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途径一个装修的大楼,地面崎岖,驶过去的时候,一路上接二连三地抖动。阮胭也跟着微抖,她微微扶着车窗保持平衡。
沈劲突然出声:“系一下安全带。”
很多人坐在后排就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阮胭也是。
阮胭伸手摸了一下安全带,没摸到。沈劲从沙发的缝隙里,帮她把带子理出来,坐过去了一点,递给她。
但是阮胭还没来得及系好,车子又是一个急转弯。
阮胭身子往旁边的玻璃上撞过去。沈劲眼疾手快,伸手护住她的额头。
她的头撞在他掌心里,一片温热。
而他在她坐稳后,又立刻收回手。
“不好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碰你的。”
“嗯,没事,谢谢你。”阮胭把安全带系好,身子再次坐直,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右手上裹了纱布。
她问他:“这是怎么了?”
沈劲讪讪地把手往后收:“不小心被玻璃割了。”
阮胭提醒他:“注意打一下破伤风。”
“好。”
车子停稳在临江别墅前,老李给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啊,沈总,刚刚的路况太不好了。”
沈劲嗯了声,他打开车门,目光停留在阮胭放在一边的拐杖上:“要不要我扶你?”
阮胭把拐杖拎起来,夹在腋下,脚下带风大步往前走。
沈劲:……
两个人走进别墅里,然而阮胭却并没有听到张晓兰的声音。要是换以前,她早就扑上来了。
阮胭开门,她喊了声:“张晓兰?”
没人在。
她皱了皱眉,问沈劲:“你骗我?”
沈劲说:“没骗你,她身份证登记的就是这个。”
她拿出手机,给张晓兰发了个微信,问她:“今天你生日?”
张晓兰那边很快就回过来:“对的呀~”
阮胭:“没在家?”
张晓兰:“嗯哒,出去和男朋友过啦,瘦了果然好幸福呀!”
阮胭给她回了句生日快乐,又给她发了个红包,然后熄掉屏幕,看着沈劲:“她不在,我先回去了。”
沈劲说:“等一下。”
他不想让阮胭走:“我给张晓兰煮碗长寿面,你帮我试试好不好?”
阮胭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沈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体恤手下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沈劲向来都面冷心冷,张扬得不可一世,在他的世界里估计就两种人,一种是他自己,还有一种是被他利用的人。
如今还愿意帮张晓兰煮长寿面?
这真的有点让阮胭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一样。
“那是以前。”沈劲低下头,把拖鞋穿上。
他走进厨房,转过身,低低地说,“我已经在开始学着改变了……”
阮胭没听到他这句话,她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
家里只有张晓兰自己买的粉色围裙,他看了眼,可能是嫌弃,并没有戴……
他把衬衫挽起来,然后又去冰箱里找了两个鸡蛋出来,他犹豫了下,打了一个,结果把蛋壳都磕进去了。
再重新磕了一个,才算打好了。
到了要煎的时候,他犹豫了下,转身问阮胭:“大概放多少油比较好?”
阮胭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时候她妈妈做的饭已经足够好吃了,没让她做过一次饭,后来跟舅舅住在一起,舅妈也做足了表面功夫,没让她做过饭,再后来就是上大学住校,大学毕业后就和沈劲住在了一起。
沈劲说:“没事,我用手机查一下。”
他查清楚后,就倒油下锅,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他才想起来没开抽油烟机,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边跟阮胭说:“你先出去等我,这里面呛人。”
阮胭点头,余光瞥见他低头翻炒锅里的鸡蛋时,后颈上露出的白色斑点,那应该上次被烧碱水烫伤后的伤口在开始愈合。
她脚步顿了下,去楼上找到以前的医药箱,把治疗划伤的药膏找出来,估计他待会儿手要碰到水,得重新换药。
她把药膏给他找出来放到桌上,接着在刺啦刺啦的油烟声和锅铲碰撞声里默默穿鞋出门离开。
有好些油花溅起来,溅到了沈劲手背上,他痛得嘶了一声,赶紧关火,把蛋盛起来,又下水煮面。
等到一切都完成后,他还特地撒了把小葱花,才小心翼翼端出去。
“我做好了,你过来试……”
沈劲端着汤,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嘴唇颤了颤,把还没说出口的“试”字咽回去。
目光触及到桌上的那支药膏,明明已经好了的手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把面碗放好,盖上,然后捏着药膏自己默默上了楼。
刚走上去,张晓兰就回来了。她进来问他:“欸,老爷,怎么还有面?!您点的外卖吗?”
沈劲点点头:“嗯,你吃吧,今天你生日。”
张晓兰拿了筷子就吃起来。
然而,才咬下去一口,她的嘴巴就瘪住,哽咽着逼自己吞下去:“老爷,这哪家的外卖啊,好咸好难吃。”
沈劲脸色一沉,不再说话,径直走进书房,把门砰地关上。
张晓兰一脸懵,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看了看面前的面碗,算了,还是她待会儿自己下碗面吃吧。
沈劲上了楼,打开电脑,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几天他一直忙着为阮胭跑来跑去,讯科这边的工作搁置了很多,他的时间也很宝贵,白天没了,就只有晚上加班加点处理。
他起身到书架上找书时,手臂无意间又把向舟送过来的关于阮胭的资料袋碰掉。
资料袋里纸张和照片散了一地,他把她们捡起来,放回去,手指却猛地在照片的一角顿住。
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浮了上来。
不对,非常不对。
他飞快地把这些阮胭和陆柏良的照片找出来。
一张一张,整理出来,齐齐整整地放在桌上——
没有,没有,都没有!
没有那张阮胭站在讲台上,陆柏良给她颁奖的照片。
向舟找的都是阮胭和陆柏良流出来的照片,比如他们放在校内网上的图书馆合照、实验室合照,而这些,是和沈崇礼当初寄过来的,一模一样。
除了那张……
沈劲连忙打开电脑,找到那次颁奖仪式,那是一场非常非常小型的社团比赛,台下几乎都没几个观众,网上也没有任何报道,学校内部也没有存档,否则,向舟肯定查到了。
那么,沈崇礼,他怎么会有?
*
阮胭说到做到。
她说了不请假,就一出院就进组。
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进了组,还叫了一堆的饮料发给组里的工作人员们,让人在饮料杯子上,粘了便利条,给每个工作人员认真道歉,说自己耽误了组内进度,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包容一下,真是非常抱歉。
一个剧组就是一个小型生态圈,见惯了耍大牌的明星,难得遇到一个像阮胭这么踏实努力态度好的艺人,整个后勤组对阮胭的态度都好到不行,一时间豆瓣上都多了好多“不得不夸一夸某女演员”的帖子。
她也不骄不躁,自己不能拍戏,就端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观察学习于百合和蒋程的对手戏。
有次周子绝路过,听到有人在夸阮胭敬业、性格好,他冷冷笑了声:“是吗?”
几场戏杀了后,于百合中场休息,过来跟阮胭闲聊,她瞅了瞅阮胭的脚:“痛不痛啊这?”
阮胭说:“还好。”
于百合啧啧了两声“身残志坚”后,又跟她说:“对了,你知道你被提名最佳新人了吗?”
阮胭诚恳地摇头,这两天她在医院里实在是没心情理会外界的事情,邢清也那边也还没收到消息。
“老赵跟我提前透的风,他说你今年得奖的可能性很大,谢丏那边为这部戏运作了很多。”
“是吗,那替我谢谢你们家老赵告诉我这好消息了。”阮胭淡笑道。
方白从旁边过来,喊了声:“胭姐。”
于百合看了他们一眼,说,“行,你好好休息,我去找蒋程再对一下剧本。”
阮胭撑着拐杖,扶着方白一起往自己的休息室里走过去。
一走进屋子,方白立刻拿出笔记本,把查到的资料整理后的文件夹全部打开。凡事用电子文档处理,这个习惯是阮胭交给她的,阮胭很排斥纸质资料,她认为纸质就是暴露自己的最大证据。
“胭姐,查了,周子绝和那个车手在出事前一天打过电话,他们最早的联系在半个月前。”
半个月。
阮胭眯了眯眼,那个时候她刚通过周子绝电影的试镜。
看来他那么早的时候就想来整她了。
“胭姐,要不我们先不拍了,这个周导太吓人了。”方白看了眼。
“为什么不拍?我们这个时候说不拍,我们要赔偿那么高的违约金,不就正中他的下怀?”
阮胭看着电脑屏幕上,周子绝的背影。
她笑了下,“要停拍也要让他提出来,凭什么想让我们拿钱?”
方白愣住:“可是怎么可能让周子绝停拍。”
阮胭没回答方白这个问题,她眼睑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拓出一片薄薄的阴影,“下午你等我陪我去一趟导演办公室,我们去找周子绝。”
“啊?去找他干什么?”
“去请假,顺便拿一点东西。”
方白不解:“请假?胭姐你要去哪里吗?”
“嗯,我去首都大学。”阮胭伸出指节,敲了敲桌面,“去见一个人,不,去见一个天才。”
“谁啊。”
“闻益阳。”
第38章 他是替身【一更】
“你要请假?”
周子绝抬了抬眼镜, 看着眼前拄着拐杖的阮胭。
她很瘦,拄着拐杖,脚踝上还贴着好几处纱布。更重要的是, 她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车祸那件事与他的关联。
阮胭点头:“嗯, 我想休息一下。”
周子绝说:“可以。你本来也该多休息几天的。”
阮胭环视了一圈导演室,这个房间和他的人一样低调,屋子里除了几台摄像机和电脑以外, 再没有别的什么。
她对周子绝说:“我可以和你出去谈谈吗?”
周子绝挑挑眉。
“我想问问你和周思柔的事情。”
阮胭话音一落,周子绝的眸光立刻沉下来, 他仔细盯着阮胭, 最后说, “可以。”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阮胭拄着拐杖, 走得慢,周子绝面子工夫做得很到位,还特地放缓了脚步等她。
最后两个人走到湖边, 这里是片芦苇荡。
这个季节还没有结芦花,发青的芦苇成片成片地立成丛,在芦苇的深处是一片广袤的湖。
周子绝是个对画面感要求极高的导演,这片芦苇荡是他和副导演踩点了全国十个城市后, 才定下来的拍摄点。
“问吧。”周子绝停下来, 四周没什么人。
阮胭说:“周思柔是你的亲人吗?”
“嗯, 她是我妹妹。”周子绝看着她, “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跟我说你和陆柏良的关系时,我就猜到了。”
有风吹过来, 芦苇荡被吹得哗啦哗啦响。
“以前陆柏良跟我提过。”
阮胭说, “大一的时候, 我在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看到过你妹妹的照片,很漂亮。我没忍住,当天晚上他约我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他告白了,结果果然被拒绝了,然后他就给我讲了周思柔的事……”
阮胭看向周子绝,“说实话,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知道我输了,光听着,我就可以想象出她是个多温柔的女孩了。”
向来都寡言淡漠的周子绝,竟难得地笑了下,眸光里有怀念,“她哪里温柔了,没几个人打架打得过她。”
有芦苇叶子被吹过来,吹到她手边,阮胭把它拨开,她说:“听起来她真的很好。”
周子绝看了阮胭一眼,淡淡嗤一声,“是比你要好。”
阮胭不可置否,笑了下:“也比你这哥哥好。”
周子绝语气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
阮胭淡笑,岔开话题,“我看过你以前拍的片子,很阴郁,题材太禁忌了,被禁得太多了,周导,希望这次,我们能顺利拍完,你觉得呢?”
周子绝以为她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希望能够和平合作,他没说了句“自然”,说完他抬手看了下表,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阮胭也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说:“没了。”
“那行,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周导你先回,我在这里一个人待会儿,等我助理来接我。”阮胭说,“我再在这儿看看芦苇,我听说这是你和李副导跑了十几个城市才找到的地方。”
周子绝没和她多说,自己先走了。
阮胭站在芦苇荡里,被芦苇包围的湖面漾起黝亮而细碎的水纹,有两叶木舟浮在上面。
她看着那两叶木舟出了神,隔了会,她才发短信问方白:“东西拿到了吗?”
方白那边回得很快:“拿到了。”
“好,过来接我,我们去首都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