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有些黯然地撕了半张饼,沉默地吃着。
太子没注意,又去给大阿哥的马洒了点儿止血药粉,然后才返回,边拿饼吃边道:“一会儿得捡些柴火回来,我怕这药粉不能驱赶野兽。”
“本来也只能驱赶蛇虫鼠蚁而已。”大阿哥平静道,“我马袋里也有一瓶,稍后吃好了,便找找附近有没有山洞,否则咱们只能看上天保佑不保佑我们了。”
他们两个再有武艺傍身,若是遇到猛兽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最好还是有个避身之所。
而太子也不是完全不慌,此时听了大阿哥的话,点点头,听从他之言。
好在两人还算幸运,顺着石壁走了几丈,便寻到一个石缝,底下最宽的地方,正好能容得两人坐进去。
两人在洞口点了火,又重新洒了驱虫药,便待在石缝中等待天亮。
这样的情境,两人皆知对方不会睡着,但却又都没什么可说的,亲兄弟仿若陌生人一般的氛围。
良久,太子看着天空中零星的亮光,忽然问道:“大哥,你说我今日若是死了,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大阿哥睁开眼,又慢慢闭上,讽刺道:“那你以为,我死了,你日后就会一片坦途吗?”
“一语道破……”太子苦笑,随即又道,“皇阿玛和姑姑定然担忧,天一亮,咱们便向南行吧。”
“嗯。”
第93章
容歆到太子和大阿哥击杀狼群之所时,侍卫们正在处理狼尸和血迹, 见她过来, 悄悄使着眼色,颇有些担心这位宫中的第一女官会受了惊吓, 再平白无故落身上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然而容歆从始至终, 脸色都没个变化,一心听着周围的动静,想要第一时间看见太子和大阿哥平安回来的身影。
侍卫们妥善掩盖了血腥之气, 侍卫长来到容歆面前,有礼道:“容女官,我等也要前去搜寻太子殿下和大殿下, 您……”
“我跟你们一起去。”容歆面不改色地说起谎话, “我已与皇上请示过,不会拖累诸位,只随行便可。”
侍卫长原先是想派几个侍卫将容歆带到别处, 此时听她这般说, 只得作出安排带着她同行。
而容歆跟着众人连夜搜寻太子和大阿哥, 一整夜未合眼也丝毫不知疲累。
他们人多, 各自脚程也快,卯时便来到山壁前,侍卫们立即发现两处人为烧火的灰烬,纷纷猜测是太子殿下和大殿下在此处过夜。
“太子殿下!”
“大殿下!”
“太子殿下!”
“大殿下!”
侍卫们大声呼喊着两人, 容歆则是注意到灰烬旁有一张油纸, 捡起来看了看, 道:“昨夜太子和大阿哥是在此处,这油纸是宫中所出。”
如此便是确定了,侍卫长立即点了人分散开来,各自去寻太子和大阿哥。容歆思索片刻,决定跟着往南寻的几个侍卫一起走。
几人几骑飞速向前疾行,同时还大声呼喊两人,及至穿过一片桦树林,远远地见前方好似有两个人影,皆一喜,加大音量:“太子殿下!大殿下!”
太子和大阿哥听到人声,回头,再定睛一看,双双惊道:“姑姑?”
两方汇合,纷纷下马,容歆两步并作一步,来回打量着两人。
她见太子刚刚下马动作毫无凝滞,除了未休息好眼下有些青黑,状态还算不错,便又看着大阿哥的手臂上的帕子,问道:“大阿哥,伤口可有崩开?”
大阿哥下意识地拂了下手臂,摇头道:“并无大碍,姑姑不必担忧。”
他伤在手臂上,估计是太子为他包扎得,肯定很粗糙,遂容歆一边命人去通知其他人,一边重新给大阿哥处理了伤口,然后才启程返回营地。
康熙担忧两个儿子,早早便在营地前等着,一见到他们,便直接带回了御帐,太医也等在那儿。
容歆相当于被无视了,她也不觉什么,折腾了一夜也很累,便回了太子帐中。
雪青等人见她回来,还不住地向她身后张望,“女官,太子殿下呢?不是说平安归来了吗?”
“皇上御帐中呢。”容歆掩唇打了个哈欠,道,“我去睡会儿,太子回来你看顾着些。”
雪青应下,跟在她身后犹豫地问:“女官,皇上会不会训斥殿下?”
容歆脚步一停,平静道:“训斥训斥也好,都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再冲动行事。”
人有歹心,不会此时动手也会寻旁的机会,但昨日,太子和大阿哥是主动撞上去给人送机会钻空子,是该教他们警醒警醒。
而雪青的忧虑在御帐之中也确实发生了。
康熙一直等到御医为太子和大阿哥处理好伤口之后,才冷声对二人道:“跪下。”
太子和大阿哥立即跪在地上,垂头认错:“儿臣有错,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看着两人苍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忍,随即又硬下心肠,质问:“你们一个储君,一个皇长子,可知若是你们二人出了意外,会招致多大的后果?”
太子和大阿哥皆清晰地认识到了他们的错误,诚恳地俯首请罚。
而康熙看着两人的头顶沉默良久,忽然叫道:“太子。”
此番巡幸塞外,本就是为了调和蒙古诸部的矛盾,若是在这种时刻,大清的太子和大阿哥出事,蒙古会如何看大清?
且太子若真的殒命,朝纲必有一乱,康熙需要花费几年甚至十数年才能抚平那般坏的影响。
他没有多少精力,再培养一个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皆认可的优秀太子……
“日后如非必要,你便留在京中,不必再出来了。”
“皇阿玛?”太子与皇阿玛眼神相对,瞬间看出皇父眼中的不容置疑,便又咽下他先前起得不甘,应道,“是,儿臣遵命。”
“至于你,胤褆。”康熙转向大阿哥,语意不明道,“侍卫在密林中寻得一尸首,证据指向明珠……”
大阿哥一惊,忙解释道:“皇阿玛!此事绝非儿臣所为,请皇阿玛明鉴!”
太子嘴唇微启,似是也要为大哥说话,康熙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话,随后面无波澜地对大阿哥继续道:“朕的儿子,朕自是了解其为人,你绝无此等歹毒之心。”
“谢皇阿玛信任,儿臣发誓,儿臣绝对没有辜负皇阿玛的信任。”
“然事实真相尚未查明,究竟幕后指使之人是谁还未可知,但明珠也不一定就毫无干系,且他若果真如此作为,受益之人是谁,一目了然。”
大阿哥脸一白,讷讷无言,皆因他也无法确定,此事究竟有没有明珠的手笔。
而康熙眼见大阿哥如此,又对太子道:“你们二人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明珠与索额图当众互相推诿、指责,迫不及待地言说此事是对方所为,且皆有道理。”
毕竟有先前索额图意欲除掉六阿哥的先例,太子即刻便想到,若是索额图所为,想必是为了栽赃嫁祸,一箭双雕。
可射向他之箭,力道和准度绝非为了苦肉之计,索额图显见是并无道理这般做,难道……
太子还未想出个头绪,康熙便又严厉地对两个儿子道:“你们出身皇族,是朕最看重、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若是教朝臣掣肘,不能自拔,休怪大清……舍弃你们。”
大清舍弃他们……
或者皇阿玛是在告诉他们,若是他们不能成长为大清的未来和皇阿玛需要并且期望的模样,他们皆有可能会成为弃子。
太子和大阿哥在御帐前默默对视,各自转身,回到他们的帐中。
而大阿哥一回到帐中,便听门口侍卫道:“大殿下,明相在帐内等候您多时。”
明珠听到声音,立即便踏出帐门,一脸关切地问:“大阿哥,您此番遇险,臣惶惶不安一夜,可算是盼您平安归营。”
大阿哥并未理会他的担忧,十分直接道:“叔公,我有一事请教,随我进帐。”
明珠一瞬间便猜测到大阿哥想问的事,遂一进帐中,便说道:“大阿哥,那死去的侍卫与我绝无关系,定是索额图栽赃于我。”
大阿哥面无表情地说:“理由呢?我亲眼所见那箭直直地射向太子要害,索额图会这么做?”
“可太子殿下毫发无伤,这般巧的遇刺,而太子又穿了护心甲。”明珠笃定道:“我与索额图政见不合多年,深知他为人心狠手辣,不计后果,他一定做得出此等事。”
“若照你所说,在野外时太子便有机会对我下杀手,我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正中下怀?”
明珠便是为利益所驱,却对太子的德性并不质疑,遂道:“恐怕是索额图私自行事。”
然而那护心甲是容歆为太子准备的,大阿哥绝对不相信姑姑会和索额图合谋算计于他。
就算……就算她真的不在意他了,那刺客极有可能失手伤及太子,她必定不会拿太子的安危冒险。
大阿哥想到此,因着心中的酸涩闭了闭眼,随即又道:“皇阿玛定然会查明真相。但是,有一点,我希望叔公明白……”
“殿下请说。”
大阿哥眼中带着极认真地警告,“我的弟弟,我心存不满想怎么教训怎么教训,旁人却不可拿刀抵着他们!”
……
与此同时,太子的帐中几乎是一样的场景,太子与索额图面对面,听索额图细数明珠的罪状。
太子并未直接质问索额图,此事有没有他的手笔,因为他就是做了,也肯定不会说实话。
而索额图说完,见太子眼神未聚焦,微一皱眉,提了些音量,“殿下!您可有在听?”
太子回神,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对索额图的言论有何表示,反而问道:“我能理解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互相倾轧之时,是否另外思量过,谁最乐见我和大哥出事吗?”
索额图下意识便要指向明珠,但随即便想到太子可能并不想要这个答案,又脱口而出道:“太子是说,准噶尔部?”
他转换得太快,似乎脑中早有此念,那先前对明珠的追咬撕扯是什么?仅是抓住一切机会排除异己吗?
太子心下冷笑,缓缓走到索额图跟前,居高而下地严肃道:“准噶尔部或是前朝余孽预谋刺杀,非我现下可掌握之事,但若是你和明珠之中谁做了不该做的手脚……便是触了我的底线。”
索额图从容地与太子对视,久久之后,大失所望道:“殿下,为君者,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别跟我说什么妇人之仁!”太子锐利地注视着索额图,“既知我为君,尔等为臣,便要记着,任何擅作主张,我皆不能容忍。”
太子已不是孩童……
索额图静默,须臾之后,语气缓和下来,“殿下所言,臣谨记在心。”
太子闻言,抬手道:“我浑身疲累,索大人若是无其他事,暂且请回吧。”
“是,殿下,臣告退。”
“等等。”太子叫住索额图,在他不解地目光下,似是好意道,“提醒一句,万莫在姑姑面前说什么‘妇人之仁’……”
第94章
太子和大阿哥有惊无险的归来, 康熙私下里如何查探刺杀之人, 表面上依然与蒙古诸部和和乐乐地围猎宴饮, 但免不了对某些人怀有警惕之心。
遂大阿哥受伤不得再去参与围猎, 太子也一并留在营地中休养,连同三阿哥和四阿哥的营帐,周围皆派兵严加把守以保护几人安全。
大阿哥不能跟着一同去活动筋骨,整日里烦躁非常;太子坐得住, 每日里按部就班地读书,晚宴时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向外邦展示所谓大清继承人应有的风采。
然而再如何粉饰太平, 这一次的巡幸塞外也有草草收场的趋势, 再加上大清与沙俄的雅克萨之战取得胜利,议和会谈即将在京城召开, 因此康熙只得结束巡幸,预备启程回宫。
准噶尔部使者们在康熙决定结束巡幸前, 再次以敷衍的水土不服为由向康熙请辞离开。
康熙便是对他们有所怀疑, 也不能在此时强留他们, 还得爽快地答应放人, 并且设宴送行。
容歆听说今晚的宴席没有蒙古的格格们出席, 想了想便也没有跟着太子同往, 毕竟如今的她和刚来热河的她, 知名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太扎眼了些。
“女官。”雪青听了她的理由, 忍笑道, “我倒是觉得,自从那个准噶尔使者对您暗示倾慕之后,您这浑身上下的气质都较从前更显朝气了。”
容歆:“……”
雪青掩嘴偷笑,“先前行宫的小宫女们总觉着您德高望重,见着您都小心翼翼地,这一番,可不是就带着您下了那高不可攀的高台吗?”
德高望重、高不可攀……这样的褒义词容歆私心里并不想受,“三十多岁又如何?依然正当年。”
雪青对这话倒是极认可地连连点头,“您说得正是,咱们这种活法儿,我瞧着可比出宫嫁人强多了,又不必受那生育之苦……”
她说到“生育之苦”,声音低落,想必是又想起了讷敏。
容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佛家有转世轮回之说,娘娘已去了这么多年,兴许早就有了新的开始,咱们只顾着太子和自己便是。”
“若是娘娘能顺从本心,过她想过的日子便好了。”
“也未尝没有可能。”容歆稍顿了顿,又道,“娘娘进宫之后还长了几年个子,正好你提醒了我,我得劝一劝太子,日后他大婚,不必急着生育,否则身量未长成,难保孩子不会如承祜阿哥那般……”
雪青赶紧呸呸两声,急道:“您可千万不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若是传出去,再治您个大不敬之罪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