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中午就见面了,什么事这么急?”
听窦信然和沈瀚音的对话,他们至少在中午已经碰头一次,还一起下了馆子吃了饭。之后沈瀚音还一直等着窦信然,直到他考完决赛卷子。
叶千盈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事需要这么反复的续杯。
——窦信然现在是二哥资助的贫困生,窦奶奶的病情叶千盈已经让人去解决,给老人家转了省医,又换了好药。
既然生活上和亲人上都不存在问题,那……窦信然难道只是单纯约沈瀚音出来一起打篮球玩吗?
叶千盈觉得不太像。
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生活,叶千盈已经发现了,窦信然做事是很有针对性的,叶千盈几乎没有见过他漫无目的地去做某件事。
即使是上一次,叶千盈建议窦信然去小粉书里学习学习,窦信然都顺便捞了一票口红色号的建议费。
沈瀚音但笑不语,倒是窦信然并无避讳叶千盈的意思。
“我叫他来帮着写作业。”
“啊?”这么学渣风的要求实在和窦信然平时的作为不搭,叶千盈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你接的那些单子。”
沈瀚音从椅子上拽过自己的书包,他的书包是高中生最常见的那种大小,比窦信然常的书包要小上一号,现在几乎被里面的书本给撑得开线。
“在你考试的时候,理科除了生物之外我都写完了——窦兄,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接那么多的作文和周记,我笔已经快写没油了。”
窦信然不动声色地接下所有抱怨,同时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整整一盒可替换笔芯,端是一副准备得当的样子。
两个男孩把桌面上剩下的作业分了分。沈瀚音换掉笔管继续埋头苦写,窦信然则去前台给饮品点单。
“香草拿铁啊,一定要香草的!”沈瀚音强调道。
“可以 。”窦信然头也不回提醒他,“不过香草口味比其他口味贵两块钱。”
“不是吧,这都要算?”
……
随着窦信然暂时离开,桌前一时只剩下叶千盈和沈瀚音两个人。
叶千盈表情凝重。
放在一天……不,哪怕一个小时前,她可能都会很想和沈瀚音再见一面,为上辈子的事和他道一声谢。
即使他可能听不懂,只能礼貌又迷惑地冲她微笑,可对叶千盈而言,那轮月光的余辉,长久以来,一直都照映在她的身上。
但现在嘛……
叶千盈面无表情,觉得自己满腔憧憬之意都在刚刚,被沈瀚音亲自大头朝下地塞进了酸菜缸里。
倒是沈瀚音停了笔,望向她的目光善意而好奇:“你是窦信然的同桌吧,他提过你好几回了。”
叶千盈不可免俗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提我干什么?”
沈瀚音便露出了一个近乎忍笑的表情:“那张vvip卡他卖给你了吗?”
一听沈瀚音提到这事,叶千盈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一小下,“没有,他白送我了。”
“哦,那你应该经历过了。”沈瀚音的手指活泼地在桌面上敲击一遍,“他一开始想要把作业代写做成限量版服务来着。”
原来,窦信然起初是想走上层精品路线,专做有针对性的1v1贵宾代写服务。
只要圈定好了固定的客源,窦信然就能保证自己收入稳定、服务轻松、提前收款而且每月月初就能拿钱。
哪用得着和现在一样,杂七杂八地满学年接活儿,有时候还得去高二揽生意。
至于窦信然最开始意图争取的那批客户……这还用想吗,自然是叶千盈、詹露露、连登、牧磐这一圈人啊。
别忘了,他一开始研究的就是连登的Q.Q空间呢。
最后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叶千盈突然回忆起来,似乎在某天的竞赛班里,窦信然和自己保证过,说他不会接连登他们的单。
以窦信然平时的行事作风,这句话翻译过来,其实也就包括了“绝不会去向连登等人主动推销”的意思。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那天放学之后,叶千盈还是盘问了自己的小伙伴们一遍,确认他们从来没动过让人代作业的念头,窦信然也不是在隐晦地提示她。
从这点来看,她的同桌真是转进如风。在发觉叶千盈这里此路不通后,就立刻机智地改变了服务对象,还真的挺不容易的。
恰好窦信然端着托盘回来,头也不抬地把一杯香草拿铁放在沈瀚音面前:“你们都说什么呢?”
“没什么。”叶千盈回过神来,看着桌上还有一小沓的作业,“我也帮着写一点吧。”
“你不用。”窦信然把一杯草莓奶昔推给她。
那杯奶昔粉红可爱,最上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碎冰,还有雪白的奶盖,半颗新鲜的草莓在奶昔中上下沉浮、若隐若现。
窦信然非常直率地问叶千盈:“你愿意收我的钱吗?不收?不收还想替我写作业?”
叶千盈:“……”
沈瀚音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给窦老板打工有工资拿的,一份作业,我七他三。窦信然告诉我这是友情价,你是他同桌,你知道的肯定多,能不能告诉我,他给我的真的是友情价吗?”
叶千盈:“……”
友情价……友情价个鬼啊。
上一次她和窦信然联手坐庄的时候,窦信然想要分她十分之一的收益。那时候他曾偶然提到过,他和代写作业的“雇员”都是三七分成。
拿着市场价说是友情价,窦信然这都可以算做杀熟了吧。
顶着叶千盈质疑的眼神,窦信然淡定地端着手里的海盐苏打水喝了一口,承认起错误来眼都不眨。
“本来是市场价的。不过就在三秒前,我已经决定给市场价涨价了,所以给你的还是友情价。”
沈瀚音冷笑着给手下地作文纸加了一个逗号,笔画力透纸背。
窦信然则拉开椅子坐下,手里的海盐苏打水放到一边,自己也加入赶作业的队伍之中。
草莓奶昔酸甜可口,店家应该还放了苹果汁调配,叶千盈咬着吸管,从奶昔里喝到了一点苹果的清香。盯着桌上另外两杯饮料看了一会儿,叶千盈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奶昔多少钱?”
“什么?”窦信然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一看叶千盈已经把手机解锁,准备给自己转账,惊得把笔都扣回了笔帽里。
“你说什么呢,请一杯饮料还有收钱的?”窦信然连眼神都有点迷茫了:“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
见叶千盈的目光在香草咖啡上一扫而过,窦信然回想起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恍然:“我之前是和沈瀚音开玩笑的。”
“三七分也是玩笑?”
“哦,那个不是。”窦信然耸了耸肩,气质一时显得相当的铁血大资本家,“你知道的吧,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
眼看正话反话都给他一个人说了,叶千盈不由得叹为观止。
她数了数桌上练习册的厚度,心里还有一件事不解。
“你这次怎么接了这么多单?
窦信然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率:“毕竟这就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想着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吧。”
听到这个答案,叶千盈难免有些惊讶。
“诶,为什么,你忙不过来了?”
做了这么久的同桌,对于窦信然的经济来源,她自认还是有所了解的。
二哥给窦信然的资助算是一种熔断性质的保底,这笔助学金能够保证,只要窦信然还想念书,那他就一直会有书读。
但叶家毕竟不是开善堂的,所以除了每年给窦信然的助学金之外,为窦奶奶特意提供的医疗服务都算是贷款,不过利率很低就是了。
这件事叶千盈是同意的。毕竟金钱和爱情一样,都不应该得到得太轻易。要是十分容易就能到手,反而会让人不珍惜。
除了二哥给他的助学金之外,窦信然的另一大经济来源就是深骥的奖学金。
他在深骥读书,三年学费全免,每个学期有两千块饭补。除此之外,期末考试第一名会有五万块钱的奖学金。
他现在也算是半个竞赛生,如果拿下省一,奖金五万,省二奖金两万,省三奖金五千。要是能拿国奖的话,还有更高的奖金。
从这个角度来看,窦信然能拿到的钱很多了。普通上班族一年能挣多少,他差不多也能挣多少。
但事情并不是这么算的。
就拿考试成绩来说吧:考试排名并不是完全在人力预料范围里的事。
你不知道考试卷子上会考什么知识点,不知道身后的同学在付出多大的努力学习,更不知道这一次考试会不会杀出黑马……
远的不提,看看近在眼前的叶千盈吧,上次文理分科考试的时候,她不正是从天而降的那匹黑马吗?
有一见很残酷的事情,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过。
那就是,在窦信然竞争期末第一的路上,叶千盈才那个最大的、最需要他亲手打倒的路障。
面对这种情况,倘若出于窦信然这个位置的人是个愤世嫉俗之辈,此时心里难免会升起不平衡之意——
叶千盈家里有特级教师补课,专门给她提升成绩,没钱的学生却只能自己默默学习。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在学校就是拿了奖学金,多半也都吃喝玩乐的挥霍了。可特困生不一样,特困生拿奖学金是要活命的啊。她为什么要来和特困生抢奖学金的名额?
然而窦信然从不那样想。
在和叶千盈的相处里,他丝毫不见意难平的情绪。不但如此,他还愿意主动照顾她生活上的不便之处。
只有代入体会一下他现在的处境,才能让人领会到,窦信然的做法是多么难得。
毕竟,窦信然现在会这么忙,和叶千盈也有几分脱不开的关系——他考虑到了自己因为叶千盈,期末考试或许拿不到第一的可能性,所以才要在平时多做单子,尽量把这笔钱补回来。
窦信然可是叶千盈的同桌,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她朝夕相处啊。
在他天天见缝插针、抓紧每个空隙挣钱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叶千盈正无忧无虑地学习,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要知道,宽宏可以是一时的大度心态,压力却是生活无法摆脱的主题。
对于一个一辈子只会见一面的人,“体谅”两个字能被说得很轻松。
可当你的利益与另一个人交织混杂,你又得时时和对方呆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因摩擦生出反感。
但窦信然没有。
即使在同时给五个人代写作业,忙得甚至喘不上气来的时候,窦信然也不曾对近在咫尺的叶千盈升起过一分迁怒的怨怼。
窦信然的父母意外逝世的时候,只给他留下了一套需要每月交房贷的房子和一个多病的奶奶。
他能有今天的一切——还能继续自己的学业,给奶奶治病,同时按时还上房子贷款,这些全都是他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挣来的。
他并不觉得叶千盈考自己的实力考成第一有什么不公平。
要是连这都能引起他的嫉恨和怨怼,那窦信然这会儿,就应该凄凄惨惨地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命运从未对我公平过”。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命运也有照顾他的时候。
他出生时父母双全,便已幸运过这世上的许多人。即使后来家里遭遇大变,也依旧留下了奶奶这最后一个亲人。
法院的工作人员主动替他跑了低保、去卖蔬菜水果的时候老板娘连续三年都给他批发价、写字楼的老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门……
他的同桌,也是他的“竞争对手”叶千盈,默认他的所有接单行为、平时会找理由送给他许多“不要”的东西、还时不时就推给他一大包零食——即使两个人都知道,他在回去以后,会把它们挂在网上卖。
无论面对什么境遇,窦信然都维持住了自己的步调。
奖学金或许要降等,那就平时多挣点、一条财路走不通,那就再看看别的。不能指望下线的同学们为了一份他们眼中的零花钱而保持商业信誉,做好应急的备案总没有错、再小的钱也牵扯着大事,所以只要涉及到“生意”二字,账目就一定得交接的干净清楚。
窦信然没有憎恨过命运,他接受生活,并且改造它。
……
叶千盈依旧皱眉看着窦信然。
她知道,窦信然日常主要收入的活钱,就是靠给同学替写作业挣来的。
至于他周末打的零工、网上偶尔做几份小攻略卖,那都是不能长久指望的东西。
但是现在,窦信然竟然说不干就要不干了?
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因为不能干了。”窦信然非常冷静地摇了摇头,“再干就要被老师发现了。”
叶千盈:“……”
已经习惯了窦信然代写作业写得如火如荼的日子。现在骤然听到一个这么现实的理由还真是……真是令人感到一阵魔幻。
此刻的叶千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你连中间代理商都做了那么久,原来还是知道这一行是灰色地带的啊?!
窦信然当然知道。
自从搞出“中间商赚差价”的骚操作后,窦信然就知道,靠代写作业挣钱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他能帮人代写作业,别人自然也能代写作业。
说白了,写作业这种事又不是什么核心科技。一样的作业,既然到了窦信然手里也是让别人替写,那为两个人什么不能自己联系?
又不是隔着天南地北,一个学校的同学,见面多方便啊。
然而……
窦信然摇了摇头:他的代写和别人的代写怎么能一样。
他亲自代写的那一批,也就是在他这里订了最高套餐、要求模仿笔迹的那一批,他都会按照对方的字迹仿写。