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絮却不明雁回想法,她将从段恨秋口中听来的与雁回说了。
“段恨秋说,国舅爷当时是喜欢那姓段的姑娘的,还送了人家定情信物,叫人家等着国舅爷出征回来,如今国舅爷领了命要去剿匪救段恨秋的姐姐。”惊絮越说越不开心,瘪嘴道“奴婢倒觉得不可信,谁不知国舅爷满心都是……”
担心隔墙有耳,惊絮掩去不能说的话,面上一派忿忿不平。
雁回心中本无波澜,听见那‘定情信物’四字倒也有些坐不住,她状似无意问“定情信物?”
“说是一块明白玉同心结玉佩。”惊絮偷觑雁回神情,小心答道。
雁回没再说什么,拿过纸笔,写下寄回朝中的回信。
惊絮见雁回这般平静,忍不住问道“娘娘心中可有不快?”
“有。”雁回诚实告之,她写字的手微微顿了下,澄心纸上留了一小点墨迹,像是她心中的生出的难以忽视的小疙瘩。
“娘娘……”
“便是这般漏洞百出的小事。”雁回苦笑道“我心里就有不快。那么当年,我与圣上大婚时,舅舅又是如何捱过来的?”
惊絮一愣。
她甚至不用特意去推心置腹换位思考,单单听雁回复述都觉得难熬。世间苦楚,生老病死、爱不得、情难求、恨别离、忘难舍,那么国舅爷当时眼见心爱之人嫁于他人,岂不是就占了生老病死外所有苦难。
帐中灯火点点,印在雁回难过的笑意上,连拖在地上的影子都是难过的。
而帐外果真有隔墙之耳。
被谢昀派来的窃听的暗卫不动声色地隐于黑夜,随后来到了主帅帐中,将所听所闻如实告之了谢昀。
谢昀仔细听了,得出了一个结论。
雁回与他大婚时,雁回心疼国舅爷,可她本人并无情绪。事实证明,雁回当是不后悔嫁于自己的。
谢昀心生一计。
另一厢,国舅爷并不知有人为自己难过。
短短两日,他便寻到了那窝盗匪的老巢,本就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对上昔日有‘小战神’之名的国舅爷,简直不够看。
光是听了国舅爷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当国舅爷一剑斩了盗匪大当家,整个土匪窝便溃不成军。
那些被土匪们强抢来的姑娘们得以解救,其中便有段恨秋阿姐。
段恨秋与其姐姓名只相差一字,那一人传言中与国舅爷有旧情的女子名为段楚秋,段楚秋至今未嫁,本想带着弟弟从此隐姓埋名,却没想到招惹了土匪,叫土匪强占了去。
她生得水灵,比起郦城当地的姑娘,姿色难掩。
可如今身子脏了,见到昔日的心上人顿觉难堪,当着国舅爷的面就要寻短见。
国舅爷起先还要好言相劝,回程的路上,见段楚秋屡次不听,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打昏。
国舅爷回营,许多人候着迎接。
可国舅爷独独不见雁回,以为自己来去多日雁回还未醒,一问留在营中的星河才知,雁回早就醒来,只是从惊絮口中知晓了国舅爷烂账不想见他而已。
国舅爷心有酸楚,瞪着星河道“老子哪有什么烂账!”
星河委屈“不管主子有没有烂账,反正是传进了皇后娘娘耳中。”
国舅爷气极,望着抱头痛哭的段家姐弟俩,却又生不出什么埋怨来。
雁回不愿见他,国舅爷也不敢去寻雁回,主要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解释什么,直至谢昀将要班师回朝。
当夜,谢昀来到雁回帐中。
与她说到处置知州及长官司一事,说完便凝着雁回,唯恐漏了她每一帧神情,谢昀道“世人皆以为段善是背后捅了舅舅一刀,实则不然,当时段善不肯认罪,张炬便严刑拷打,将段善手足经脉挑断,又以家人威胁。”
雁回知晓谢昀这话含义。
先帝当年要的只是一个罪状,活人能签字画押,死人亦可,谢昀想告诉她,段善的供认不讳是旁人顶替的。
但雁回不明白,为何谢昀要与自己说这个。
然后便听谢昀给出答案“既然舅舅已经洗去了罪名,那些因此事枉死之人也当是如此。”
雁回赞同道“圣上圣明。”
见雁回竟顺着自己的话,谢昀眉梢微挑又道“知州与土匪的那些勾当,皇后知晓多少?”
雁回道“尽数。”
谢昀迟疑了一下,凝着雁回“那段家女也是可怜,朕有意将她带回宫。”
雁回愣了下。
谢昀心情大好,他注视着雁回,心想,她果真是难受了,只因自己要在宫中添新人。
虽说这些年来,他添的新人不少,但从未当面见过雁回反应。
雁回吸了口气,不赞同道“圣上不可。”
“哦?”谢昀按下心中欣喜问“有何不可?”
雁回脚伤未好,坐于塌边,她想起身叩首,被谢昀止了。便也干脆直言道“段家女虽身世可怜,臣妾知晓臣妾这话残忍,但段家女清白已不在,圣上想照顾遗孤之心臣妾深有同感,但到底后宫不是收容之所……”
谢昀听见‘收容之所’四字,抿唇,心底欣喜少了两分。
他端详雁回容貌,又听见她道“圣上若想添新人,回宫后,当时采选之人便可安排入宫了。”
忆到雁回给自己亲选的秀女,谢昀脸色沉了“后宫添人,皇后丝毫不在乎?”
雁回不知谢昀心思,只道“皇家开枝散叶是天大的喜事,臣妾自是愿圣上子嗣连绵的。”
谢昀“……”
谢昀久久看着雁回,心中多有悲凉,道“也罢,既然段家女心属舅舅,朕便为舅舅赐婚吧。”
雁回眉头一蹙,想说什么却忍了。
谢昀尽数看在眼中,问“皇后何意?”
雁回道“国舅爷乃大功之臣,圣上若将段家女许配给国舅爷,难保有怨言。”
门不当户不顺,且她并非是因段楚秋没了清白而对其人心有不屑,只是种种考虑才这般劝他。
若叫天下人知晓,谢昀赐婚国舅爷一个无家世无清白的女子,这天下人又如何议论。
谢昀却笑了“怨言,谁的怨言,皇后吗?”
见谢昀又曲解自己意思,雁回这下无法,只好撑着起身,忍着足底的痛感盈盈一跪“恳请圣上明鉴。”
谢昀没唤她起身,就这般看着她,沉默良久,忽而道“朕也非那自私之人,段家女心属舅舅,朕愿意为之赐婚,皇后心属舅舅,朕也不是不能退让。”
雁回抬眸,不明所以地看向谢昀。
她以为谢昀又发了脾气,却见谢昀音调平常,面上有一丝苦意,雁回一愣,她知道,谢昀认真了。
谢昀道“皇后也是镇国大将军亲自教出来的,身手自是不错,若能胜了朕身边的大内高手,朕自有法子能成全你与舅舅,若无法胜出,从今以后再不得提起舅舅姓名,且段家女与舅舅的婚事,由皇后你亲自下旨!”
“反正……”说到这里谢昀音调硬了两分道“朕不屑做那劳什子替身。”
“皇后若思忖清楚了。”谢昀又道“便在子时于帐中寻朕。”
说罢,他起身离去。
朱公公在帐中候着谢昀。
谢昀有两计,其一是以雁回所说的世间苦楚让她看清自个儿的心。
若这计不成,便是二计。
很多人,是失去了才会知道有多珍贵。
谢昀想让雁回明白这个道理,但其实心里没底,他偏头问朱公公“依着皇后性子,皇后应当是不会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眼大纲,按照日六的速度,感觉再有小半个月就可以完结了诶。
第43章
待谢昀走后,惊絮才从帐外回来,看见雁回跪于冰凉的地板上,忙加紧了步子上前将雁回扶起来,她本欲说些什么,目光触及雁回,却见那人拧着眉,神情诧异,姣好的面容因着这几分诧异倒显得有些沉重。
惊絮不知雁回所想,更不知雁回如今心中是百感交集。
谢昀之前说过关于‘移情别恋’的话,于雁回来说,是那过眼云烟也是那轻飘飘的耳旁风,雁回万万没料到,云烟和耳旁风竟也夹杂了一分谢昀的真情实意,这倒让雁回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谢昀与雁回的谈话屏退了惊絮,惊絮也不知这二人在营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听见,雁回沉静地久坐于榻边,时光冗长又沉闷。不知过了多久,蜡炬成灰,雁回才借着窗外的月色抬眸看过来,问“什么时辰了?”
雕花的窗棂外可见明月圆圆,偶有云雾无伤大雅地穿其而过。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惊絮瞧了瞧天色,将窗棂合上将夜色挡于窗外,待帐内回暖了些这才估摸着道“回娘娘,想必已是亥时了,奴婢伺候娘娘安寝。”
亥时。雁回默念了一句。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时辰宛若一道轮回,不知为何,雁回心中起了一种荒诞的想法,心中冥冥有音,若误了时辰,这道轮回便停了。
“更衣!”雁回沉声道。
主帅营帐,门帘大开,正对着外边特意收置出来的大片空地,之前的营帐撤到了别处,夜里寂静无声,偶有对流南北风沉默地对峙。
谢昀就坐在正对着门帘的大案后,他穿着一身玄袍,头戴金冠,帐中烛火在他袍上的金龙图案前投下小片阴影。因着不确定雁回到底会不会来,他手边没着没落地摸上案边的热茶。此时帐中人数众多,呼吸声此起彼伏。谢昀皱着眉,他嫌吵。
“朱颐。”谢昀啜饮一口清茶,提了提精神问“什么时辰了?”
朱公公颔首,看了看天色,恭敬道“回圣上,就快至子时了。”
他音调缓慢,主要是想替谢昀抚平内心的焦躁,似乎没甚大的作用,谢昀眉头依旧皱着,朱公公叹息,在心底祷告希望这个时辰,皇后娘娘已经安寝,如若差了惊絮来告知一声皇后娘娘不会来了,那便更好了。
谢昀放下手中茶盏,今夜朱公公替他泡的茶里加了桂花和菩提花,用以清热降火,最最重要的是,雁回不喜花茶。
泡了雁回不喜的茶,便是有不准备迎接雁回的意思在里边。
谢昀看了茶盏中被水泡得发胀的花叶,心底多多少少有被安慰到。正要说什么,心底便生出了‘世事难如意’的想法来,帘帐外,雁回来了。
谢昀“……”
他心抽痛了一下。
谢昀虽不确定雁回到底会不会来,但他也是真的没想过雁回会来。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雁回的到来毫不讲情面地将谢昀的自信尽数击溃。
谢昀脸色霎时冷了,面带黧黑之色,手中紧紧捏着茶盏,浑身浮腾着怒意。
帐帘外,雁回一身白衣劲装,腰束玄色宽腰带,将窈窕的腰肢勾出‘盈盈一握楚宫腰’的错觉来,但她手腕等关键处装备了同腰带一般颜色的护具,颇有江湖侠女的荡气回肠,叫人不敢浮想联翩。如墨的三千发丝高绾于顶用一根再寻常不过的发簪固住,显露出的面容清冷而淡漠。
不过她脚还有伤,踱步而来时脚步略显沉重,月光满溢,撒了她周身。
谢昀就这般看着雁回枉顾伤痛一步步走近,忽而想到第一眼初见,当时的少女与今天的来人身形重叠,让谢昀好一阵恍惚。
雁回隔着书案朝谢昀行了一礼。
谢昀敛眸,低头看着手中已无缭绕热气的茶盏,唤道“朱颐。”
朱公公心中也是震撼,直到谢昀点了他姓名,他才反应过来。按下心中的骇然,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木剑递了上去。
雁回接过,抬眸,目光在帐中一梭巡。
苏元,朱公公,还有几个大内高手。
是以一敌多还是逐一攻破,雁回不知,但已无所谓。她若无脚伤,与其中一个苏元也只是不相上下,以她身手胜不过这里任何一人,所以无论是哪种比试法子,于她来说都无太多差别。
朱公公复杂地看了雁回一眼,他想开口劝雁回回头,但心知,今夜雁回既然踩着点来于此便没有回头可言。
雁回目光合拢,钉在谢昀一人之上,平静地等着他发话。
几个和缓的呼吸间,便听谢昀声音响起“朱颐。”
朱公公从谢昀这声听出点惆怅来,也是他伺候了谢昀多年,才能从这两字中会了谢昀的意。
谢昀身边这几个高手,谢昀没打算让他们出手的,他将人聚集于此,只是想让雁回知难而退,还有便是……想告诉雁回,他其实不愿放手。
朱公公取过木架上的剑,上前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语气感慨,道“娘娘先请。”
雁回淡淡一笑,谢过朱公公好意。
二人来到空处,圆月高悬。
朱公公拱手抱拳,用习武之人打招呼的方式,道“老奴放肆了,还请娘娘……点到为止。”
雁回回以抱拳。
礼过剑起。
两柄木剑当即撞在一起,‘刺啦’一声拉破天际。
朱公公一剑刺来,雁回折手以剑刃抵挡,脚步被这力带地退后两步。脚心又开始泛疼,雁回好在分不出精力去管足底,似乎全神贯注就能忽视疼痛。
她重心立于右脚,手中发力将抵在刃上的木剑推出,随即右脚轻点,一个腾空翻身,修长的腿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弧线未消弭,一记剑锋从中穿透直直朝朱公公而去。
朱公公从未与雁回打斗过,今日一见心中颇为震撼。他只知雁回幼时被镇国大将军丢在军中养过一段时日,也知镇国大将军教了雁回些招式,但到底不知雁回学会了多少学成了多少。
就在朱公公分神之际,雁回挥着迎面而来的木剑仿佛化成了游蛇,灵巧地顺着他的兵器攀上他的臂膀。
砰——
雁回击飞朱公公手中木剑。
“朱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