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带着心中的茫然来到懋勤殿门口,梁九功便打开门,一面迎太子入内,一面又对大阿哥恭敬道:“大阿哥稍等,皇上命您和太子稍后一同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大阿哥脚步一停,又转回偏殿中等候。
而太子进入懋勤殿,便迎来皇阿玛一句:“胤礽,朕为你挑的太子妃可是不合心意?”
太子立即否认:“太子妃温恭孝顺,贤良淑德,儿臣并无不合心意之处。”
至于偶尔的不甚矜持,太子自认可以教导,无伤大雅,不足为皇阿玛道也。
康熙经了大阿哥,对太子十分直接道:“既是无不合心意之处,为何朕还听闻你不与太子妃同房?”
“……”
太子实在没想到皇阿玛竟是与他说这样的事,顿时有些无言。他思及大阿哥怪异的神色,猜测,恐怕也是类似的话题。
至于皇阿玛为何会知道毓庆宫内的事,根本无需意外。
太子只认真地回答问题:“回皇阿玛,儿臣以为,修身养性乃是养生之首,之重,不可以年轻为托词放纵自身。”
太子年纪轻轻便要修身养性……
康熙竟是说不出指责他的话,颇有几分无力地再一次问出重复的问题:“奈何身为太子,子嗣之计亦为大计,不可轻忽。”
“儿臣以为,待儿臣与太子妃身量更长,于子嗣更佳。”
太子此言一出,康熙默然,良久后,问:“可是容歆与你说的?”
太子未反驳,却也没有直接肯定,而是道:“儿臣熟读四书五经,对《黄帝内经》以及各种医书也有涉猎,自认在养生一道有几分修学,对此深以为然。”
康熙亦是博览群书,《素问》中确有“夫精者,生之本也”,也有女子三七之年、男子三八之年方才“肾气平均”之说,虽不能完全佐证如何更利于子嗣,但确实益于养生。
最重要的是,大阿哥之前的孩子,包括讷敏所出的承祜,一个也未能长成。
康熙心中一声叹息,问道:“你可知身为太子,若是久不得子嗣,朝中上下将如何议论你?”
太子答道:“儿臣知晓。然儿臣以为,并不能以子嗣论断儿臣是否能胜任太子。”
“意气用事。”然而康熙愿意宽容太子的意气。
他当年为了亲政,为了皇权政权稳固,不得不如此,他的儿子,天生尊贵,大可不必。
是以,康熙对太子说道:“你今年大婚,本就是因太皇太后所愿,否则应是还要再晚两年,明白朕的意思吗?”
康熙并不是支持儿子一直“修身养性”。
太子叩首,“是,儿臣明白。”
而康熙清楚太子的打算,再想起大阿哥,脸一黑,询问太子:“依你看来,你大哥……如何?”
“大哥?”太子一时理不清皇阿玛究竟何意。
“你往常可有发觉你大哥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比如……不喜女子?”
皇阿玛说得委婉,可太子一下子便领会其意,因此更是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若是有一丝一毫阴暗之心,此时便该给大阿哥于此道上盖章,让他再无一争之余地,然太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道:“皇阿玛,大哥一向不喜烦杂之事,是以难免便不耐烦些,但是绝无那等事。”
“娶福晋,是烦杂之事?”
“呃……”太子想起皇阿玛先前问他的话,深恐回答不好,皇阿玛也会怀疑他有旁的癖好,想解释又颇有几分语无伦次,“儿臣之意,乃是,乃是……”
便是考教,太子也不曾这般不知如何作答,急躁之下,便道:“皇阿玛,儿臣少不更事,难以回答,不若教姑姑回您?”
康熙脸更黑了,第一次对着太子挥手撵人:“鲁莽之言,不堪入耳,你且离去,朕便权当未闻。”
而太子果真告退,康熙胸口起伏的剧烈程度比之大阿哥走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九功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皇上迁怒。
“梁九功。”
梁九功立即侧身,躬身应道:“回皇上,奴才在。”
“去将容歆叫过来。”
“是。”
不过梁九功还未出懋勤殿,康熙便又叫住他,“罢了,朕不想看见她,不必去了。”
“是。”
“太子博闻强识,连《黄帝内经》皆有所涉猎,她身为教养女官功不可没,便命她将太子书房中的医书抄三百遍,以太子之名捐于教化简陋之地。”
“是。”
而一无所知的容歆,完全没想到,她人尚未出现在康熙面前,却还是能碍了康熙的眼。
第108章
其实从太子订婚之后, 太皇太后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及至太子大婚,太皇太后已无法持物, 口不成句。
然而太皇太后头脑尚且清晰, 她慢慢地、努力的说话, 也并不耽误表达她的想法。
太皇太后到了此时此刻,当真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她说只想见孙子玄烨,只想曾孙们前来请安,只愿意太子妃瓜尔佳氏和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两个曾孙媳妇照顾, 太子妃和大福晋便日日待在慈宁宫中侍奉太皇太后。
太子妃大婚以来, 只头几日得意熟悉毓庆宫和整个皇宫, 之后便一直整日待在慈宁宫中, 早上和太子一并过去,晚间再和太子一并回毓庆宫。
而在慈宁宫中, 太子妃和大福晋渐渐熟稔了起来, 太皇太后睡了,她们二人便在偏殿休息。
在太子妃心中, 大福晋是一朵娇花,还是一朵说起话来像蜜一般甜的娇花。
太子妃明明年纪要小些,然行动言语上处处宠着让着大福晋, 常弄得大福晋手足无措, 面红耳赤。
“那日我头上蒙着红盖头, 耳边听着大嫂的声音, 便知, 大嫂定然是个柔美的女子。”
大福晋两颊泛起红晕,谦虚道:“太子妃过奖了。”
太子妃顺势便牵起她的一双柔荑,“哪里是过奖,第二日见了大嫂,比颂宜心中所想还要强上数倍,更加心生亲近。”
大福晋的脸瞬间便烧红了,讷讷无言。
容歆好笑,太子妃“贪花好色”还练就了自动甜言蜜语的技能,若大福晋是声音好听,她就是言语好听。
而且,大福晋明显并不反感。
她只是天生面皮嫩,容易脸红,连眼睛也常水汪汪的,并不是刻意作出如此情态。
初时,容歆是想在太子妃稍逗弄的过了时便提醒一二,可后来见太皇太后极喜欢两人亲密的模样,便未曾开口扫兴。
好在太子妃是有分寸的,适可而止,从未做得过了。
容歆思绪跳跃时,见苏麻喇姑身边的小宫女来到偏殿,便走过去问道:“太皇太后可醒了?”
“是,容女官,另太子和大阿哥也在太皇太后寝殿内。”
太子妃和大福晋闻言,双双起身,道:“如此,便过去吧。”
小宫女前头引路,到了太皇太后寝殿门口,直接开门请太子妃、大福晋和容女官进去。
大福晋见着大阿哥的一瞬,眼睛水润晶莹,向太皇太后行礼过后,转向大阿哥时,说话时声音似是能掐出水来,“殿下,您今日这般早便来了……”
大阿哥稍显冷淡地“嗯”了一声,见她眼中又好似有水光,生怕她哭出来,忙道:“正巧和太子在皇阿玛那儿回话,是以便一同过来了。”
大福晋露出个笑脸,道:“如此,您便能多陪太皇太后稍许了。”
太皇太后半靠在床柱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人,道:“哀家、瞧着,恐怕、是多陪、克尔欢稍许吧?”
克尔欢便是大福晋的闺名,她全名伊尔根觉罗·克尔欢。
太皇太后喜欢两个曾孙媳妇,于是便亲近地叫两人的名字,“颂宜”和“克尔欢”,这是康熙除了讷敏以外的后妃,再没有过的待遇。
而太皇太后话音一落,众人皆纷纷暧昧而善意的笑起来。
大福晋羞答答地看了大阿哥一眼,却见大阿哥神情颇有几分不适,顿时便心中一黯,只是她不愿教大阿哥在外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并不表现出来。
然太子妃既怜香惜玉,又有一颗极聪慧的心,立即便上前挽住大福晋的手肘,笑道:“太皇太后是慈爱的长辈,我和大嫂心里再高兴太子和大阿哥过来,重要程度也是比不上太皇太后的。”
太子妃说着,还询问似的看向太子。
太子含笑点头,“自然是太皇太后的分量更重些。”
太皇太后教他们哄得高兴,对皇太后道:“他们、夫妻俩,两张嘴、尽、抹了蜜、一般。”
皇太后乐呵呵地调侃道:“这还不是太子妃的功劳,从前太子温润有礼,可从未嘴甜过,容女官说呢?”
容歆正看热闹,突然被叫,连忙笑道:“反正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心里,有了太子妃和大福晋两个曾孙媳妇,太子和大阿哥便退居其后了,再没有比皇家更好的婆家了。”
事实上,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样的婆家长辈,若是讷敏在世,再有个那样和善的婆婆,太子妃其实是极幸运地。
不过幸运的前提是,她确实能够握得住,这也是极看本事的。
至于大福晋,她也是个好的,便是惠妃那里,除了家世上稍微逊色几分,品性上是一点挑不出毛病的。
而且两个人的性格,几乎与太子和大阿哥互补。
不管康熙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得之,他这个皇阿玛为儿子选嫡福晋,确实是极用心的。
此时的容歆还不知道康熙又罚她抄书,所以心中对康熙的一丝丝认可并无多少勉强。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太皇太后面上便显出几分疲色,几人自动告退。
慈宁宫门前,太子妃偷偷扯了扯太子的袖子,然后笑着对大阿哥和大福晋道:“大哥,大嫂,我和太子殿下宫中有些事,便不同你们一处走了。”
太子不知她为何,仍然附和道:“是,我们便先行一步。”
几人直接分开来,太子待走得远了,才问太子妃:“你缘何如此?”
“唉——”太子妃故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与我实在没有默契,姑姑必定是知道的。”
容歆见太子妃回头望向她,眼神宠溺地笑道:“是为了大福晋吧?”
太子妃欣喜地点头,继而冲着太子道:“如今嬷嬷与我心有灵犀,殿下莫要醋了才是。”
“我是男子,如何会为这等小事酸醋?”
太子妃靠近太子,悄悄握住他的手,在太子看过来前,用袖子遮住两人交握的手,低声道:“殿下且放心,必不会教人瞧见。”
太子脸上微微有些热,忍不住回头望向姑姑。
容歆立即移开视线,眼睛看左边儿的墙,看右边儿的墙,就是不看两人,然后脚步也慢慢缓下来,渐渐与他们二人拉开距离。
太子见状,却更是不好意思,有些恼羞地斥道:“瓜尔佳氏,你怎可如此、如此……不知羞?”
太子妃手指偷偷挠着他的掌心,低声凑近太子耳边,道:“殿下,倘若这便算不知羞,那……今日又是你的十日之期了,您可要宿在我屋里?”
第109章
大阿哥胤褆和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走在太子和太子妃后面。
大福晋隐隐能瞧见,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离得极近,且一直互相有交流,心生羡慕的同时便一点点挪着步子向大阿哥靠近。
她动作幅度极小,然却好似做什么坏事一般,随着两人距离越近,脸上控制不住地泛起点点红晕,又渐渐向耳后蔓延。
及至两人手臂相触,大福晋忍着害羞, 依然没有选择退离。
大阿哥习武, 自然感觉到伊尔根觉罗氏的的动作, 只是压根儿没将她放在眼里而已, 此时见她紧挨着他, 便直白地问道:“累得走不动了?”
大福晋身体稍稍撤离, 第一反应便是摇头, 随后摇头的动作渐渐缓下来, 眼中显出几分期待地望着大阿哥。
哪想大阿哥眉头一皱, 训斥道:“这般大的人了, 该用膳时不好好用膳,夹那几筷子当是喂鸟的吗?瘦的皮包骨一样。”
大福晋浑身僵住,跟她期待的完全不同。
而大阿哥一低头便见她眼睛又水润起来,无语,“难不成你又要哭哭啼啼?”
大福晋闻言, 咬了咬嘴唇, 实在是忍不住满心的疑问, 问道:“殿下,妾身何曾在您面前垂泪过,竟教您以为妾身软弱至此?”
“你……”大阿哥稍一回想,还真未在床榻之外见过伊尔根觉罗氏哭泣的模样,那他为何会产生如此印象?
但大阿哥便是心中产生对自己念头的质疑,却不愿在伊尔根觉罗氏一个女人面前服输,遂更加理直气壮道:“你瞧你这瘦小的身形,一阵强风便可吹走你,如何能教人以为你不是个软弱的?”
大福晋不甚服气地微微噘起嘴,先是皮包骨,又讽她瘦小,她在大阿哥心中真是半分好处也无。
气恼之下,大福晋便踩着花盆底向旁边迈了两小步,与大阿哥离得远些,闷声道:“宁氏丰腴,白氏高挑,妾身自知比不得,日后定然多用些,免得越发惹您嫌弃。”
宁氏和白氏便是大阿哥当初的人事宫女,大阿哥和大福晋大婚后,她便命二人暂时拿侍妾的份例。
大阿哥对这些皆是不管的,只认真地回伊尔根觉罗氏:“饭食是吃到你自个儿肚子里,与她们有甚关系?”
大福晋只觉胸口一阵发闷,但又模糊地感觉到,大阿哥与她的某些认知误差极大。
明明太子妃说她肤若凝脂,纤巧有度,偏大阿哥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