做甚么,并未累到。”
太子神情松了些,又问道:“那绿沈姑姑的腿如何了?”
“左右我出来了,她便借着‘禁足’的名头,多养些日子便是。”
“那便好,齐嬷嬷腿上的病如此难熬,我实在不想看绿沈姑姑也那般。”
容歆微微一笑,道:“我让雪青照看着她了。”
“姑姑呢?可有我不知道的病处?”太子眼神一黯,道,“我先前从未想过姑姑有一日会病倒……若是有,姑姑莫要瞒我,好教我心里有些数。”
看来是吓着他了。
容歆叹了一声,摸了摸太子的头,道:“齐嬷嬷的风湿,是早年落下的。你皇额娘待我们宽厚,都没什么大毛病。”
太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求证地问:“姑姑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但她们如今的岁数,身体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问题的,容歆不想在此事上纠缠,便转而问道,“殿下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我这刚从屋子里出来,昨日都未来得及与您说话。”
“寅时后,皇阿玛和我随太皇太后去了大螺顶,在寺里用过素斋,便一直陪太皇太后立于善财洞门侧。”太子奇怪道,“太皇太后盯着山墙上的出家偈词一言不发地出神,足有半个时辰才离开。”
容歆对此不甚关心,随口问道:“折腾了一日?”
“未时初便回了,太皇太后奔波一日,疲累不堪,交代皇阿玛和我晚间不必过去问候,我便在皇阿玛那儿读了一个时辰书才归。”
容歆一听,便道:“那晚间我在您的脚盆里放些药材,活血解乏。”
太子点头,忽地想起一事,笑道:“还有一件喜事忘了跟姑姑说。”
“什么喜事?”喜事想必也跟她无关,遂容歆并未多在意。
“是钮祜禄贵妃,十一日平安生下一位健康的小阿哥。”
容歆笑起来,“倒真是一件喜事。”
她这一到五台山便病了十来日,都忘记钮祜禄贵妃的月份快要生产了,不过钮祜禄贵妃都生了,德嫔也早该生产了吧?
而太子听她一问,回道:“德嫔确实产下一位格格。”
容歆随意地微微颔首,喃喃道:“皇上回宫时,差不多便是小阿哥满月之时,该送些满月礼才是……”
“姑姑与我想到一处了。”太子从腰间卸下一枚羊脂白玉佩,道,“明日我请住持为其开光,到时由皇阿玛代为送给幼弟,您以为如何?”
容歆笑着说:“这是您一片心意,当然可以。”
太子说到便去做,第二日便抽了时间亲自将玉佩送到住持处,且他也不厚此薄彼,除了满月礼稍重些,其他兄弟皆有檀木手串,包括大阿哥。
康熙得知后,深感太子与兄弟友爱,十分满意。
待到他启程回京前,命官永镇把总及其麾下几百士兵听令于太子,以备不时之需;而此把总并非先前的蝶茵之父,乃是康熙重新任命的。
太子年幼,未正式入朝当差,原是无调配之权的,皇上此举,实属信任重视太子。
康熙的銮驾离开五台山那日,容歆随太子一同送至五台山下方归。
行宫的生活几乎与皇宫中并无太大差别,但少了许多人,又常有禅音绕耳,心静神宁之下,便是每日吃素,容歆因病而消瘦的身体竟然又稍稍胖了些许。
这一日日头极好,容歆便陪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在行宫内散步,她的气色极好,连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看了出来。
“你这面相瞧着便教人心生亲近,如今哀家若是哪一日见不到你,总觉少了些什么。”
容歆一听,凑趣道:“如此,奴才更要好生谢过父亲母亲给了我这样一副面孔了。”
太皇太后摇头笑道:“佛家有云,‘世事无相,相由心生’,你有此福相,皆是因你心善。”
“您的称赞,越发的叫奴才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容歆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谦虚是好了,她便是努力营造了一个形象出来,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常在太皇太后口中听到那般多的夸赞之言,还屡屡不重样。
而太皇太后听她如此说,顿时对苏麻喇姑失笑道,“你听听,还有人听不得称赞的话了。”
苏麻喇姑慈祥地看向容歆,道:“这孩子心性如此,不意外。”
容歆扶着太皇太后的手,状似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腼腆一笑。
太皇太后也不打趣她,忽而问道:“皇上的信又该到了吧?”
康熙自离开五台山,便是在途中,也不忘常给太皇太后和太子写信问候,及至回宫后也依然如此。
而且每一封信末尾,皆催促二人早早回信,否则便心中焦急牵挂不已。
上一封信是三日前送过来的,容歆估摸了一下时间,应道:“回太皇太后,路上若无耽搁,想必明日便该到了。”
“皇上说,胤俄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哀家听他形容,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了。”
胤俄便是钮祜禄贵妃所生的皇子,康熙回京后,见他白胖喜人,当场便为其起了‘胤俄’这个名字。
康熙为示字辈皇子起名皆以“福、安”寓意,偏为祭名,好不好先不说,毕竟确实有先例,但那位阿哥早夭,难免教人心中犯些嘀咕,是不是有些不符合钮祜禄贵妃高位嫔妃的身份。
然而明面上,绝无人敢如此说,甚至还会想尽法子为这个字找出好的寓意,赞美帝王“文采飞扬”之类的。
这是容歆根据宫中历来对康熙的奉承自我想象的,但她认为,真实性在半数之上。
而正分神时,便听苏麻喇姑道:“您若是想提前回去,直接命人安排便是。”
太皇太后望着对面的大螺顶,缓缓摇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五台山,而曾孙,回去便能见到……”
她们此时站定之处空旷,风稍微有些大,容歆为太皇太后戴上披风上的帽子,劝道:“太皇太后,您在外头待得也不短了,再站下去恐吹了风头疼,不若回吧?”
太皇太后颔首,握着容歆的手慢慢转身,“罢了,走吧。”
容歆随着太皇太后离开此处露台,行了几步,回头望向大螺顶,大致能看到善财洞寺的全貌,与菩萨顶上寺庙的恢宏和极具庄严想比,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而它之所以特别,恐怕是因为这些年民间流传的有关顺治帝的传言。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牵挂五台山数年,是因为传言有真实性,还是因为她希望传言是真的,借此慰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第71章
除夕当夜, 太子按照汉人过年守岁的习俗, 和容歆一直陪在太皇太后的院子。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 祖孙二人围着个铜锅, 旁边儿还有太子破例允许膳房为太皇太后烤得羊腿。
然而羊腿端上来, 太子也劝着太皇太后少用,“您多用青菜,都是从皇庄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对您身体好。”
太皇太后慈祥的注视着太子, 笑道:“哀家吃, 胤礽也多吃些。”
“是。”
苏麻喇姑和容歆侍于旁侧,太皇太后便道:“今儿除夕,咱们如今又在宫外, 也不必太讲究规矩,再拿两副碗筷来, 一起用吧。”
容歆望向苏麻喇姑,见她未推辞, 便也跟着向太皇太后谢恩。不过两人并未与太皇太后和太子同桌,而是在一旁另立了一张小桌。
“这五台山的雪景与紫禁城中倒是大不相同,别有一番风味。”
太子是第一次在宫外过年,也未曾见过这等雪满山的壮观之色, 颇有些欣喜道:“胤礽以为, 能得见如此雪景, 实在不虚此行。”
太皇太后含笑点头, 对他道:“胤礽你自小长在紫禁城中, 未见过草原上一望无垠的雪色,那里更加壮阔,让人心生肃穆。”
太子眼中盛满向往之色,但随即又摇头道:“恐怕是难以见到的。”
太皇太后亲自为他夹了一筷子菜,道:“见不到也好,草原上的风雪,是堪比刀剑利刃的。”
太子是极富有好奇心的,便请太皇太后多说些从前的事,而太皇太后或许是在如此温馨的氛围中激起了谈性,果真细细与他讲起蒙古的事。
容歆借着太子的光,也听了些史料上少有记载的民俗风情以及蒙古各部的联系。
而说及蒙古,便不得不提及如今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的首领,噶尔丹。
此人二十七岁夺得准噶尔部统治权,短短几年便控制南疆,如今越发势大,隐隐有威胁漠北喀尔喀蒙古和中原之势。
康熙一直有心调节,只是自他登基便征战不断,难以抽开身而已。
太子也对其有所耳闻,虽也厌恶他野心勃勃,却也不得不承认道:“此人实乃枭雄。”
“然八旗子弟皆非懦夫,忌惮之心可有,却不必心存畏惧,若敢来犯便教他知道大清的威赫。”
太皇太后欣慰又骄傲地看着太子,“正该有此魄力。不过有你皇阿玛呢,你们只需安心地读书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