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伸手接过来,笑道:“便是四阿哥和六阿哥不能用,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也是可以的,您的心意总不会浪费。”
“容姑姑也吃。”五阿哥笑眯眯道。
容歆点头。
而他们说话时,七阿哥胤祐始终站在两个哥哥身后一言不发,三阿哥拉了他一把,道:“胤祐,你不是也有要送的吗?”
七阿哥在众人的目光中轻轻点头,冲着容歆举起他手中竹编的球,道:“容姑姑,我想四哥和六哥回来一起蹴鞠。”
他脚不方便,众阿哥、伴读们一同蹴鞠时常常是拖后腿的那个,但三阿哥根本不管他偶尔生出的那一点儿自卑,始终当他是平常人那般带着他玩儿。
其余阿哥们并非每一个都不嫌弃他,但因为最大的太子哥哥和大哥起的头,他们自己怎么闹无所谓,决不允许旁人用半分异样的眼神看七阿哥。
因此七阿哥便是性子内向了些,眼神中倒也不曾出现阴郁。
容歆蹲下身摊开双手,待七阿哥将球放在她掌心,温柔道:“七阿哥放心,您的话,定然会转达给四阿哥和六阿哥的。”
“胤禛和胤祚回宫,我和大哥带你们蹴鞠。”突然出现的太子拿起容歆手中的球,对三个弟弟承诺道,“到时也叫上小八、小九、小十。”
年纪小的阿哥们全都很崇拜太子哥哥和大哥,然而只有三阿哥、四阿哥有幸被他们带着一起玩儿过,遂此时五阿哥和七阿哥听得太子哥哥所言,皆兴奋极了。
容歆拍了拍面前七阿哥的肩膀,随即对太子笑着说:“太子,时辰不早,咱们该出发了。”
太子颔首,叫三个阿哥先回去,然后直奔宫门口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大阿哥已经等在那儿,容歆与他对视,见他撇开眼,只微微敛眸站在太子身后,并未有其他神色。
此番太子和大阿哥出行,康熙命侍卫保护,为首的便是多罗僖郡王经希和明珠长子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如今已经而立之年,唇上续着短短的胡须,然修剪地极规整,并不显邋遢,反而还为他的气质锦上添花,有种书中魏晋风流名士的洒脱之感。
反观经希,十八岁的他也续了胡须……
“容女官,本郡王如何?”经希得意地摸着自己唇上的胡子,“不比那纳兰容若差吧?”
他不在太子和大阿哥跟前,偏要骑着马走在容歆的马车旁,还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
容歆露出个假笑,尽量委婉地说:“郡王现下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此……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经希瞬间收起脸上的得意,气恼道:“你这样的人是如何做上第一女官之位的?属实不会说话!”
“第一女官?”容歆挑眉,“郡王是从何处听得这样的称谓的?”
“怎么?你还要与我谦虚,说你当不得不成?”
容歆笑着摇头,爽朗道:“郡王称赞,我便是心中不敢受,也要勉为其难的应下来。”
经希忍不住“哼”了一声,脚下一夹,噔噔骑马回到侍卫队伍前方。
马车内,一同出宫来的雪青方才掩嘴笑道:“女官,您又逗郡王了。”
容歆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前头的人,笑道:“这孩子有趣。”
经希似有所觉,坐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一见她的眼神,更加恼火地转回头。
容歆笑容更大,“果然很有趣。”
雪青无奈地摇头,叹道:“好好的郡王,在您面前活像个还未懂事的孩子。”
“他这样沐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心性较旁的同龄人,确实是稍天真了些。”
容歆看向太子和大阿哥,他们两个比经希年龄小,这心性却是都成熟许多,如此想来,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他们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这一处专为皇子等避痘的行宫,行宫的内务府官员早已得到旨意,遂太子和大阿哥一到,立即便有条不紊地安排入住。
太子并未修整,而是第一时间便提出去看望四阿哥和六阿哥,至于经希、纳兰性德等侍卫,除出过痘的,其余都远离四阿哥和六阿哥隔离之所守卫。
“姑姑。”太子吩咐道,“您也回去休息吧,不必随我同往。”
容歆也没有违背他的要求,将几位小阿哥托他们捎过来的东西递给小太监,又道:“我让雪青起早给两位阿哥做了点心,太子您和大阿哥一并带过去。”
“还有这个。”容歆递给太子一个白瓷罐子,“这是我腌制的蜜饯,药苦,给两位阿哥甜甜嘴。”
于是太子和大阿哥便带着一大堆东西进入四阿哥和六阿哥的屋子,屋中封得极严,使得药味儿散不出去,两人一进去便冲了一鼻子。
四阿哥和六阿哥都醒着,一见到他们进来,皆惊喜不已。
自太子出痘开始,便开始流行起棉布遮面缠手,遂四阿哥和六阿哥都只露出两个眼睛,四阿哥尚且还好,六阿哥的眼睛却是肿的不行。
大阿哥大剌剌地坐在床前,也不管人生病,直接嘲笑道:“呦,哭包。”
六阿哥立即便委屈地辩解:“我不是。”
他声音挺虚弱,但极理直气壮。
四阿哥看了六阿哥一眼,没有揭穿他近两日才不再张口闭口哭着喊“额娘”。
而太子率先拿了姑姑给的糕点,擦了手亲自喂到四阿哥嘴边,“尝尝这个糕点。”
四阿哥咬了一口,立时眼睛一亮,“姑姑也来了?”
“点心又不是姑姑亲手做得。”大阿哥拿过容歆做得蜜饯罐子,不客气的塞了一颗到嘴里,“味道一般,若是我下次再吃,倒是能记得这个味道。”
容歆很少亲手做什么吃食,遂四阿哥一听大阿哥那般说,便皱眉道:“大哥,那应是给我们的吧?”
大阿哥手一顿,悻悻地放开蜜饯罐子,“小气。”
这时六阿哥左右晃着头也等不来人搭理他,声音中带着哭腔道:“药太苦了!我也要吃蜜饯,呜呜呜……”
“还说不是哭包?”大阿哥走过来,拉下他的面罩便塞了一颗蜜饯到他嘴里,直接堵住哭声。
太子边喂四阿哥边道:“我们此番过来便暂时不走了,陪着你们到痊愈。”
四阿哥含着蜜饯,昏睡过去时,眼角终于落下自生病以来第一滴泪。
先前只有他和六阿哥,他是兄长,不能软弱;此时在太子哥哥和大哥面前,他就是弟弟了……
第87章
“女官, 案几和蒲团摆在这里可以吗?”
容歆抱着几本佛经, 从屋中走出,见雪青命人将案几和蒲团抬到树下, 而从院门路过正好可以看见, 便点点头, “就放在此处吧。”
“女官, 您为四阿哥和六阿哥诵经祈福, 我做什么啊?”
容歆刚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 一边盘腿坐于蒲团之上,一边道:“你负责太子的饮食, 也常问问两位小阿哥有没有想要吃的, 你亲自做给他们。”
雪青想也不想地笑着应道:“好嘞,我管着殿下的膳食,保管只会胖不会瘦, 就是您千万别指导我做奇奇怪怪的吃食了。”
容歆翻经书的手一停,“不是教你别随便说吗?”
“没说。”雪青捂住嘴,“知道您怕太子殿下醋的慌, 我只跟咱们殿下一个人说过,就是您先前一直给咱们娘娘装蜜饯的两个罐子, 有一只我怎么也想不起放哪儿了……”
容歆垂眸,淡淡道:“太子送给太皇太后和皇上了。”
雪青恍然大悟, “是了, 您看我这记性, 年纪越大越记不住事儿了。”
“你这张脸瞧起来也没多大, 这般说反倒怪异的很。”容歆无奈,“行了,我是叫你对太子的饮食仔细些,莫要在我这儿闲聊了。”
“这是当然。”雪青答得爽快,“出门在外,太子殿下的吃用,我必不会教不熟悉的人经手。”
容歆听她明白了,便点点头,扒下手腕上的手串,道:“那你们各自去忙吧。”
雪青应了一声便进去带人为太子整理住处,容歆则是闭上眼睛开始默诵她已经烂熟于心的佛经。
其实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褆即便待在避痘所,也只不过是以兄长的身份对两个阿哥陪伴一二,从而提供了一些心理支撑,于治痘并无实际作用。
容歆陪着太子来到这里,只准备待在院子里,她没有想过和大阿哥重新拉近关系,也没有想过冒险去陪四阿哥胤禛和六阿哥胤祚。
能教她不顾生死的,只有太子一个人。
除了大阿哥的情况稍特殊些,容歆对其余的皇子们友善,一方面是因为她自身的态度,更重要的一方面,便是为了太子。
所以她可以做所有皇子女亲切善解人意的“容姑姑”,可以装模作样地诵经祈福,也可以将只为讷敏和太子做过的蜜饯拿出来作噱头,为太子笼络四阿哥和六阿哥的心……
容歆想知道,若是太子为君臣、为子孙、为兄弟,或者是单纯作为一个人,于孝、悌、忠、义、礼、义、廉、耻之上皆挑不出大的道德瑕疵,康熙还能有什么理由废了他?
她在蒲团上一坐便是小半天,除了小解起来过一次,再没有动弹过。
太子早已听她说过有此打算,遂回来后只关心她坐得累不累,然后亲自扶起她。
容歆借着太子的力,不失仪态地走回到太子寝室,随口关心道:“四阿哥和六阿哥现下状态如何?”
太子面色淡淡地点头,“尚可。”
容歆注意到他神色中有些不同寻常,便问道:“您心情不好?”
“嗯。”太子轻轻应了一声,扶着她坐下时轻声道,“我原以为我绝对不会介意胤祚的名字,可是再次见到他时,脑中不受控制地便会想到:我可能不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孩子……”
容歆心疼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咬咬牙道:“若是他真的教你如鲠在怀,不若便回宫吧,当作不知道索额图的打算。”
“我是难受,可若是一个名字便能教我慌不择路,恐怕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事情使我患得患失、心惊胆战。”
太子看着姑姑眼中只有他一人,微笑着说:“姑姑,我想以德服人,顺理成章地成为皇阿玛的继承人,不是以一个六岁孩子的命来换取。”
那一刻,太子的眼中灿若星辰,也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容歆,他想要那个位置。
因此,容歆越加虔诚地诵经,真心实意地希望六阿哥能够平安度过此次出痘。
胤祜她保不住,讷敏她无能为力,若是经她主导,提前了大清治痘之术的飞跃,六阿哥还是去了……
这个打击对容歆来说,就实在太大了……
而随着四阿哥和六阿哥一日好过一日,容歆心里也越加放松,因为这代表着有些事情,其实是可以人力扭转的。
待到他们回到宫中,四阿哥和六阿哥修养好身体,太子兑现承诺,和大阿哥一起带着众皇子们蹴鞠,而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等嫔妃,就坐在场外高台上含笑看着。
从那之后,康熙为掌主动权,命人选了黄道吉日,陆陆续续开始为其余未出痘的皇子女们种人痘,宫中因天花而逝的皇子女较之先帝时期比例大幅减少。
而除六阿哥之外,竟是还有一人的命运也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轨迹。
此人便是纳兰性德。
容歆先前没注意,还是康熙二十五年时俄国拥兵雅克萨,太子说朝中有不少八旗子弟自请随军出征,偶然提及了纳兰性德。
她这才想起来,若是没有太子和大阿哥前往避痘所这一出,纳兰性德也是要把自己作没的,可他现下仍然好好地广交文人雅士,叛逆地违背父亲明珠的意愿固守在一等侍卫的差事上。
这对容歆来说都是好事,她燃起了空前的热情,便是钮祜禄贵妃因才生下的女儿早夭而郁郁,她也和赫舍里·珂琪一同极有耐心地宽她心,引着她早早走出悲伤。
不过,索额图的复起,多少给她的喜悦浇了一点凉水。
康熙重新启用索额图,为的便是给太子一派增添实力,也教在文华殿完美讲学的太子,能够在初初踏入朝堂时,有一个只依附于他的人。
容歆之所以并不那么高兴,皆因索额图仕途低点的这几年,他的嚣张气焰丝毫未减,反而随着起复越加反弹。
而且因为他势必是太子一系,所作所为皆代表着太子,若是他太过张狂,很有可能会影响太子多年积累下来的好口碑。
容歆这般想法甚至不必与太子说,因他也是如此认为,以至于比之索额图来说,更加重视皇阿玛亲自为他任命的辅导大臣汤斌。
汤斌其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不慕权贵,上京辅佐太子时,任职地的百姓为其烧香送行,极尽不舍。
便是汤斌推荐而入职太子詹事府为少詹事的耿介,也比索额图更加得太子真心敬重。
然在索额图心中,太子初初接触朝堂,必定是要处处仰仗于他,遂他来到毓庆宫拜访时,几次三番对汤斌等人毫不客气,对太子也是一副长辈的姿态指手画脚。
此番他又一次来到毓庆宫,为的便是太子的婚事。
“殿下,大阿哥的赐婚旨意已下,这伊尔根觉罗氏在咱们满洲虽是大姓,人员众多,然到其父科尔坤任尚书之后才稍稍提高了门庭,不足为虑。”索额图捋着下巴上的胡须,道,“我等必定为您好好筹谋一位家世不俗的太子妃,教您的实力大增。”
容歆端着茶踏进书房时正好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刺道:“太子的婚事自有皇上定夺,索大人非要如此作为,岂不是越俎代庖抢了皇上这个父亲的权利?”
索额图一瞬间看向容歆的眼神极寒冽,待容歆端着茶盏走向太子,他不得不暂时收起来,对太子沉声道:“容女官一介妇人,恐怕不知这朝堂上需得步步为营。”
“太子殿下,您纵然现下深受皇上宠爱,但大阿哥和明珠一派的威胁不容小觑,稍有不慎恐怕便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