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十五,明月高悬,月光倾洒而下,倒是好景致。
楚星方才有些事,离了会儿,刚回来,便听见有人乱嚼舌根。
他眉头压下来,是疾风暴雨的前兆。
“你方才说什么?”楚星冷声问道。
她们几个都不知道陛下从哪儿出现的,猛地一听见陛下声音,吓得惊叫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瑟瑟缩缩地行礼。
“嫔妾……嫔妾没说什么。”
楚星鹰眸紧盯,好似一柄剑架在脖子上。
薛美人低着头,背上冒出冷汗,手心也出汗,脑子里快速地运转。
“近来……宫中有些流言,嫔妾听信谗言,故而才口出不敬,陛下恕罪。”薛美人话从嗓子眼里冒,心也快跟着跳出来,她可还不想死。
楚星仍旧盯着她,来回踱步:“哪儿传出来的流言?”
薛美人摇头:“嫔妾不知道,嫔妾只是听闻过这话。”
楚星脚步定住,声音冷厉:“身为嫔妃,却妄自揣测孤与贵妃,此事不可小惩,但如今贵妃有孕,也不要你的命,便拔了舌头,送回本家去吧。”
说罢,他冷笑一声,目光阴沉得可怕。
楚星一拂袖,转身离去。
跪着的三个人,皆瘫软在地。待陛下走出好远,薛美人才后知后觉,拔去舌头……
她正欲厉声叫唤,便被后头的侍卫捂住口鼻带了下去。她在挣扎,被侍卫硬生生拽了下去。
另两个女人看着她被拖下去,腿都吓软,只觉得劫后余生。由身边丫鬟扶着才起身,迅速找了个由头离开,回了自己宫里。
这事儿略引起一阵骚乱,但是没传到城月耳中。
城月正在亭子里做花灯,津津有味,兴致勃勃的。
楚星从那儿走开,便往城月待的亭子来。脚步很快,刘培恩小跑着才能跟上。
听见楚星说:“去查查,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若是查到背后之人,统统拔了舌头。”
“陛下息怒,奴才马上去。”
楚星在亭子面前停下,看着亭子里的倩影,深吸一口气,而后才步入亭子。城月目光全神贯注落在手中的花灯之上,连楚星进来都没反应。
有一个宫女在教她怎么做花灯,旁边放了好些做花灯的材料。
楚星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惊醒过来。
“楚星,你回来啦。”
“嗯,在做什么?”他视线落在她手上。
她手上还拿着剪刀和材料,照着那个宫女教的做,不过做得很不像。城月有些沮丧,委屈巴巴给楚星看手里的东西。
“我做得好难看。”
楚星微笑道:“没有,好看的。”
城月撇嘴,才不信。
楚星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问旁边的宫女:“这花灯要怎么做?”
宫女还是第一次和陛下说话,陛下如此英俊,又气度非凡。宫女脸色一红,低下头来:“就……就这样,奴婢给您做一遍吧。”
“嗯。”楚星应声,盯着她动作。
楚星只看了一遍,便能跟着完全做出来,虽然在某些细节上还有些瑕疵,但也足够漂亮。
城月“哇”了声,忍不住拍手叫好:“楚星好厉害。”
楚星仍旧微笑,把花灯递给她,“给月儿。”
城月接过,笑容更甚,忽而伸手抱住楚星,又撒娇:“楚星真好。”
城月松开手,拿过小半截蜡烛,点好蜡烛,将蜡烛放在花灯之上。而后俯身,扒着栏杆,把花灯轻轻放下去。
楚星视线全程落在她身上,目光温柔缱绻,旁边一众宫女看得心中一惊。
小声道:“陛下待娘娘真好。”
楚星怕她硌着,手掌护在她腰侧与栏杆的相碰处,在她放完花灯之后,又伸手将人揽回来。
城月顺势抱住他胳膊,又笑嘻嘻的。
放花灯向来还要许愿,城月刚才许了个愿望:希望楚星天天高兴。
她看着楚星,眨眼暗示。
可楚星偏生沉默,城月没办法,只好开口问:“你猜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楚星才顺势问:“月儿刚才许了什么愿?”
城月移开脸:“我不告诉你。”
楚星叹气,“那就不告诉我吧。”
楚星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许走神。
城月很依赖他,他知道。但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高兴。
城月的脸蹭在他脸颊,楚星记起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城月说,你长得真好看,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不禁想,若是换成别人,那人也如他一般好看,她是否也会主动凑近?
楚星想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又想杀人。那股气血涌动的感觉,仿佛周身血液倒流。
楚星手握成拳头,摆在膝盖之上。许久,才松开。
“玩累了吗?回去好不好?”楚星贴近她的脸颊,看见她眼皮有些耷拉,显然是困了。
城月点头:“好啊,头上的东西好重,快回去洗澡,然后睡觉。”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哈欠。
楚星便起身,蹲下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
城月顺从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又和他絮絮叨叨说话。
楚星背她回去,一众奴才跟在身后。待回到坤宁宫,宫门口的灯亮着,隐在牛皮纸的灯笼纸里。
楚星背她进门,宫里的宫人早得了消息,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
城月从他背上下来,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至紫檀描金木梳妆台前,替她拆了首饰发髻,又脱去外袍。
城月只觉得得到解脱,喟叹一声,头耷下来,摆在梳妆台上。
楚星在进门口左边的榻上坐下,喝了杯水,绕过紫檀木雕花屏风,看她褪了妆,头发落在肩上。
宫女们对视一眼,默默退下去。
城月注意到她们的脚步,抬起头来,对上楚星的视线。
“去洗澡吗?”她仰头,抓住楚星的手。
城月的头发很顺滑,平日里总是被好好保养的,随着她微微的晃动而滑落。
楚星抓住她一缕头发,轻轻地勾指,点头道:“嗯。”
浴桶设在偏殿,隔了一块屏风,屏风上放了她的换洗衣物,再远一些,放了炭盆,温暖满室。
楚星替她擦背,热水从手心里流过去,他垂眸,忽而问道:“那天月儿在御书房门口遇见的那个人,是想说什么?”
“啊?”城月听他没头没尾一句话,有些懵。
她下巴微抬,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那天她遇见的是谁。
是那个在宫外遇见的大人。
城月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那个李大人,是不是?”
“嗯。”楚星点头,李瑾长相便俊美,客观来说,也算是长得好看的。
城月从手里扬了一捧水,水珠溅在楚星脸上,“你猜?”
楚星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城月眨眼。
楚星又垂下眼睫,抓住她的手肘,替她擦拭。
“猜不到。”
城月听他这么说,眉毛往上挑了挑,有些得意。
她凑到楚星耳边,小声用气音说“其实我想说的是,他长得很好看。”
声音痒痒的,落在他耳朵里,痒得人心里一顿。
楚星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隐在昏暗之中,连同那些翻涌的情绪一起。
“然后呢?”他又问。
手上动作略重了些,城月感受到他的力道,嘶了口气,听见他说:“然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61章 见君欢
城月迷茫, “没有了呀。”
她说完,过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 凑到楚星眼前,“楚星以为我要说什么呀?”
她说话时候带着笑, 楚星眸光微动, 嘴唇轻启:“我以为, 月儿也想……”
楚星吐字很慢,又收了声, “没什么。”
他自嘲地笑,又低下头去,换她另一只手。
她怀孕以后,略胖了点,但握在手里, 还是很有骨感。
城月手指抓着浴桶边缘, 忽然踮脚凑近他的脸, 而后停住,强迫与他对视。
“我知道楚星想说什么, 没有的。因为我已经有楚星了,别人再好看,也不想亲。”
她笑嘻嘻说完,而后贴近他的脸颊,在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很轻的,带着些热腾腾的水汽,又落在他唇上。
水汽沿微启的牙关钻入, 充满整个口腔之内。
柔软的唇舌,与飘渺的水汽相得益彰。
城月在水里泡过一遭, 周日都是湿的。她像藤蔓一样攀上来,自然也打湿了楚星的衣裳。
楚星今日也算盛装,城月懊恼:“啊,衣服湿了。”
“湿了让她们去洗就是了。”楚星的嗓音好像也被水汽包围了,变得朦胧起来。
诸事不宜,楚星忽然懊恼自己,为何要叫她生这个孩子。
城月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追问:“怎么了?”
楚星目光锁定她:“只是在想,为何日子过得这么慢?”
为什么这孩子还不出来?
城月笑:“慢一点才好,这样和楚星就能在一起很久了。”
但是当腿侧磨红的时候,城月又有一瞬想,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
比如说,不知不觉,就换了几次水,又皆凉了。
一切事了,城月裹着小被子,给楚星念书。念的是《诗经》,虽然还有些字不太认识,磕磕巴巴。
念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时候,城月忽然想吃鸡腿,于是话题就转向了明日想吃大鸡腿这事。
楚星这一日情绪由高到低,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实在折腾。他忽而起了些恶劣趣味,问她:“鸡腿好吃吗?”
城月点头:“好吃啊。”
忽而又反应过来,他意有所指。
城月“啊”了声,表情一瞬几经变化,凑到他颈间,又闹成一团。
欢声笑语从屋内传出,屋外忙活的宫人早习以为常,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只是偶尔也会忍不住捂嘴笑一声。
闹完了,又说回念书上。
城月近来给孩子新想了个名字。如果是男孩,叫楚珏,如果是女孩,就叫楚玉。
她靠着楚星的肩,给他解释。
“玉者,美也。”
“反正是很好的。”
她大手一挥,胡乱解释。
楚星正儿八经地点头:“嗯,月儿说得对。”
城月翻了个身,又说起好看一事。
城月说:“我觉得林美人也长得很好看,还有雪蕊,也很好看。”
楚星问:“林美人是谁?”
城月笑他,“就是林美人啊,楚星好笨。”
楚星点头:“嗯嗯嗯,好看,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啊,对了,雪蕊今天下午说,要让我成为宫里最好看的。楚星才是最好看的。”她语气颇为骄傲。
楚星又问:“那,若有朝一日,我不好看了呢?”
城月迷惑:“为什么会不好看?”
“比如说,有了伤疤,或者我老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呀。我们的宝宝就长大了,宝宝肯定好看。至于伤疤,为什么有伤疤就不好看了?”
她还记得楚星身上有好些伤疤,说起伤疤这事儿,她立刻就联想起来。
于是手摸到他伤疤处,又替他呼呼一遍。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亥时,城月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还与他说话。
“楚星……”
—
这一夜,城月睡得很安稳。
她越发嗜睡,早上睡醒的时候,楚星已经去了早朝。
彩蝶进来伺候她梳洗,城月伸了个懒腰,看向外头。今天天气没有昨日好,阴沉沉的,黑云压压,看着骇人。
雪蕊恰好从外头进来,也说起这天色。
“外面瞧着要下大雨了,待会儿叫她们把东西都收进来。”
“昨天还出太阳。”城月鼓着腮帮子,收回视线。
“嗐,天气这种事儿,谁也不好说。不过说来也奇怪,以前冬天都难得下雨的。这看着还是场大暴雨呢。”
雪蕊放下铜盆,拧干巾子,替她擦脸。城月不动,乖巧地让她擦脸,而后道:“我想吃鸡腿。”
她说完,又想起昨儿晚上的浑话,面上一热。城月捂住脸颊,又重复一遍:“待会儿吃鸡腿,好不好?”
雪蕊和彩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反正行事和常人不大一样,也没什么寻常。
彩蝶应声:“好,马上叫他们去做。”
城月松开手,扇扇风透气。她皮肤才,脸上的红色也格外显眼。
彩蝶替她梳好头发,又伺候她换好衣服。今天穿的是宝蓝色的交领大袄,再配一个小金锁。
“好了。”彩蝶替她整理好衣领。
城月闻言,兴奋地起身,跑向外头。黑云又沉了分,顷刻间一道惊雷落下。
城月刚跑到门口,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她神情微愣了愣,似乎被吓懵了。
彩蝶忙追出来,要拉她进门。
雨滴忽而砸下来,落在院子里的地砖上,豆大的印子。
城月缓过神来,拍了拍胸口,“打雷好吓人。”
彩蝶将她往檐下带了带,看着这雨皱眉:“这雨也下得太大了。”
城月听话地站在她手边,点头:“是啊,好像有神仙在渡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