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冽脑海里浮现出许知颜姣好的容颜,他笑笑说:“挺听话的。”
“几岁啊?以前成绩怎么样?对了,那地方离家远不远啊?”
“就在宋姐新搬去的花店店面对面,就那个小区。是个女孩,和我一样大,挺聪明的。”
程孟飞惊讶道:“这么巧?那地可不近,坐公车得好一会吧。和你一样大?那就是要上高三?成绩好还补课,也是,越聪明的孩子越爱学习。不过阿冽,不是爸想嘲笑你,你可别被人反问倒了,哈哈哈。”
程冽扬了下眉,“您还是管好自己吧,别再把腰闪了。”
几个月前程孟飞接到个其他城市的苗木大单子,乐了半天,帮着装货的时候就把腰闪了,休息了老久才重新去经营花圃。
那阵子也不是寒暑假,程冽一边要接程扬上下学一边要顾着自己的学业,还要照看花圃的情况。
程孟飞平日里的活都压到了他身上,程孟飞可以休息,花圃的树苗花苗休息不起,时时刻刻需要人工打理,之前讲好的单子也都需要执行,程冽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
程孟飞做花卉苗木这生意有二十来年了,打程冽记事起他就看着程孟飞弄花弄草,守着花鸟市场的店过日子。
那时候其实这行不怎么赚钱,经济水平没现在好,大家都忙着攒钱养家,愿意花闲钱摆弄花草的人是少数。
程冽十一岁的时候母亲陈瑞因公殉职,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走了,留下两个儿子给程孟飞。
程扬的病在两岁多的时候被发现,是高功能自闭症。自闭症要在早期干预治疗才有效果,但这不是一笔轻松的费用,并且这不是可治愈的疾病。
程孟飞很头疼,又受不得看儿子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心一横,用了所有积蓄包了二十亩地用来培育苗,自己做批发生意。
那几年人们的生活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改善,愿意掏钱买乐的人越来越多,这活计勉强能过日子。
前几年程孟飞又多包了十亩地,没想到碰上天灾,发了大水,把二十万老本赔的干干净净。
刚折腾好,打算重新起步,冬天的时候温室锅炉的烟囱烧透了,火星落到盖在大棚上的草帘子,一把火又烧的干干净净。
借的钱还没还清,又赔了本。
程孟飞就和15岁的程冽吃着泡面数钱,数欠别人的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六十万,其中十万是问别人借来给程扬看病的钱。
赔本没事,欠钱也没事,就怕没办法,供不起程扬看病。
但那时候程孟飞没叹气也没挫败,反倒笑了,拍拍程冽的肩膀说:“老子养你们真是费心费力,读书给老子用点心听到没?你是祖国的希望,是老子的摇钱树,阿冽,你不整个清华北大对得起你老爸水里淹火里烧的吗?”
一路走来几经坎坷,也把程孟飞的性子打磨的越发随性乐观,吃过苦,所以不管大生意小生意,程孟飞都接,跑前跑后,乐此不疲,因为谁知道哪天又碰上什么祸事,钱都是紧紧巴巴赚出来的。
程孟飞回忆起那茬,倒觉得是挺逗的一事,他说:“不就闪个腰吗,都几十岁人了,腰板太硬朗的话医院靠什么吃饭,我这叫给社会做贡献,促进经济发展。”
“得,随您。”程冽鼻翼间溢出声笑。
程孟飞三两下吃完面,随意的抹了抹嘴巴,也没空和程冽扯嘴皮子了,他站起身,把要给花店老板娘的名片放在桌上,说:“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我去完城西后就回来,要赶着在九点前给人送到,走了走了。”
程冽:“雨天路滑,当心点。”
程孟飞摆摆手,消失在门口。
……
程冽洗完碗筷后,从家里的电话本上找到花店老板娘的手机号,对着数字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程冽说:“我是程孟飞的儿子,我爸让我给您再送一些君子兰和常青藤盆栽过来,请问具体是多少?”
老板娘报着数目,程冽在空白纸上记下花卉盆栽和对应的数,挂断电话之前他重新核对了一遍。
外头似没有再下雨的征兆了,但程冽还是关上了家里的窗户,包括程扬房间的那扇。
程扬还在写圆周率,程冽把台灯打开,又给他倒了杯水在边上。
即使程扬不会回应,但他还是说:“程扬,我出去一趟,大概两个多小时后回来。”
程冽走之前,没有关家里客厅的灯,甚至把程孟飞和自己房间的灯都打开了,整个房子灯火通明,因为程扬怕黑。
程冽骑上楼道里的自行车先去了花圃,骑车过去就十来分钟。
这老城区和郊区也就一线之隔。
三十亩的花圃地黑夜下一眼望不尽,在入口处程孟飞用竹竿绑了个电灯泡,是黑夜里唯一的亮光。
程冽正好遇上要回家的老李,老李是程孟飞雇佣的工人,跟着程孟飞干这活也有好几年了,和程冽也顶熟。
老李知道程冽要干什么,指指路边的面包车说:“车钥匙你爸给你留了,车厢里都清空了,怎样,那边要多少?我给你搬。”
“没事,李叔,不多,我自己搬吧,您赶紧回家吧,天黑了。”
“那行,刚和你爸搞了个把钟头,骨头都要散了。这边黑,这手电筒你拿着。”
“行,您走吧。”
按照老板娘要的,程冽一个人搬了二十来分钟,小盆还好,最后那两盆一米五高的巴西木让他吃力了一把。
面包车改装过,后两排的车座都撤了,特意腾出一大块面积用来装运货物。早些年靠这面包车,后来发现有些单子需求量大,面包车根本不顶用。
当时即使手头上不富裕,但程孟飞还是咬咬牙,花了几万块买了辆货车,后来这辆面包车就用来自己开着玩,或者运点小生意。
程冽扣上后备箱的门,上了驾驶座。
银色的面包车摇摇晃晃驶出花圃的石子路,上了光滑的柏油马路才平稳下来。
程冽单手扶着方向盘,从中央手枕的一叠光碟里翻出那张印有英文金曲字样的那张,三两下塞进播放器里,很快,整个车厢都扬起轻快的音乐声。
天很黑,下过雨,星光月影哪里还寻得到踪迹。
车灯照亮远方,轮胎快速摩擦过路面,卷起一阵湿润的风,一侧的水杉树叶子随之抖动,最后归于平静。
第5章
给程冽送完伞,许知颜回到家,于艳梅正在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即使少了许志标,但晚餐分量依旧不会少。
厨房琉璃台上正摊开着一本关于健康饮食的书籍,于艳梅照搬上面的食谱,在切切弄弄。
许知颜换上拖鞋,进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前的两把椅凳莫名给这个房间增添了陌生感,这是属于别人的痕迹。
她把圆凳收起,放回原地的地方。
但这样还是不能抹去,程冽写的一页答案还躺在桌面上,他带给她的试卷也斜在一侧。
程冽的字刀头燕尾,苍劲有力,有种疾风知劲草的气韵,是许知颜见过写字写的最好看的男生。
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洋洋洒洒,他写了整整一页a4纸,条理清晰,思路独特,就连给她讲解时也是如此,甚至还会把一些知识点单独拎出来给她巩固,生怕她这个中等生不懂。
许知颜拿起这张纸,把解法二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挺有意思的。
看完了,她把这份答案夹在试卷里,折好试卷,压平,和自己期末考的卷子一起放进了左边的抽屉里。
许知颜又拿过那本马小跳,给书放了一枚书签,合上书放在枕头下。
在吃饭之前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做了半套英语模拟卷。
于艳梅按照惯例,准备了三菜一汤,几乎在每一餐开饭前她都会说一句关于吃多少的规矩,不能吃太少也不能吃太多。
少了许志标,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更冷,许知颜不爱说话,于艳梅讲话又总是一板一眼,只有饭菜是热的。
于艳梅本没有和许知颜聊天说话的意思,但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她抬起眼,例行公事一般的说:“转学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但恒康中学的校长需要面试学生,刚刚他们来过电话了,时间定在再下个周一。”
“嗯。”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办成,你好好准备。”
许知颜吃下最后一口米饭,点了点头。
看到许知颜按照她定下的规矩吃饭她会觉得满意,但对于许知颜不冷不热的态度于艳梅一向没什么想法和意见。
……
晚上八点,于艳梅给许知颜送了杯热牛奶,和昨晚一样,吩咐她十点熄灯睡觉。
随后于艳梅出门了,许知颜听到开门关门声,她不知道于艳梅出去干什么,她也从来不会和她说。
许知颜猜测,于艳梅大概是去街上买黑色毛线,之前袋子里的那一团好像她已经织完了。
许知颜把剩余的半套英语试卷做完,也和昨晚一样,当牛奶冷却后,她倒进了虎皮兰盆栽里。
她拨了拨虎皮兰的叶条,目光有些同情。
楼下传来小孩子打闹的声音,许知颜被吸引,手撑在书桌上,忍不住朝下多望了几眼。
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正在小区的花园圆台上比拼卡片,靠着口头比拼输出攻击。
一个男孩说:“我这是刘邦,攻击力八十八点,你的项羽只有八十点,你根本打不过我!”
另一个小男孩说:“但我有诸葛亮的闪亮版,九十点攻击,你都没有一张闪亮版的。”
许知颜靠着书桌听了好一会,最后结果是持有闪亮卡的那位赢了,输的那位也没有气急败坏,约定着明天再战,他们父母呼唤回家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就这么散场了。
收集卡片。
许知颜回想了会,隐约记得这是小学时喜欢做的事情。
也不知道被两个小男孩感染了,还是重新被收集卡片这件事吸引了,许知颜洗完玻璃杯后下楼了。
昨天她买纸笔的时候依稀有看到那家便利店的最下层有卖干脆面。
雨停了好几个小时,路面已经没那么湿,雨水沉淀了城市的尘埃和浮躁,属于夏天的温度也被冲走,气温舒适,空气宜人,是空山新雨后的味道。
那家便利店在马路对面,许知颜等了个红绿灯,无聊闲看时,又看见那家新开的花店在搬花。
她记得那家花店规模不算大,没想到要进这么多货。
绿灯亮起,顺着零散的人流,她走向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寻了一圈,果然在最下排有干脆面,老板大概没进多少,架子上也就放了十来包。
许知颜摸了摸干脆面,确定有赠送卡片后拿了三包。
她记得以前都是五毛钱一包,如今都涨到一块钱一包了。
走出便利店,她在廊檐下的长凳上坐下,浅绿色的桌子连着长凳,上面印着某牌子的果味饮料。
大概是这儿也鲜有人会坐在这里吃东西,所以便利店老板只买了两张桌凳搁在门口。
凳子已经干了,许知颜在一侧坐下,在拆开方便面之前她细细把包装袋后的卡片活动阅读了一遍。
最后发现,她看不懂这活动规则,本身也没有兴趣参加抽奖。
她一口气把三包都拆了,拿出卡片后,有些失落。
三张,竟然有两张是重复的,一张是庞统,两张都是张飞,攻击点数没那两小男孩拿的项羽高。
许知颜把三张卡片摊在桌上,边看边嚼方便面。
现代新版本的卡片和小时候的还是差挺多的,质量无疑比从前的好,但小小的一张实在没有存在感,她分明记得小时候的卡片挺大的。
那时候班里的男孩喜欢一下课就掏卡片比拼,哪个女孩子吃方便面得到了稀有的卡片,他们就会缠着女孩子,各种讨好献媚。
许知颜也收集过,当时好像流行的是水浒传的人物,没集齐所有人物,但确实是童年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正看着卡片背面的人物介绍,伴随着一声‘喵’,她的小腿侧边上忽然一软。
一只黑白相间的流浪猫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试探性的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
虽说是流浪猫,但它看起来算不上瘦骨伶仃。
许知颜掰了一段方便面在它眼前晃了晃,“想吃?”
“喵~”猫咪热情的回应。
她把方便面放到地上,猫咪闻了下,咔哧咔哧的吃了起来。
许知颜看了它一会,眼神跟看虎皮兰时一样。
她又喂了它一块,喃喃道:“吃完了就走吧,可别跟着我,跟着我没好果子吃的。”
小猫看了她几眼,果真如她所说,吃饱了就溜走了,压根不给人亲近的机会。
许知颜收回视线,继续嚼方便面,她得把剩余的两包吃完再回去。
程冽给老板娘结完账从花店出来,打算去隔壁便利店买瓶水,刚跨出脚步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买了三包方便面,比起吃这个东西她似乎对立面的附赠品更感兴趣,像个小孩子似的,可能因为里头的赠品不是她所要的,她失落的摇头,然后面无表情的开始吃方便面。
即使吃不下三包,但还是努力在吃。
俯身喂猫时还和猫咪说话,说的什么他没听清,只觉得她的眼眸里满是对猫的同情和疏远。
流浪猫就是这样的特性,讨吃食时有的猫会委身蹭人,一旦吃饱了六亲不认,猫眼里只有戒备,然后融入夜色里,头也不回。
它们已经不信人了,即使不得不依赖人生存。
少女也不在意,继续吃她的方便面,咽不下也要吃。
如果换做是旁人程冽可能匆匆瞥一眼就走了,但眼前的女孩是他今天负责教学的学生。
一个聪明,对学习有兴趣,但考出来的成绩却平平无奇的学生。
一个明澈,自信,但气韵消极的奇怪学生。
一个此时时刻,莫名有点可爱的学生。
程冽敛了眼眸,朝便利店走去。
许知颜吃的很专心,没注意不远处的程冽,直到他越走越近,隐隐约约,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有点熟悉。
便利店和花店之间隔了几个店铺,都是开不下去已经拆掉的,这段路没有灯光。借着路灯,其他商铺的光,他的轮廓在夜色下才得以被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