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兄弟二人更冷,这汤何不送给我们喝?”
“对啊,也让我们暖暖心。”
女子正是岱州知府的庶女,三小姐,此时听他们二人言语轻薄,脸上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娇斥道:“这是特意熬给太子殿下补身的汤品,你二人什么身份?敢这么与我说话?”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讥诮,其中一人越发吊儿郎当道:“呦,我们兄弟是身份低微,可今日我二人不松口,太子殿下是绝对不可能知道你的存在的。”
“你们!”三小姐气怒,“太子殿下身边怎会容下你们这样的人?!若是再不禀报,我便要喊了。”
“喊来听听,我们在京中还没见过哪家贵女失仪大喊大叫。”
他们皆是一脸的兴致勃勃,以至于三小姐真的以为京中贵女皆行止有度,恐在太子心中留下坏印象,突然便有些进退不得。
便是在此时,容歆走过来,两个侍卫耳聪目明,立即便发现她,皆一改先前的神情散漫,恭敬道:“容女官。”
容歆拢了拢大氅,不教雪花飞进领口。
她只神情淡淡地瞥了两个小子一眼,见他们面露讨好之色,这才望向那穿着水红色狐皮披风的少女,道:“太子殿下不随意用旁人送得东西,小姐请回吧。”
三小姐起先见这两个讨人厌的侍卫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还以为他们要受责难,没想到这个刚过来的女人转过身便撵她走,顿时便不乐意道:“您是容女官吧?这是我母亲特意让我端过来给太子殿下的,您就让我进去吧。”
容歆注意到她身后的婢女手中端着一甚大盅汤,扭头示意侍卫接过来,“太子殿下已经休息,请回。”
“容女官……”知府家的三小姐如何能甘心未见到太子殿下便回去。
然而容歆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道:“天寒地冻,小姐若是不想在这儿陪着两个侍卫值夜,便不要惹怒我。”
她语气并不多严厉,可是三小姐未出口的话一下子便哽住。
侍卫立即从婢女手中接过汤盅,笑嘻嘻道:“请回吧。”
三小姐咬住嘴唇,跺跺脚,踩着积雪离开。
“容女官,这汤……”
“你们分食了吧,暖暖身,量她也不敢在里面做什么手脚。”
两人一听,顿时道谢道:“谢容女官。”
容歆转身,还未迈步又转回来,在两人的头盔上重重敲了两下,道:“你们家里都有正妻,在外逗人家闺阁小姐作甚?净给殿下丢人。”
他们从头到脚皆铠甲护身,她敲这两下只是提醒,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可两人却都龇牙咧嘴的连声喊“耳朵疼”,还求饶道:“容女官,我们可不敢了,您大人大量,饶我们这一次吧。”
这段日子的相处,容歆当他们是晚辈,遂“体罚”过后,便语重心长道:“你们都是八旗精锐,前途无量,若是传出去行为失谨,自己被御史弹劾不说,还害了殿下的名声。”
两人听后,纷纷收起玩世不恭,恭谨道:“是,日后必定更加谨言慎行。”
容歆见他们是真的记下了,这才返回到她屋里,收拾了躺下。
第二日开始,岱州府各家便陆陆续续将粮送到知府衙门,容歆等人核对清楚,便将字据盖上太子的私印,一式两份,各持一张。
而赈灾也缓慢而稳步的开始进行,起先确实偶有骚乱,可百姓只想活下去,能够饱腹并且有衣物蔽体,自然是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称颂有加。
如此十余日之后,安和亲王世子玛尔珲押解赈灾银粮赶到岱州,直奔知府衙门,一见到太子,立即跪地行礼:“臣玛尔珲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不介意地亲自扶他起来,反而关心地问道:“一路行来,其他受灾之处可有赈济?”
“臣一入山西,便已派人将各地的赈灾银粮送至灾区,太子殿下放心。”
太子脸上泛起轻松地笑意,道:“如此,吾再无牵挂。”
“太子殿下平安无恙,又赈济了岱州府附近的百姓,皇上已然得知,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对您赞许有加。”
太子也不是一丝分寸也无,且还有容歆提醒,遂一到岱州府有所安排之后,便分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信至京城和五台山。
索性那时雪已渐渐停下,竟是短时间内便有了回信。
而太子听了玛尔珲所言,却并未有任何骄色,只自省道:“此番我确实任性妄为,回京后定然会亲自向皇阿玛请罪。”
这时,容歆和经希走进来,玛尔珲先是对容歆客气的拱拱手,随即对经希严厉道:“可有给太子殿下添麻烦?”
经希一脸不忿,“兄长一来便不分青红皂白说我添麻烦!”
“还不是你历来便厮闹惯了。”因此玛尔珲才有这一说。
另一个,若是他真的犯了什么错,他做兄长的严厉,太子想必也不会计较。
可经希确实未犯错,相反还帮了太子良多,遂他心里难过,太子也不忍他被兄长误解,便道:“经希此番有功无过,应有奖无罚,世子莫要苛责他。”
经希瞬间冲着兄长得意地扬起下巴,玛尔珲失笑着摇头,躬身对太子道:“他既护卫太子殿下,自当鞠躬尽瘁,不敢邀功。”
“嗤——”经希撇嘴。
太子对玛尔珲这样的兄长也无奈了,只挥挥手道:“既然此番世子为钦差,不若先带人去粮仓看看,剩下的事,也由经希代我向你说明。”
言罢,太子转向容歆,笑道:“姑姑,咱们准备准备,回五台山吧。”
容歆含笑道:“好。”
第75章
玛尔珲正在心中琢磨着太子为何教他去看粮仓, 一听太子的话,立即道:“太子殿下且慢, 臣还有皇上口谕。”
太子和容歆一同停下脚步, 太子躬身, 容歆则是跪下领口谕。
“皇上口谕:盖因如今路途艰难, 太皇太后不便奔波,然此风不可长,命太子在五台山闭门思过;令, 容女官有疏谏之过, 罚抄佛经三百遍供于佛前,为百姓亡魂超度。”
太子尚未如何,容歆却是一瞬间咬紧了牙关, 应下时, 声音都有几分发紧。
果然,康熙一直便看她不顺眼, 先前只是虚假的平和,一戳便破。
而三百遍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又要在他们回京前抄完, 遂太子便在回到下榻处后,道:“不若到了舞台上,我和姑姑一同抄佛经。”
“使不得。”容歆便是心里堵得慌,却还是坚定地拒绝太子道, “既是皇上罚我的, 理所应当该由我来抄, 只是恐怕没多少时间常伴您左右了……”
她语气如常,但不知为何,太子就是从中听出一丝丝郁闷。
太子心里,姑姑一向都是从容淡然地,没想到这一遭出宫,竟是教他见到了许多姑姑不同的一面。
遂他忍着笑意,道:“抄佛经是为百姓,姑姑为超度,不若我为百姓祈福早日度过危机。姑姑便不要与我争了。”
他都这么说了,容歆自然是只能让步。
而另一边,玛尔珲在经希的带领下,前往岱州府内的军备粮库。
玛尔西有皇上的圣旨,命他为钦差主理赈灾事宜,本地官员皆听他号令,遂岱州知府便是面色如土,也只能随同前往粮库。
他们到时,仓库周围,几步便有一个壮年男子守着,其中还掺杂着太子的侍卫在来回巡视。
而原本守粮仓的差役,教这么多人紧紧盯着,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莫说是玛尔珲,岱州知府虽说隐隐有所想象,却也是头一遭真真正正地见到,面上再做不出其他表情。
“这是……”玛尔珲不解地看向弟弟。
经希解释道:“他们是殿下在城外雇佣地难民。”
玛尔珲眼神在岱州知府身上一顿,若有所思道:“开仓吧。”
差役们对视一眼,似是领头的一个差役紧张地偷偷瞄了知府一眼,见他一言不发未有阻拦,便抖着声音叫人和他一起“开仓”。
沉重的仓门缓缓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地叠摞着装着粮食的麻袋。
按理来说,如此寒冷地季节不该有霉味,然他们越靠近,霉味儿越重。
玛尔珲微微眯起眼,抽出腰间弯刀,直接插向中间的袋子,而刀拔出来的一瞬间,麻袋内流出黑黄色大小不一的玉米粒。
随着玉米粒“哗啦啦”落地的声音,玛尔珲脸色渐沉,狠狠瞪了岱州知府一眼,大声命令士兵们:“将所有袋子都给我搬下来一一查看!”
“是!”
经希也叫了他们的人一同帮忙,大家将所有麻袋都搬下来,全都打开来,然而除了外围的陈谷烂米,里层袋子里皆是细小砂石土块,根本不是粮食。
几个守粮仓的差役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反倒是岱州知府,不知是不是事到临头已知无力回天,垂首沉默。
而经希守了许久也未想过会是这般,气到极致,一把抓住岱州知府的领子,恨恨地质问道:“你就拿这种粮食给前线作战的士兵吃吗?!”
岱州知府闭上眼,一声不吭,任他作为。
“你当保卫河山的将士们是什么?!”经希目眦欲裂,随手抓起一把砂石狠狠往他嘴里塞,“你给老子尝尝!”
“经希!”玛尔珲命人将他拉开,斥责道:“混账,这是朝廷命官!”
岱州知府得救之后,“呸呸”几口吐出砂石,上面还挂着丝丝血色,是被砂石棱角磨破了嘴唇。
经希双臂被紧紧箍住,依然气焰不减,“朝廷命官!我呸!这种人也配!”
他年轻,少年意气重,只管解气根本不在意其中牵扯。
玛尔珲也气,但他理智尚在,无奈地挥挥手,吩咐他收下的士兵道:“太子已表明不再插手岱州府之事,且我是钦差,郡王无需在此,送他回去。”
经希挣脱不得,重重“哼”了一声,出了粮仓。
太子的侍卫们围过来,问道:“郡王,咱们现在撤吗?”
“没听世子都赶人了吗?”经希回头剜了一眼关上的仓门,道:“走!回去找太子。”
“那这些百姓?”
经希环视一圈儿,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喊道:“京中赈灾的钦差已至,今日便是诸位最后一天受太子殿下雇佣,便是不足半日,工钱也照结不误,往后尔等只需听从钦差的安排便可。”
他说着,话锋一转,又加大了音量,故意道:“若是钦差赈灾有任何不力,只管去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查明属实,必定告到皇上面前,绝不含糊!”
难民们听他此言,纷纷跪地朝知府衙门的方向磕头,“太子殿下爱民如子!太子殿下爱民如子啊!”
一侍卫凑到他耳边,嘴角抽搐地提醒道:“郡王,钦差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
“本郡王铁面无私,不徇私情!”经希得意地又瞥了一眼粮仓,片刻后转回,道,“走。”
而外头的动静,粮仓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玛尔珲失笑后,又摇头叹息,命人将岱州知府以布堵嘴,收押在案。
另一边,经希带着人回到知府衙门,气冲冲地直奔太子居所,一见到太子,便噼里啪啦将粮仓的事详述给太子听。
太子正在抄经,听他说话时手紧紧攥着笔杆,似乎随时都会将毛笔扔出去。
容歆早已放下手中的墨块,见此,接过他手中的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太子,既然您早有猜测,何必再因那等人生怒?”
“只因我心中尚有一丝希望。”太子一掌击在太师椅扶手上,恨声道:“可恨他……”
容歆赶忙拉起他的手,带着些许埋怨道:“那您也不必拿自己撒气啊?”
太子随着她的动作掌心向上,语气不在意,“姑姑,我有分寸。”
容歆检查一番,确实只是红了些,便没有大惊小怪地寻药,而是劝道:“明日咱们便回五台山了,您就别操心了。”
太子深深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命侍卫们今晚好生修整,明日晨时启程。”
经希一听,急道:“不是,太子殿下,咱们就这么不管了?”
太子已经平复下来,重新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我本就未当差,无权过问,你也收收心吧。”
经希便是不甘心,也知道太子殿下说得有道理,只能郁闷地告辞。
容歆等经历离开,道:“太子,您此次太过打眼,回京后,更谦恭些才是。”
太子笔一顿便又继续写,带着些争辩意味道:“惩罚我皆能接受,可皇阿玛向来疼爱我,想必能理解我不忍百姓受苦之心。”
容歆叹息,也不去说“皇上先是君再是父”的话,只道:“便是皇上不会苛责您,您也不能教皇上在文武百官面前难做不是?毕竟盯着您的人太多了。”
若是下山前,他们心中恐怕都对此行多少有些犹疑,然救过百姓之后,这些犹疑便去了大半。
而剩下的小半,则是因为太子的爱民之心解决了一场舆论危机而消失殆尽。
清初有不少人打着“反清复明”和“朱三太子”的旗号乱朝纲,前有三蕃,后有台湾郑氏家族,康熙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将将平定台湾。
百姓们只求安稳,其实并不在意当政之人是谁。
然去年山西震灾,今年又雪灾,只稍有人在其中传播流言,说是爱新觉罗父子两个带来了天谴,再有人一煽动,难保不会有暴乱。
他们刚进岱州府城时,隐隐约约便听到了这种言论,可是太子一心赈灾,又动作迅速,百姓们得到安抚,根本不愿意闹,流言根本无法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